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地头蛇
作者:冰风皇帝      更新:2019-07-23 08:08      字数:3429

点着火把的库房里,曾兴正在清点着当铺里的全部现银,项北燕坐在一旁,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这是项家在平湖的当铺。像这样的当铺,项家在江南开了十八家,最远的开到了南京,主要都是给项元汴搜集金石书画古玩所用。

曾兴是这十八家当铺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外姓掌柜,一般像项家这种世宦豪门,都喜欢用家生子来打理产业,一来是从小培养用着放心,二来家生子犯了事,主家可以自行处置,便是打杀了,官府也不会理会。

能在平湖的项家当铺做掌柜,曾兴自然是有他自己的独到之处,起码说起算账这件事情来,他在这平湖城里自认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

“大管家,这边铺里的现银一共两千四百七十六两。”

不过片刻,曾兴就把铺子里所有的现银全给清点了出来,这个数额的银两相对于项家在府城的当铺来说算不得什么,可是放在平湖城里已经算是不错了,毕竟项家当铺开在这平湖城里,主要涉及的质押都是些金石古玩什么的,其他质押不太涉及。

“差不多两千五百两,也够用一两天了。”

听到曾兴的回答,闭目养神的项北燕睁开了眼睛,喃喃自语道,那位林先生是个心善的,想要救助这平湖城外遭难的百姓,若是换了个人和自家老爷谈,他是定然不会答应的,不过这位林先生的算计当真是面面俱到,便连他也找不到半分漏洞。

“大管家,不知道这突然调集这么多现银要做什么?”

曾兴见项北燕心情好像还不错,于是在一旁帮这位在项府里地位举足轻重的老管家的茶盅里添了热茶后问道,他在这平湖城的项家当铺里当了三年掌柜,也不过见了这位大管家五六面的样子,那还是因为要查当铺账房的缘故。

“这些现银,你明天让人去城里粮铺购买些种子农具,让人装车装好。”

项北燕心里盘算了一下,平湖城这次遭灾,波及的人口上万,平湖本地的士绅估计能吃掉大半遭灾农户的土地人口,项家虽然家大业大,真要豁开了干,起码能让这些士绅损失一半,不过这样干太遭人恨。

“是,大管家。”

曾兴一脸好奇,他知道项家在嘉兴府的田产众多,但主要还是集中在府城所在的嘉兴县,这平湖城里除了当铺,也没有别的产业,这突然间购买种子农具实在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小曾,你来我项家多少年了?”

喝了口热茶,项北燕看向了在一旁恭敬站立的曾兴,既然林先生要在这平湖招揽农户搞那个什么蚕茧生产基地,那他们就得在这里安排一个信得过的人来主持。

“回大管家,小人来项家已经有十二年了。”

曾兴正色答道,他今年不过三十多岁,二十不到的时候去了项家做工,因为聪明伶俐,才从一个伙计慢慢做到了项府外放一地的当铺掌柜。

“十二年了啊,那也是咱项家的老人了?”

项北燕笑着看向眼里隐隐有些期待的曾兴道,“我也不瞒你,老爷和林先生谈了笔生意,就在这平湖,得有人照看着,你以后可要辛苦了!”

“林先生!”

听到项北燕的话,曾兴先是愣了愣,随后就想到了最近一段时间在平湖大出风头的那位林惊仙,据说这位林先生和总督衙门的关系匪浅。

“不错,明日里你也跟着我们一起去城外乡下,你在这平湖城里待了也有三年,可认识什么熟悉城外乡村桑梓情况的人?”

“这个倒是有一位相识的,颇为熟悉。”

曾兴答着话,心里面却是越发好奇,不过项北燕不开口,他也不敢随意开口询问。

“这几日就先把铺子关了吧,暂时也没有现银收东西了。”

项北燕起身离开了,两千五百两银子看着多,可真要分摊下去借贷给那些遭难的农户,不过是杯水车薪,好在这些银子只是拿来应急,等自家从嘉兴府运来的钱粮物资到了,便好办许多了。

……

“祐山兄,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啊!”

平湖城东街,冯家大宅里,项元汴看着已经满头花白的冯汝弼,笑着说道。

已过花甲之年的冯汝弼两鬓霜白,不过面色红润,并不显老态,他朝着项元汴这个算是知交的好友,亦是笑答道,“墨林你却是半点也没有变啊!”

冯汝弼十年前致仕还乡,和项元汴算是忘年交,冯汝弼早年是个直性子,年轻的时候弹劾过宫内的大宦官张时,也曾弹劾过当时的吏部尚书汪鋐,导致前者被下狱,后者被罢官。

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冯汝弼在京师的官场里得罪的人太多,很快就被贬到潜山县去当县丞,不过冯汝弼是个有实干能力的官僚,很快就因为政绩突出升任常熟知县,结果任上把常熟治理得极为富庶,而他在常熟县干的事情可以归结为三样,“立法均田,核实粮赋,免除虚耗。”

在常熟当地百姓心里,冯汝弼是个好官清官,可是对于那些士绅来说就未必了,他任上做的事情,都是实打实地在损害了常熟士绅们的利益,于是朝廷考功,先不说冯汝弼自己的政绩突出,光是常熟士绅在京师托关系在吏部走动,都能让冯汝弼官位往上挪一挪。

从常熟知县升任太仓知州后,冯汝弼依然不改其行事作风,他觉得对的就一定要去做,于是干了没两年,他再次升官了,成了荆扬州府同知,而这一次他因为和上司政见不和,再加上被同僚排挤,索性辞官回了平湖,而他这一走也就绝了自己的仕途之路。

冯汝弼回乡的时候,途径嘉兴府城,当时没多少人敢为得罪了不少人的他接风洗尘,倒是项元汴提前打听了他的归期,在府城外摆了好大的排场相迎,那时候也成就了一段佳话。

“祐山兄,我这次过来呢,是有事相求?”

落座之后,项元汴倒也不矜持,直接开口道,而他这份坦率,也让在一旁侍奉的冯敏功吃了一惊,他知道自家父亲和项元汴这个大名士有交情,但本来以为只是泛泛之交,却没想到关系竟然还不一般。

“墨林,你也有求人的一天!”

冯汝弼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他和项元汴属于那种话虽然不多,却彼此很了解的那

种朋友,项元汴虽然从未曾出仕过,但是人脉宽广,长袖善舞,从直浙到京师,他交好的官员士子不知有多少,而且这些人里也往往有互相间看不顺眼不对付的,但是却并不能因此而影响项元汴和他们的交情。

冯汝弼很好奇,他一个致仕还乡还不怎么受官场待见的人,居然能帮到项元汴。

“这事情还真只有祐山兄你能帮忙?”

项元汴喝了口冯敏功奉上的茶水,神态自若地说道,冯汝弼回乡后,他那耿直的脾气依然没怎么变过,三年前刘存义要修缮平湖城墙,除了动用了官府的库银,本地士绅也是纳捐了一大笔银子,而当时带头纳捐的就是冯汝弼。

在平湖本地士绅里头,冯家不算是最富贵的,但绝对是名声和作风最好的,冯家不放债,如今的家业全靠正当营生所得,家里的田地也全是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主动投献的,而冯家对这些委身于门下的佃户也很宽厚,起码日子要比某些自家有田的还好上几分。

“哦,墨林既然你开口了,那我怎么也得帮你把事情办了!”

冯汝弼对于项元汴究竟要自己帮什么忙并不在意,他对于项元汴还是颇为了解的,这个看着行事狂放浪荡有魏晋遗风的豪门贵公子,实际上做事情有自己的底线,而且相当精明,只要不违背他的道义,他自然不会推辞。

“哦,对了,墨林你既然也在,不妨和我说说陆家的探春宴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家探春宴先前摆出了浩大的声势,邀请了嘉兴府下各县的年轻俊杰,本来都以为是陆老夫人要为自家小女儿招婿,可最后却是一场莫名其妙虎头蛇尾的文会宴。

自家儿子喜欢陆家小姐,冯汝弼自然清楚,他虽然是刚正不阿的性子,但是对于陆炳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没什么恶感,如果儿子真能夺得陆家小姐的芳心,他自然乐得成全,只是陆家权势太高,他冯家高攀不上。

冯汝弼这一问,其实乃是为了儿子问的,项元汴只看了身旁样貌也算英俊的冯家子一眼,心中便已了然,当即他想了想后道,“既然祐山兄相问,我也不瞒你,陆家小姐之前和林先生两情相悦,陆老夫人本来办这探春宴,也是为了考察这位林先生的才学,只是后来陆老夫人见了林先生之后,心里十分满意,便不愿再办这探春宴,所以最后就……”

“听到了没有。”

冯汝弼回过头,看了眼似乎仍有些不服气的儿子,沉声道,他不是那种对于小儿辈的婚事完全包办的家长,但是也不喜欢儿子沉迷于情爱之中,他在官场仕途的路已经到了尽头,可自己这个儿子却还有大好的前程。

“是,父亲。”

冯敏功苦涩地回应着父亲,他原本心里面还有些奢望,以为外面突然间传起来陆家小姐已经定亲的消息乃是谣传,如今听到项元汴这位能住在陆府的大名士的这番话,却是彻底死了心。

“项先生,那位林先生,当真是才华无双之士吗?”

对于林河的印象,冯敏功不可谓不深,入照楼前那宛若天上谪仙一般的登场,还有那鬼神莫测的高深棋艺,但是作为一名士人,他更在意的还是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