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元年的春天格外明艳动人,连风中都带着丝淡淡的桃花香气。一年之始,万物复苏,江湖中的局势也有了明显的变化。铁血盟与洞庭水域结盟后,那些散落在江湖各地的武林正派人士好似看到了希望,他们纷纷来投,使这个联盟迅速地扩大起来。在人们众志成城地努力下,辰教的势力已经被完全赶出江南,退守北方。如今,辰教四大护法中,昆吾死,宗岳逃,卓紫凝叛,君不仙身边唯有李策和谢风涯二人还在支撑。但君不仙不知道的是,谢风涯的忠心早已不在他身上了。
饶是如此,在君不仙掌控下的辰教却未见丝毫混乱。哪怕是宗岳临走前,抽走了辰教的半条命脉,这座庞然大物在风雨飘摇中依然能够屹立不倒。武林正派一方本想等到辰教内乱后再趁势而攻,但这一次他们的算盘却落空了。乔吉等人虽有北进之念,但苦于一直找不到突破口,于是双方便这样僵持了下来。
叶离回到江南后,暂时从碧青檀的手底下糊弄了过去,便与卓紫凝和沈炎熙一起赶往江州,与乔吉和华宗岱回合。岂料刚踏入铁血盟的大门,便有就有无数的视线投在叶离身上,有些人的目光中带着同情,敢情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武功已经被废了。叶离没有与他们客套,也没有理会任何人,只是径直去见乔吉和华宗岱,把其他人都当成了过眼云烟。
叶离和卓紫凝来到乔吉的书房,只见乔吉快步迎上,眼神中是毫不遮掩地哀伤:“贤侄,你的武功……”
叶离摇了摇头:“不妨事,我还有其他东西可以和君不仙斗。”
华宗岱叹息着道:“你能想得开就好,我和你乔伯伯还担心你会大受打击呢。”
叶离微微一笑:“我的确很受打击,但我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君不仙还未死,大仇还未报,我没有时间崩溃。”
华宗岱怔了怔,随即重重地点头道:“君不仙退守北方,众叛亲离,他离倒台已不远矣。”
“不,先别急着下定论。”叶离和乔吉、华宗岱、卓紫凝三人围坐在桌边,正色道,“从表面上看,君不仙的确是大厦将倾了,但我总觉得他手里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底牌’。”
“什么底牌?”乔吉与华宗岱对视了一眼,二人的脸上均露出了迷惘之色。
卓紫凝道:“我在辰教卧底时,探听到君不仙手里还握有我们所不知道的‘底牌’,可能是一张,也可能是很多张。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底牌是什么,但是可以肯定,那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东西。”
叶离接着道:“君不仙之所以一直不肯打出底牌,就是想在我们毫无防备的时候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乔吉沉吟了一下,道:“贤侄可有下一步计划了?”
叶离闻言,笑了一笑。卓紫凝一见这副表情,就明白他一定又在筹划什么大动作了。利用战事和混乱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想来是叶离的拿手好戏。果然,叶离低声道:“我打算策划一场大战,引诱君不仙提前将底牌打出。而那时,我们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损失也必将降到最低。”
“贤侄打算在哪里策划大战?”
叶离眼里精光一闪:“少林寺!”
“少林寺?”乔吉一惊。少林寺作为武林的泰山北斗,在上一次正魔大战后已经沦陷在辰教手里,君不仙也在那里派驻了大量的人马。“为何会是少林寺?”乔吉问道,“这样不会太冒险吗?”
“我选择少林寺是有原因的。”叶离道,“少林寺在武林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是一块非常重要的前沿阵地。自从辰教入主中原,少林寺就一直在他们的掌控之下,若我们能夺回少林寺,对辰教而言必定是一个十分沉重的打击。反之,我方的士气将会大大提升。我相信君不仙也知道少林寺的重要性,所以他定会对这场大战有足够的重视,如果少林寺一战他再不打出底牌,那这底牌也就失去作用了。”
乔吉天性谨慎,叶离这个大胆的计划仍让他的心里有些疑虑:“拿下少林寺对我们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如果我们拿不下呢?”
叶离笑了笑:“那也无所谓,能否真的拿下少林寺其实并不重要,我的目的只是想看看君不仙究竟藏着什么秘密武器。倘若我们能拿下,那固然好,若是拿不下也没什么关系,只要我们在开战前做好准备。假如君不仙的底牌太厉害,我们就撤退,这样也不会损失太多的人手。”
一席话讲完,叶离看着乔吉和华宗岱陷入了思考,他嘴边也扬起了一丝微笑。其实他策划这场大战还有另一个目的,但是却不能说给乔吉和华宗岱二人知道。叶离默默地盘算着以后计划,眼神慢慢变得有些冰冷。这条复仇之路他已经快看到尽头,无论在尽头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已经没了选择。
最终,乔吉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个计划。叶离看着乔吉,认真地道:“乔伯伯,多谢你了,我知道要你做这个决定并不容易。”
“唉,孩子,你也不容易啊。”
走出书房,卓紫凝悄悄在叶离耳边道:“刚才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说?”
“什么话?”叶离有些惊讶,而卓紫凝的目光却像是早已看穿了他。
“没什么。”卓紫凝笑着摇了摇头,眼中有一丝伤感。她看了叶离半晌,忽然拉起他的手:“无论你要做什么,都要小心一些。还有,你要记得,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说罢,她不等叶离回答,便飘然而去。
叶离呆立在院中,望着身旁一棵已经长出新枝的柳树,胸口忽然疼痛起来。待到一阵清风吹过,叶离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在原地恍惚了多久。
“你在干什么呢?为何发呆?”沈炎熙忽然出现在面前,带着一丝迷惑不解的表情。
“没什么。”叶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这时,沈炎熙把一本有些微皱的小册子递到叶离眼前,叶离接过来,一眼便认出这是当年他们在乌蒙教明珠洞内争夺过的白帝剑谱。剑谱上被撕扯过的痕迹犹存,叶离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带着毛边的纸张,抬眼看向沈炎熙:“你这是何意?”
“这一半剑谱你不是一直想要吗。”
“这么轻易就给我了?”叶离故意仔细地翻了翻那半本剑谱,仿佛那上面安装了什么机关似的,而后似笑非笑地道,“我怎么不敢相信呢?”
沈炎熙没有理会叶离脸上那副玩味的表情,只是道:“今后我们还有硬仗要打,这东西给你防身。”
叶离沉默了一阵,道:“你给我也没用,如今我武功尽失,难道还有闲情逸致重头再来么。”
沈炎熙摆了摆手,一袭白衣像天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送给你了,算我的一份心意。”
叶离默默地把这半本剑谱拿在手里,他知道这是一份人情,但他收下了。回想起几年前那个光柔日丽的中午,小院里正在扫地的布衣身影,短短的一个对视竟能造就一段如此奇妙的缘分。对于他来说沈炎熙究竟是什么呢?一个对手?又或是一位知己?
沈炎熙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叶离盯着手上的残卷,忽然之间思绪万千。他轻轻一笑,自嘲地心想,为何最近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莫非是因为自己的路越走越远,对过去的留恋却越来越深了吗?
黎明时分的天空泛着浅蓝色的光泽,烟花三月的江南渐渐地被这批北上作战的人抛在了身后。经过了近一个月时间的准备,这支由铁血盟和部分洞庭水域弟子所组成的人马浩浩荡荡地开赴嵩山南麓,准备发动一场硬仗。
早在队伍出发之前,叶离便已经让铁血盟的人放出风声,让辰教的人知道他们要攻打少林寺,以便让君不仙有时间去准备他的“底牌”。二十三年前,少室山上曾经发生过一次惨烈的大战,当年那场少室山大战正是由叶离的父亲叶潇发起,改变了整个武林的格局。大战过后,辰教分裂,武林正派也受到了重创,被迫转入地下。当年,无数豪杰将自己的热血洒在了少室山的土地上,至今想来,仍令人唏嘘不已。抛开君不仙的秘密武器不谈,如今这第二场少室山大战依旧在大家心里有着特殊的意义。虽然他们明白此战极难取胜,但还是忍不住想要获得胜利,因为一旦赢了,一切将会不同。
月光璀璨,春日的夜晚仍旧稍显寒意。叶离眺望着远处山脉的黑影,心里倒是没有几分紧张的情绪,哪怕明日会是十分难熬的一天,因为今晚便是大战的前夜。
没有人知道今天其实是叶离的生辰,二十三年前的这一天,他的母亲楚沉汐在被君不仙追杀的途中,将他生在了阴暗的古墓地道中。(详见拙作《剑歌长离》)因此叶离一直怀疑,出生地的环境是否也会影响人的性格呢?
如今,他站在少室山下,做着与父亲一样,目的却又不一样的事,那么当年的少室山大战前夜,爹的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呢?
叶离沉思了一阵,径直来到一处营帐前,他掀门而入,见到微醺的灯光中那一抹朦胧的倩影。
“紫凝……”
卓紫凝站起身来,看着他。
“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什么事?”卓紫凝见到叶离的眼中有丝柔情一闪而过,她既有些期待,同时心里又有些惧怕。
叶离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吐出几个字:“明天,我准备假死。”
“假死……”卓紫凝一时间没有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叶离道:“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并不是真的失了武功。当日,阁逻凤最大的失误便是他在让我喝下毒酒之前告诉了我酒杯里装的是什么。我在喝酒前偷偷地封存了一部分内力,并没有被毒药化干净。”
“这么说……”卓紫凝望着叶离,“你的武功能恢复吗?”
叶离点了点头,而卓紫凝的泪水却突然冲出了眼眶,她朝着叶离的肩膀打了一拳:“你这混蛋……竟然一直瞒着我,你知道我为了这事有多么自责……”
叶离轻轻把卓紫凝揽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的武功虽然可以恢复,但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需要多久?”
“大概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吧。”叶离道,“碧青檀是因为我武功被废才没有找我的麻烦,如果我在她眼皮子底下恢复了武功,她只怕会认为是我耍了她,因此更加不放过我。所以我只有想办法避开她,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慢慢恢复功力。明天是我脱身的最好机会,到时候我会趁乱消失,让其他人以为我失踪了,甚至是死了。”叶离看着卓紫凝,又道,“这事我本来没打算告诉你,因为我担心你会被别人看出破绽。但是刚才我想了很久,毕竟我欠你太多,不想让你再为我担心了。”
卓紫凝笑了笑:“你不欠我什么,我很高兴你能把计划告诉我,这证明我和你终于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我们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叶离道,“这事只有我们二人知道,决不能告诉别人,包括乔盟主和华老前辈。”
“你放心吧。”
叶离道:“武功恢复之后,我会让忘忧堂的人通知你。”
卓紫凝点了点头,她感觉今晚的叶离和平时似乎不大一样了,变得小心翼翼,又有些多愁善感:“今天你和往常不一样了,是有什么心事吗?”
“你就当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吧。”叶离轻轻一笑,因为过了今晚,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今晚,他看似已经对卓紫凝十分坦白,可卓紫凝并不知道的是,这份坦白的背后隐藏着更多的思虑,而这一晚,或许也是两人所共度的最后一个平静的夜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