“乐自醉大师!”叶离不禁脱口惊呼,“大师还活着?”
二十三年前的少室山大战,乐自醉为了缓解叶潇、龙渊等人面对辰教教主墨天威的压力,便与师妹赫连清影二人一起将君不仙引往后山。在一番打斗中,乐自醉不慎被君不仙打落悬崖,就此失去了音信,人们也一直以为乐自醉已死,只是没想到二十三年后,叶离竟在少室山最僻静的深处发现了一个活生生的乐自醉。
“那么赫连女侠……”叶离此时还心存一丝侥幸,如果当日乐自醉未死,那么赫连清影说不定也还活着。(当年乐自醉坠崖后,赫连清影便在同一处地方跳崖自尽,详见拙作《剑歌长离》)
乐自醉闭上眼睛,怆然道:“师妹已经去了,唉,这丫头又是何苦呢。”沉默了一会儿,乐自醉问道,“你和叶潇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此时,叶离心知,面对乐自醉,他已经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他是我父亲。”
“父亲?”乐自醉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道,“贫僧想起来了,当年楚施主与我们走散的时候,你还未出生。后来发生了少室山大战,楚施主因为刚刚生产完,并没有参与进来,因此贫僧还从未见过你,没想到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哦对了,今年是哪一年?”
“今年是天宝元年。”
“天宝……”乐自醉眼中闪现出迷惘之色。
叶离意识到上一次少室山大战还是开元年间的事,乐自醉久居崖底,自然不知今年已经更换了新年号:“距离上次大战,已经二十三年了。”
“二十三年……”乐自醉喃喃道,“唉,一眨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对了,你父母还好吗?”
叶离听罢心中一阵凄凉,大师在崖下这么多年,竟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叶离叹息一声,悲伤地道:“爹娘已经过世了。”
“过世了!”乐自醉的声音稍稍有些颤抖,他的眼中有一丝晶莹的光亮闪过,而后便高呼了一声佛号。默哀许久,才沉沉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叶离低下头道:“少室山大战后不久就先后过世了。”
乐自醉想了一阵,又忽然问道:“龙施主呢?”
听到师父的名字,叶离的心里又是一阵绞痛,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方自说道:“爹娘过世后,他将我带到南疆,并抚养我长大,我拜他为师。但两年前,师父也去世了。”
“那么当年的人……”
叶离明白乐自醉是想问当年那些人里还有几人健在,于是便道:“乔伯伯、华老前辈和南宫姑姑还在。”
乐自醉长叹一声:“那么多好友都走了,没想到贫僧这么个废人竟然苟活至今。”
叶离看了看乐自醉的双腿,心道,当年他从悬崖上摔下来,或许是摔残了腿吧。
“大师一直住在崖下吗?”
乐自醉点了点头:“贫僧腿脚不便,也去不了别处。”
叶离道:“这里也算是少林寺境内,这么多年了,竟没有人发现大师吗?”
乐自醉道:“有时会有少林寺的僧人从崖下经过,但贫僧却不想被他们发现。这里是师妹的埋骨之地,师妹这辈子太苦了,贫僧想多陪陪她。”
叶离顿了顿,向乐自醉行了一礼,道:“晚辈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大师肯不肯帮忙?”
乐自醉点了点头:“小施主请说。”
叶离道:“晚辈不慎被仇家废了武功,但体内还有一丝内力尚存,因此想在这附近找一处没人打扰的地方恢复功力,不知大师知不知道这样一处所在?”
乐自醉笑了笑:“阿弥陀佛,这个小施主问对人了,随贫僧来吧。”
说罢乐自醉站了起来,他从身后取出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崖下的弯路,七拐八拐后,来到了一处被藤蔓遮挡住的山洞。此处极为隐蔽,若是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这后面原来还有一处不小的空间。
乐自醉道:“这里十分隐蔽,最适合修炼。小施主放心,修炼之时,贫僧会在一旁,绝不会让别人打扰到你。”
叶离点了点头,向着乐自醉拜了下去:“多谢大师。”
碧蓝的天空净如秋水,像透明的翠湖倒转过来覆盖在天顶。人身处谷底的时候,更觉得天高云淡。小鸟的啁啾鸣啭,不停地从清晨的天空中落下来,叶离睁开眼睛,走出山洞,来到了一片大好的日光中。
两个多月的清修使得叶离的武功完全恢复如常,不仅如此,乐自醉还指点了他不少,再加上沈炎熙赠的剑谱,他的武功更胜以往。叶离深吸了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前几个月的萎靡之态便被一扫而空。
此处是少室山中最为僻静的所在,平日里甚少有人光顾,没有外界的刀光剑影,波谲云诡,倒像是一个难得的世外桃源。叶离看着周围葱茏的树木,不禁想起了南诏的那片丛林,仿佛又听见了风吹动树叶的波涛声。如果那里没有战火,一定也是一处世外桃源了,只可惜,他终究不属于那种地方。
“小施主。”乐自醉在一旁微笑地望着他,像是已经知道到了离别的时候。
叶离道:“大师真的不愿随我一起出去吗?我可以派些人手接大师下山。”
“不必了。”乐自醉摇了摇头,“贫僧已经说过,只想长伴师妹于谷底,了此残生。”
叶离道:“难道大师不想亲眼看看这场争斗的结局吗?”
“结局?阿弥陀佛……”乐自醉呼了一句佛号,凝视着叶离,缓缓地道,“什么才是结局呢?”
叶离一怔,随即垂下眼睑,过了半晌才道:“既然大师执意如此,我也不强求了。他日……他日若还有机会,晚辈必当再次前来拜谒,大师请保重。”
乐自醉点了点头,默默注视着那一抹黑衣消失在山谷中,发出了一声叹息。
叶离离开少室山后,立刻与忘忧堂的人取得了联系,让他们接卓紫凝来管城会面。
天色已暗,星月初升,光辉尚且十分黯淡。树影朦胧,宛如笼着层轻纱。在管城的一家客栈中,卓紫凝终于见到了叶离。
“武功恢复了吗?”卓紫凝的脸上带着一丝期待,因为她能看出来,叶离的精神面貌与两月之前相比,已有了很大不同。
“已经恢复了。”叶离微微一笑,“不仅如此,还进步了不少。”
“真是太好了!”卓紫凝扑进叶离的怀里,两人相拥了好一阵子才分开。卓紫凝的眼睛有些湿润,她看着叶离的脸庞,好像这辈子都没看过这么仔细。
“好了,我已经没事了,你放心吧。”叶离抚了抚卓紫凝的头发,拉着她坐到桌边,“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其他人怎么样了?他们没有发现什么吧?”
卓紫凝叹息一声,道:“乔盟主和华老前辈真是被你死死地蒙在鼓里,他们十分担心你的安危,几乎每天都会派人出去寻找你的下落。只可惜北方仍旧是辰教的地盘,他们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只好干着急。”
叶离沉默了一阵,眉间闪过一丝愧意,他没有继续询问乔吉和华宗岱的状况,而是道:“洞庭水域的人呢?”
“洞庭水域的人倒是没什么动静,只不过……”卓紫凝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沈公子倒是来问过我两次,但是我觉得他其实已经猜出来了,只是想来确认一下我是否知情罢了。”
叶离眼睛一眯,目光闪烁,此刻的他又不知在想些什么:“你是怎么说的?”
卓紫凝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我当然什么也没敢说,只是装傻糊弄过去了,不过以他的聪明,又岂会看不出来?”
叶离浅浅一笑:“这小子只怕是从一开始就猜到我的武功没有真的废掉,否则他就不会送我剑谱。”
“送剑谱?”
“那天他送了本剑谱给我,是我一直想要的东西。我知道他是在送人情给我,他希望我不要再做什么出格的事。”叶离顿了一顿,眼中逐渐凝结起了一股锋利之色,“只是我恐怕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
卓紫凝道:“说句实话,我也觉得这次你有些不计后果了。躲是躲不掉的,你和洞庭水域之间的矛盾早晚要解决,只是你现在弄这么一出,你们之间的矛盾岂非更加难化解了?”
“你说的我都明白。”叶离叹了口气,握住卓紫凝的手,安慰道,“只是我现在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些事。为了除掉辰教,我们做了那么久的努力,牺牲了那么多人,现在到了最后关头,我万万不能被这些事情束手束脚。”
卓紫凝低下头,她也明白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无用:“那今后怎么办?”
叶离道:“铁血盟暂时是回不去了,咱们两个恐怕还要像以前一样,单独行动。”
“单独行动么……”卓紫凝喃喃着,脑中忽然想起了在岳州和兰州时的日子,那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怎么,你怕了?”叶离笑着问道。
卓紫凝轻轻摇了摇头:“以前我自己在辰教卧底时都没害怕过,现在和你在一起又怎么会怕呢?我只是……怀念这样的日子了,咱们两个并肩战斗的日子……”
叶离目光一闪,似乎柔和了许多:“我并非是不愿与铁血盟的人在一起,只不过有些事和他们在一起反而难办。”
“你已经有计划了吧?”
叶离点了点头:“君不仙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在与他决战之前,我必须要确保那些提前出局的人不会回来捣乱。”
卓紫凝想了想,道:“你是说宗岳?”
叶离道:“宗岳毕竟是君不仙的旧部,我们必须要把他从这句棋里摘干净。明天我们就北上幽州,去找宗岳聊聊。”
幽州坐落于河北道,宗岳离开辰教后,便将此处做为了自己的大本营,并趁着辰教与武林正派斗得如火如荼时,悄悄地把整个河北道全部收入了自己囊中。
炎炎夏日里,幽州城仿佛被裹入了一个大火球,宗岳坐在自己的宅邸中,感受着阵阵扑面而来的热浪,心中没由来地一阵烦躁。
“禀护法!”一道声音从刺耳的蝉鸣中突入进来,那人疾步走到宗岳面前,面带紧张之色,“禀护法,叶离和卓紫凝在门外求见!”
“什么!”宗岳一惊,两道眉毛登时竖了起来,“他们什么时候到的幽州,我竟一点也不知道!”
那名手下惶恐地道:“他们也不知是何时潜进城来,属下们也是刚刚得知。”
“废物!我要你们有何用!”宗岳厉声喊道,他两只眼睛转了转,沉吟了一阵,道,“他们来了多少人?”
“只有两人……”
“两人?”宗岳一愣,随即脑子便立刻转了过来,他轻笑一声,想了想道,“请他们到正堂。”
叶离和卓紫凝一踏入宗宅正堂,便立刻有人过来奉茶,那小心招待的模样让卓紫凝不禁感到有些奇怪。仅仅等候了片刻,宗岳的声音便远远地传了过来:“哎呀叶兄,真是稀客啊!”宗岳满面笑容地走了过来,见到叶离便抱拳行了一礼。
正当卓紫凝被宗岳如此热情的态度弄得莫名其妙时,只见叶离也甚是大方地回了一礼,并笑着问候道:“许久未见,宗兄别来无恙?”
“自从离开了辰教,在下的日子倒是过得舒心多了。”宗岳哈哈笑道,“叶兄的生意可还好吗?”
“劳宗兄挂念,小弟一些都好。”
卓紫凝听这二人热情地寒暄着,那模样非但不像是仇敌,反而像是两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般,她心下觉得疑惑,默默地想道,这两人到底在干什么呢?
宗岳看了看叶离,道:“叶兄一路长途跋涉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叶离听罢心中冷笑,我来所为何事你难道不知?他知道宗岳是在等他先开口,于是便道:“小弟今日前来,是想和宗兄谈一桩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