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妙观前原本荒芜一片的废弃空地上,如今已经成了繁忙的工地。
夏家在嘉兴县里算是地头蛇,虽然夏阳已经不是刑房典吏,可是他儿子夏参还在县衙里面做事情,找些人手来翻建房子自然有的是人报效,更何况夏家名声还算不错,不会让人白做工。
“表弟,你说表哥他是不是也该回来了啊!”
自从林汉文坚持要住在玄妙观以后,夏厚也厚着脸皮跟了过来,夏参这个做舅舅的更是掏了银子请了瓦工木工泥水匠人,先把玄妙观那几件破屋子给翻新了一下,再怎么着也不能让自己这两个今后有大出息的外甥住破房子。
结果那房子翻新到一半,性空和刘淳安护送着三个算是林府奴婢的渔村孤儿到了玄妙观,原本性空是要找沈家兄弟叙话,林河托他带回来的银两也得找地方藏好,结果遇上了林汉文和夏参,性空看着鲁莽粗豪,实际则是外粗内细,却是从沈家兄弟还有陆文昭口中打听了消息之后,才将林河的嘱托转交给了林汉文。
当时,在一旁听着林河在平湖诸多事迹的夏参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了下来,本以为自己那大外甥得了总督衙门的征召已经是件了不起的事情,却是没想到这个大外甥居然和那位文长先生称兄道弟,还和平湖县的县尊老爷谈笑风生。
要不是除了性空之外,还有刘淳安这个自称自家大外甥的弟子在,夏参都几乎以为性空这个大和尚乃是江湖骗子,而等到性空把那一箱银子当着他和林汉文的面打开时,饶是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也不由看着那一坨坨的银锭呆了好一会儿。
夏家的全部家产加起来远远不止两千两,可那是各种房契地契铺面加在一块儿,这年头能拿出两千两现银的便是那些豪门大户也未必有多少家,更何况孙玉伯帮林河换来的这些银锭全是成色十足的雪花银,正要较真起来,还不止两千两银子。
原本林河拜托性空把银子带回来,也是想让性空帮忙先在玄妙观的空地上招人开工,他诸多的计划,都是围绕着学校作为根本,前往平湖之前,他早就画好了自己理想中的学校图纸,只要工人匠人们按着图纸施工就行了。
这样的事情,林汉文既然住在了玄妙观,自然要帮自己的大哥抓起来,而夏参也是二话不说,出钱出力,他虽然不清楚自己的大外甥要建学校做什么用,但是这大外甥乃是谪仙一样的人物,必然有他的考虑。
夏家连翻的动作,在嘉兴县里自然瞒不过别人,那户房的典吏胡金水是最先知道夏家和林河之间的关系,他当时还上门拜访过夏阳这个老朋友,为的就是能套上些关系。
看着夏家在玄妙观大兴土木,胡金水自然不会无动于衷,管着户房的他严格意义上来说,才是嘉兴县衙里最有权势的人物,更何况胡金水在平湖城那边也有好友,后来平湖城中局势紧张,也有不少大户人家逃到嘉兴县来躲避,林河的名声便也传到了嘉兴县里。
胡金水知道夏家今后怕是要靠着这个便宜外甥飞黄腾达了,他是成了精的老吏,哪里愿意放过任何一点攀上交情的机会,既然那玄妙观要改建成林府,要大兴土木,自然是缺少各种建材,这嘉兴县里还有谁能比他这户房的典吏更清楚其中的好坏价格了。
于是夏家刚刚招募了工匠准备开工,胡金水就让家里的奴仆采买了大批物美价廉的建材送到了玄妙观,然后只是象征性地收了点银子。
林河本打算这自己辛苦弄来的两千两银子得花上大半,才勉强够吧学校搭建个架子起来,等他学生招得差不多,却是打算利用空闲的时候,让受过培训的学生完成这剩下的建筑工程。
不过眼下吗,有夏家和胡家主动贴银子人工,他那所学校照着他画的图纸建造起来,两千两银子里用不了一半就能建造得差不多了。
“徐海既然已经伏诛,倭寇也被官军剿灭,大哥差不多也是时候该回来了。”
林汉文比起夏厚这个表兄要沉稳许多,他虽然只有十四岁,看着面容仍旧有些稚嫩,可是这工地上的匠人们也都没一个敢小瞧这位林府的二老爷,那可是十四岁的秀才老爷,不出意外将来肯定是要考中进士做官的。
“表哥,这边工地上麻烦你继续看着,我要回去上课了。”
工地上,近百号人都在忙乎着,不过林汉文也算是无师自通,看着林河留下来的图纸还有分工计划书,却是早就分派好了不同的地方,那些工匠需要干什么,所需要的无非就是有人要监管起来。
林汉文自己自然是不可能一直待在工地上看着那些工匠,夏参这个舅舅在衙门里还要当差,最后这监理的重任便落在了夏厚这个表兄身上,夏厚也是读过书的,而让林汉文感到庆幸的是,这个表兄因为家世的缘故,并不是那种只会读四书五经的,相反这个表兄看着五大三粗,其实脑子颇为灵活,他把大哥留下的那些计划书看通透了以后,给这个表兄说了几遍他就全明白了。
“你就放心去吧,这里全交给我了。”
夏厚拍着胸膛道,他最近挺喜欢在工地上当表弟口中的监理,也很享受那些工匠拿着图纸向他请教的感觉,虽然那不应该算是请教,只不过这些匠人们几乎个个都是文盲,他们看得懂图纸的结构,可是却看不懂上面标注的内容。
林汉文走了,夏厚做事情还是很沉稳的,他没什么好担心的,他最近一段时间都是给沈家兄弟陆文昭上课,现在还得加上祝鱼王石头他们三个被大哥买下来的渔家孤儿。
对于林汉文,性空自然没什么好隐瞒的,也说了祝鱼他们的身世,当时林汉文就直接做主让这三个算是卖身进林府为奴的孤儿改了姓氏,三个孤儿到了这边以后,有饭吃有衣服穿,还能读书,也是兴高采烈地改了林姓安心做林府家奴。
教室里,沈家兄弟还有陆文昭和后面来的林鱼他们相处颇为融洽,也没有因为他们的家奴身份就小看他们,算起来沈家兄弟原先是街上乞讨的流浪儿,还不如林鱼他们。
黑板上,林汉文用粉笔书写已经极为习惯,因为要照顾到林小妹和林石两个人原来没学过半点,所以林汉文教授的东西仍旧是以三百千为主,对沈家兄弟他们来说就当是温故知新,对于大哥的教学计划,林汉文不太清楚,不过从他能接触到的大哥编写的教材,实在是和传统的私塾里教的东西截然不同。
林河和林汉文的父亲林家盛,早年曾经游学四方,并不是那种读死书的士人,所以最后科举之途也就止步于举人,林家家中的藏书比不上那些世宦豪门,可是诸子百家的书却不少,所以林汉文的脑子也不是特别僵化那种,对于大哥离府之后的各种特立独行一点也不奇怪。
课堂里的另外一边,刘淳安很安静地一个人坐在桌子前,上面摆着棋盘,他一个人默默地自己和自己下着棋,原来林河的计划里,是性空护送着他们回来后,让刘淳安来当个先生教导一下沈家兄弟。
不过刘淳安是个十足的棋痴,既然有林汉文这个老师的弟弟愿意主动挑担子,他也乐得清闲,而且刘淳安知道自己的性格,他是个怕麻烦的人,真让他去教那些孩子,恐怕还未必有林汉文教的好。
所以每天林汉文给沈家兄弟他们上课的时候,他就一个人摆着棋盘,在边上下棋,要么就是看林河给他的那本数学教材,虽然同样都是秀才,但是刘淳安年纪毕竟比林汉文大上许多,而他固然痴迷于围棋,可是也知道科举才是安身立命之本,所以他这些年也是苦读四书熟稔五经的,他要求不高日后考个举人便心满意足。
到了最后,便是林汉文教授那些沈炼兄弟他们这些孩子,而刘淳安则是私底下再和林汉文探讨学问,当然这个探讨不过是名义上的说辞罢了,实际上是他给林汉文上课,毕竟他对八股文的熟练程度不是林汉文可以比的,而且对于数学这门学问,作为一名以计算见长的棋士,他也要比林汉文强上一些。
一节课上罢,林汉文让沈家兄弟和陆文昭帮林鱼他们多加习练之后,便去了刘淳安对面坐了下来,他只等刘淳安是大哥收下的弟子,不过在刘淳安面前他可不会傻到去摆什么师叔的架子,刘淳安学问比他高,八股文写得比他好,这围棋之道上更是能吊打他。
“真不知道大哥的棋艺到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每天和刘淳安下一盘棋,是刘淳安和林汉文之间的规矩,对于一个棋痴来说,没有棋下的日子无疑是痛苦的,而遍数整个玄妙观上下,也就林汉文一个人勉强能让他觉得自己是在下棋。
棋过中盘,看着自己又被刘淳安杀得大败亏输,林汉文忍不住叹道,琴棋书画作为读书人耳熟能详的装逼技能,围棋他自然是学过的,说不上好,但是比起那些野路子的民间棋士来说,林家的藏书里拜他那位喜好杂学的父亲所赐,还是有着几本市面上难得一见的棋谱。
“老师的棋艺深不可测,技近于道。”
刘淳安当着林汉文的面,落下了一枚黑子,然后用一种无限向往的语气和神情说道,只是他看着林汉文的那种鄙夷的目光,总让林汉文有种想要打他一顿的冲动,可是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他也只能心里暗道,“等大哥回来了,一定要向大哥好好请教一番,非得下赢这混蛋一盘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