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张凤来貌似无意的偶遇,林河并没有说穿,反倒是顺着张凤来的话接了下去,他又不是那种中二爆表觉得自己能搞定一切的性格,甚至于他还蛮想着和张凤来这个如今嘉兴府学里风头最胜的士子好好交流一番,看看能不能通过张凤来招揽几个没什么科举前途的士子去他的学校任教。
张凤来原本是有些担心林河名声在外,未必会太搭理自己,毕竟张家虽然是秀水县的豪强,他自己也是府学里的风云人物,几位教谕也都很看好他会试高中,但问题是在嘉兴府,像他们张家这样的人家并不少,而他也不过是个举人罢了。
千万不要以为中了举考中了进士就能为所欲为,所谓的特权也不过是相对于普通百姓罢了,每次会试嘉兴府哪一次不是高中约莫十来个左右的进士,朝中无人没有靠山,这官路也好走不到哪里去。
张凤来看中的是林河的人脉关系,还有和胡宗宪这位直浙总督的关系,如今朝廷之上严党如日中天,而嘉兴府这边吗,也算是和严党有些关系,比如那位在严党里风头最胜的工部尚书赵文华,他的夫人便是项氏出身。
“哦,张兄居然错过了今科会试?”
“错过就错过了,大不了三年之后再走上京师一遭。”
和张凤来闲聊了一会儿,林河也不由愣了愣,原来这个张凤来本该是提前去京师参加今年的会试,结果却因为陆家的探春宴而耽搁了,不得不再等上三年。
对于拥有会试资格的士子们来说,三年一次的会试当真是错过一次少一次的机会,林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带来的蝴蝶效应导致了张凤来错过了这次的会试,不过他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一般来说,像是张凤来这样这般年轻便考中举人,拥有会试资格的南方士子,进士这一关远没有乡试来得那么竞争激烈,但是像张凤来这样能够坦然面对错过会试,倒是让林河高看了这个世家子弟一眼。
“那张兄这三年有何打算?”
林河心中清楚,像张凤来这样年纪轻轻就考中举人的自然不会去做官,毕竟进士才是科举正途,只有那些进士无望的举人才会去做官,有些家里富裕的甚至宁可留在乡里当个富翁,也不愿去穷乡僻壤当个芝麻官。
张凤来考中举人之后,一直留在府学,为的就是高中进士,如今错过了今年的会试,要说他完全不可惜那自然是假的,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会去后悔。
“要说打算,倒也没什么打算,无非是继续在府学读书。”
张凤来想了想答道,他如今已然中举,有功名在身,家里父祖俱在,宗族的事情也无需他操心,似乎除了努力读书以外也没其他的事情可做。
“张兄,我不日要开所学校,你若有空,不妨来我这里当个客座教授。”
见张凤来有意攀交情,而且一番交谈之下林河觉得张凤来虽然有些傲气,但不是那种性格乖张的世家子弟,总的来说是个比较好打交道的人,于是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邀请道。
“林兄要开学校?”
张凤来有些惊讶地看着林河,之前林河在平湖城里搞那个低息贷款合同的事情就已经让他极为吃惊了,他和冯敏功是朋友,自然从这个朋友口中知道一些其中的内幕,所以才打定主意要和林河攀点交情,毕竟项家财雄势大,有项家牵头参与其中的这个低息贷款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有大好处的东西,他虽然不用操心自家家业的事情,可是若有机会让张家多些好处,他身为张家嫡子肯定是不会错过的。
所以张凤来原先想的是从林河那里打听些关于低息贷款合同的事情,可是还未等他找个机会开口,林河却是给了他一个猛料。
这年头,世家大族办私学不是什么稀奇事,像他们张家也有自己的族学私塾,请了两个西席先生给族中子弟启蒙上课,一些家世雄厚的大族里的族学便是比起一些穷地方的县学都要强上几分,不过便是如此,那也仍旧逃脱不了私学的范畴。
学校和私学不同,能称校者,这规模便不是私学可比,嘉兴地方上几个大的书院都尚且不敢自称学校,张凤来虽然年轻,阅历经验都不丰富,可是也知道林河口中所称办学之事非同小可。
看到张凤来吃惊的样子,林河就知道这个世家子弟多半是想岔了,他办的学校固然是这个时代前所未有的规模,但却并非专攻科举的传统书院模式。
“张兄,我办的学校非是所有学生都以科举为念。”
听着林河的解说,张凤来的心里也是在不断地盘算着,对于张凤来,林河也没有隐瞒什么,他那所学校会和低息贷款合同挂钩,为那些穷苦农家子弟提供住宿读书的机会,让他们以后以工抵贷,都让张凤来大感新鲜。
“林兄此举实乃利国利民之举。”
听完了林河的计划,张凤来只能表示佩服,他现在总算知道为何自己在冯家做客的时候,自己那位好友的父亲会称赞林河实乃宰辅之才,这样的人物若是他日中了进士,又有胡宗宪项家陆家为后援,日后官途必定是青云直上。
这一句称赞,张凤来是真心实意,而他想到那日后独占一府生丝产业的庞大前景,心里更是火热,此番回家之后定是要和父亲好好说道一下,绝不能错过此番机会。
“林兄学校这客座教授,我是当顶了。”
面对林河的招揽,张凤来在了解详情之后,想都不想就答应了,这可是名利双收的好事,会拒绝那才是傻子。
“有张兄相助,我这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对于张凤来这样涉世不深又有一定心机的世家子弟,林河自然懂得该如何打交道,他也没有隐瞒自己学校缺少师资力量的窘境,“对了,张兄,等回到嘉兴,你可要多为我推荐几位德学之士啊?”
张凤来是府学里的地头蛇,这一点林河很清楚,虽说张凤来没有在府学里公然搞什么小团体,但是他出身不错,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在府学里自然有的是人附会于他,而张凤来也不是那种只知道读死书的人,也是顺势而为身边聚集了一群士子。
所以自己这所学校的老师来源,多半还是要落在张凤来身上,因此林河对张凤来也是颇为重视。
“林兄放心,旁的不敢说,这府学和嘉兴地方上的士子我还认识一些。”
对于林河话里透出的意思,张凤来也是心领神会,林河那所学校会分出不同的档次,最顶端的自然还是大族子弟以科举为正途,老师自然是像他这样有功名在身的士子,下面的则多是平民子弟,只要找些德行不错的白身士子就行了。
张凤来在府学里能混得风生水起,也不单单是靠他的家世和自身的才学,要说家世,张家也不过是三代书香门第,他在府学的地位有大半是靠他仗义疏财得来的,当然他这个仗义疏财也是分对象的,对于嘉兴地方上那些士子的情况,他不能说是了如指掌,但也是通晓大概。
“张兄,我刚才看到那位兄台似也要过来,不过看到你之后却是回去了,不知……”
和张凤来聊了一会儿,两人关系也算融洽,林河便索性问起了那萧维翰的事情,对于萧维翰他自然是从项元汴那里听说过,知道萧维翰在府学里乃是和张凤来一时齐名的俊杰,而且最关键的是萧维翰家道中落,又喜欢画画,对于名利又不是那般热衷,挺符合林河的要求做学校的专职老师。
“林兄是说萧兄啊!”
见林河提到萧维翰这个在府学里和自己算是竞争关系的同窗,张凤来脸上微微有些不自然,不过他倒是没有推脱,说起来他对萧维翰也是有些佩服的,“萧兄乃是天生的读书种子,这天赋尚且在我之上,若不是家境困苦,只怕该早就高中进士了。”
一边说话,张凤来一边领着林河往萧维翰所在的地方去了,一路上自有其他世家子弟上前打招呼,林河也是一一还礼,不过他举止大方自然,神情间无有半分傲然,让那些世家子弟也是个个心中舒服不已,觉得这位声名大振的林先生倒是比他们更像是世家子弟。
林河和张凤来一路行来,引起了不小的动静,这动静便是萧维翰想装聋作哑也是不成,哪怕心里面略微觉得有些尴尬,但他还是主动上前了,“见过林先生,张兄。”
萧维翰见过林河的那副《咏蛙图》,对于林河自成一派的画技惊为天人,他又不像张凤来那样好面子,所以看到林河过来打招呼,自是主动称呼林河为林先生。
四周跟着的世家子弟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心中惊奇,这个萧维翰虽然家道中落,可毕竟是年轻中举,在府学里也是仅次于张凤来的人物,虽然平时看着低调,但其为人却是有傲骨,从不攀附富贵,如今这萧维翰对着比他还年少几岁的林河口称林先生,自是叫他们更加暗自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