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人缓缓低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
不远处的树上却传来一个声音道：“阁下便是‘南海昆仑奴’？”
面具人又慢慢抬起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躲在树上的神秘人虽然明知对方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具体位置，但当面具背后的那道目光投射而来之时心中居然莫名一颤。
“想抓‘绣虎’却引来一头‘影虎’——老夫这一趟没白来！”神秘人笑道：“将你二人一并除了，想必那位大人会很高兴！”
说罢，他卷起二指放入口中吹出一声极响亮的口哨，这是一个暗号，下一刻躲在其他树上的同伴将同时发起进攻！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这声口哨并没有产生它应有的效果。
相反，周围黑暗之中接二连三的传来一声声闷哼，紧接着一个个的黑影自树冠中跌落，重重的砸在地上。
几个呼吸之后，树下出现了六具新鲜的尸体。
神秘人心头巨震，忽然想起什么，喃喃道：“昆仑奴新罗婢，影魅不离身......”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个细腻的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娇笑道：“你倒是见多识广。”
神秘人瞳孔骤缩，猛然回头一看，只见身后高处的树枝上不知何时已经倒吊着一个女子，那张美艳的脸庞此刻正笑吟吟地盯着他！
“魅虎！”
这个名字在神秘人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下一刻他抬掌便往身旁的树干上拍去！
只听得“咔嚓”一声，偌大的树杆竟被他一拍两段！
这神秘人端得聪明，树杆一断上面的部分立刻往下滑落，高处的女子失去了凭仗，不得不翻身跳开。
这一来他便给自己争取了反应的时间。
神秘人眼珠一转，心想今日本想出奇制胜，却不料反被人暗算，眼下虽有一战之力，但结局恐怕大相径庭。
一念之下，他当机立断纵身一跃，往反方向逃离而去。
然而还没逃出多远，他就发现那张面具出现在了身前十丈外。
影魅二虎果然如同传言中的那样来无影去无踪！
神秘人虽然心惊，气息却丝毫不乱，只见他运气在掌，不退反进脚下猛然一点借力迸射出去，整个人像离弦之箭一般射向那张面具。
就在二人即将碰撞在一起的时候，神秘人的余光赫然看到黑袍之下那条奇长无比的手臂抬了起来......
下一刻，一阵剧痛传来，面具人一掌结结实实的打中了他的腹部。
神秘人瞬间跌落出去，他咬紧牙关借势在草丛中连翻几个跟头，几乎不做任何停留的起身窜入黑暗之中。
面具人却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在神秘人消失的同时，被他叫做“魅虎”的女人从树干上滑落到面具人身边，她看着神秘人逃离的方向问道：“怎么不追？”
面具人终于开口道：“这不在陛下的命令之中。”
话音未落，只听黑暗之中响起一声极其细微的“咔嚓”之声，“魅虎”一愣，抬头一看那张五彩面具竟然出现了一道淡淡的裂痕。
她盯着那处裂痕皱眉道：“深藏不露，高手啊。”
面具人却不以为意，抬步离开。
“你要怎么处置他！”身后的魅虎叫住他，下巴朝远处“绣虎”所在的地方努了努。
面具人道：“陛下早有安排。”
***
在面具人出现的那一刻，绣虎就知道今夜自己的危机算是解除了。
因为面具人的真实身份便是“紫林苑五虎”之中的老大，影虎。
这是一个曾经只出现在传说中的神秘名字。
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天下第一刺客。
这个身份的由来是因为他曾经杀了一个天下最有名的人。
高祖圣王李渊。
当年白熊山谷之围时“紫林苑五虎”被切断了与光帝军队的联系，五人被隔绝在了山谷之外得以幸存。
“梵音托孤”之后光帝父子性命得以保全，当五人商议接下来该何去何从之时，影虎却独自一人消失了。
不久之后便传出李渊遇刺，神秘面具人凶手当场伏诛的消息。
此事之后，唐军群龙无首，这才引发了二子相争，血溅玄武门之事。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当年他并没有死，而是侥幸活了下来。
可以说影虎凭借一人之力影响了整个历史的进程。
刺客做到这个份上，不得不说前无古人。
所以他是天下第一。
***
看见影虎回来，绣虎忙起身道：“大哥，我有要事禀告陛下！东岳庙的行动失败了，老四他......他死了！眼下太子下落不明，我们必须立刻......”
“你说的这些陛下都知道了。”
绣虎一愣：“知道了？不可能......”他的脸色一变忽然道：“莫非......”
影虎道：“李流溪来过了。”
“啊！”绣虎大惊失色，“他在哪里！我要去杀了他！”
影虎道：“已经走了。”
“你怎么能让他走了啊！”绣虎一把抓住影虎黑袍之下的两条手臂怒吼道：“老四就是被他杀的啊！我们要给他报仇啊！”
“老四真的是被他杀的吗？”影虎的声音毫无波澜，“你再好好想想。”
绣虎一怔，松开影虎的两条手臂退后一步道：“大哥，你什么意思？”
“陛下从李流溪那里得到消息，太子死了。”
“什么？！”绣虎两眼一睁，不可思议的四下乱扫，“太子死了？！不可能！不可能！”
忽然他又像是想通了什么，癫狂大叫道：“一定是李流溪！一定是李流溪干的！杀了他！我们马上杀了他！为太子......为太子和老四报仇！”
影虎轻轻叹息道：“二十年了，你们却还是老样子。”
他对着犹自胡言乱语的绣虎道：“一路逃来，你难道就没想过身后追你的人到底是何身份，为何要杀你。”
“你又可曾想过太子和老四走到这一步到底是何原因。”
“难道你们真以为要颠覆一个王朝单凭杀几个人就够了吗？”影虎平静道：“如果是这样，轮得到你们出手吗？”
影虎的责问让绣虎的脸涨得通红，他强辩道：“若人人都不做，难道真的要将江山拱手让与他人？！难道你忘了白熊山谷那八百死士！”
影虎默不作声，面具背后那张脸上是何表情无人可以窥探。
绣虎见他不回答，愤然道：“我看你们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当年我兄弟五人在朝中何等威望！‘紫林苑’三个字令多少贼寇闻风丧胆又令多少大臣夜不敢寐，可如今呢？陛下在石室之中一呆就是二十年，二十年里没有给我们任何交代，再这样下去只怕天下人早已忘记大隋！”
影虎淡淡道：“这便是你们唆使太子行刺的理由？”
绣虎冷笑道：“唆使？哼！你以为太子还是当年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在我看来他早已超越了陛下，他拥有陛下所不具备的雄心！成为帝王的雄心！”
“有时候雄心和野心只有一线之隔。”影虎道：“区别在于你要得到的东西是否本该属于你。”
绣虎面色微变，道：“我们效忠大隋，只要天下姓杨就没有区别！”
影虎摇了摇头道：“你错了，我们效忠的不是大隋，是陛下。”
绣虎一震，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盯着那张面具道：“我就想一向来去无踪的你今日怎么肯出来抛头露面，原来是陛下的安排。”
“这件事情需要有个交代，陛下需要给身边的人一个警示，不然人心就乱了。”
绣虎冷笑道：“所以你要杀我？”
影虎道：“紫林苑里只有杀手，是杀手失败一次就足够了。”
“哈哈，没想到我这条老五救回来的命现在却要被你这个大哥收回去。”绣虎大笑道：“讽刺！真是讽刺！简直是天底下最讽刺！”
他笑得太过肆意，到最后竟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绣虎弯下腰捶打着胸口，喉咙沙哑道：“在动手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影虎平静的看着他，示意他可以说下去。
“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一步？”
影虎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然后他回答道：“当年陛下救我一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们中原人是这么说的。”
光帝在位时，某年乘船巡游南盘江，船行至黎州一带时他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神智不清，不知不觉竟撇下了群臣提着玉壶跌跌撞撞登上了甲板，凭栏远眺，脚下江水波光粼粼，远处青山一片蔼蔼，天地间风平浪静，心中不禁畅快至极。
忽然，他眼睛一瞥，恍惚间似乎看到不远处的江面上漂浮着一个黑点，光帝晃了晃头颅定睛一看，发现那个黑点竟是一张面具！
顿时他好奇心大作，命令两边侍卫立刻将其打捞上来。侍卫们乘舟靠近，绳钩甩出去一拉发现力道不对，面具之下似有其他东西勾着，众人一同发力将此物拖出水面，才发现面具下面竟然还藏着一个人。
侍卫们将面具人打捞上岸之后摸了摸脉门，虽然气息极弱但尚未死亡，遂将其呈到光帝面前，初时还防着是刺客，但光帝醉酒之后完全是无所顾忌，推开两旁侍卫蹲下凑近一看，发现此人皮肤黝黑四肢奇长，头发自然卷曲不似中土人士，光帝提了提这人脸上的面具，发现竟是连着皮肉，剥离不得。
旁边的随行陪驾的地方官员见状道：“陛下，南盘江连通南海诸国，那地方人智未开蛮夷众多，常年战乱不断，平日里就常有浮尸顺着江水漂来，外貌倒与此人有几分相似。”
光帝反问道：“朕的洛阳城里昆仑奴可不少，南海之人身材大多矮小，形似侏儒，怎么此人不似？”
那地方官员一听尴尬不已，磕磕绊绊道：“这......这......哦，对了！臣曾听说南海诸国中有一长手族，想必此人便是来自那里。”
“长手族？”光帝眉头一皱，瞪眼大骂道：“若只是手长便罢了，此人腿也长的很！你怎么不说长手长脚族？朕看你分明是在诓骗朕！来人呐，把他扔下去！”
地方官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趴在地上不敢动，侍卫来拉他，他伸手就拽住了那面具人的两条长腿不肯走，谁料被他这么用力拽了几下之后那面具人竟剧烈的咳嗽了几声，醒了过来。
场面瞬间紧张起来，侍卫们一拥而上拦在光帝身前，长短兵器纷纷出鞘直指地板上的面具人，防止他突然暴起发难。
谁料那人只是挣扎着晃了晃头，口中喃喃叫了几句谁都听不懂的话，又昏了过去。
光帝环视四周道：“你们谁听清楚他刚才说什么了？”
群臣低头各自对视，无人回答。
这时，刚才要被光帝扔下船的那个地方官趴在地上举起手颤抖道：“陛......陛下，臣......臣知道！”
光帝骂道：“知道就快讲！朕饶你不死！”
地方官从大悲到大喜，激动得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连忙爬起身整了整官服走到光帝身边拜了拜，咽了咽口水道：“回......回避下，此人刚才说的是南海诸国的通行语，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官话，看来此人身份不一般呐。”
光帝皱了皱眉，问道：“他说了什么？”
“回陛下，”那地方官员又拜道：“他说，‘阿母，快逃，阿爸，快逃。’”
不久之后面具人再次醒来，但是他似乎失去了部分记忆，对于自己从何而来，因何到此一概不知。
此人自然便是后来的影虎，之后发生了一系列事件使得他进入“紫林苑”，一步步成为了光帝心腹，不过那都是无关的题外话了。
*
对于这段秘闻，绣虎也曾有所耳闻，只是他没想到影虎给出的理由如此简单。
绣虎道：“就算如此，这些年你为他出生入死做了这么多事，这份情早就还了。以你的身手难道甘心困在此地一辈子？”
影虎道：“对于无家可归的人而言在哪里都是一样。”
光帝在位期间，影虎曾数次前往南海诸国寻找关于自身来历的线索，但却都是徒劳无果。
也许到最后他已经放弃了希望。
绣虎一声惨笑道：“我明白了。”
影虎轻轻的点了点头，“明白了就好。”
然后他瞬间出手捏住了绣虎的脖子，
绣虎的脸色逐渐由红转紫，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在咽气之前从喉咙里艰难的挤出几个字道：“大哥......太子......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