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趁火打劫
作者:冰风皇帝      更新:2019-07-23 08:08      字数:3556

天色已晚,张家坝村子前的空地上,侥幸逃过一难的村民们聚集在一块儿,人头攒动,而四周则是站定的曹家家丁,一共二十多个家丁明火执仗,领头的曹府二管家曹福长得很是富态,原本看着圆滚滚的胖脸应该是挺和气的样子,可是他那双有些阴鸷的三角眼却让他看上去有些渗人。

“张六斤,张戚生,你们两个,胆子大得很啊,欠债不还,还想去县衙诬告我家老爷,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

空地前,两个被五花大绑,脸上有着鞭子抽打血痕的中年汉子披头散发的跪在地上,那个叫做张六斤的黝黑汉子此时恨死了旁边的表弟,他当初是被猪油蒙了心,跟着这个小白脸竟然打算去县衙找县尊老爷告发曹老爷。

张家坝一共六十七户人家,里面有大半都欠了曹家的钱,这年头除非是殷实人家,一般春耕的时候都会跟富户借贷,购买种子,修整农具,等到秋收后再用粮食抵债。

如今这趟倭寇一来,很多人家里都被烧成了白地,别说欠了的钱还不出,接下来还得继续借钱才能糊口活命。

曹家这一次在倭寇的袭击中损失也不小,于是自然把主意打到了这些农户身上,于是才有了曹福拿着欠条过来逼债,要那些农户贱价把田地卖给曹府。

被捆绑的另一个看上去还颇为白净的张戚生,是张家坝的读书人,只不过是个不入流的童生,他气不过曹家要用市面上三分之一都不到的价格强买自家的十五亩水田,便撺掇了张六斤这个远房兄弟一起去县衙告状。

两人哪里想到,他们前脚刚走,就有村里的人向曹福告密,才刚离了村子没多久,就被曹家的家丁给逮了回来,被曹福命人捆绑起来,要杀鸡儆猴,给张家坝的村民看看,得罪了曹府的下场是什么。

“曹管事,是我不识好歹,不该诬告曹老爷,可我也是被骗的,对,对了,都是他,都是张戚生威逼胁迫我干的……”

看到曹福示意两个曹家的家丁拿着拇指粗细的牛皮鞭子过来,张六斤大喊了起来,他原本说话都说不太拎清,这个时候却是说得极为顺当,想都不想就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身旁看起来沮丧至极的张戚生。

“慢着动手!”

看到张六斤哭天抢地地讨饶,甚至挣扎着要爬到自己门底,曹福挥手阻止了两个拿鞭子的家丁,他出府前老爷也吩咐过他,事情不要闹得太大,毕竟总宪大人还在平湖城里,不要搞出人命来。

“张六斤,你家里那二十亩地愿不愿意卖给曹府,你欠下的债务一笔勾销。”

曹福蹲下了身子,笑眯眯地朝听了后一脸心疼的张六斤问道,这个张六斤算是个吃苦肯干的,那二十亩地被他整饬得很是不错,算是张家坝里上好的肥田。

“愿意,愿意,小人愿意!”

张六斤此时哪里还敢反对,自是连忙点头道,生怕自己答应得晚了要受皮肉之苦。

“曹管事,要不是他撺掇我,小人哪里敢……”

“张六斤,你这个无耻小人,你……”

张戚生看着向曹家哭喊求饶的张六斤,气得脸都惨白一片,他只恨自己不该找人壮胆陪自己一起去县衙告状,早知道便该自己一人上路。

张戚生本来还要说些什么,可是曹福已自狠狠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直接把他给打懵了。

“让你说话了吗,穷措大,最坏的就是你们这些读过点书就自以为是的东西。”

曹福喝骂着,然后看向了四周那些不敢言语的张家坝百姓,叉腰道,“都给我听好了,你们遭了灾,我家老爷心善,才买下你们的田,让你们好继续种地,你们自个儿想清楚了,不卖地,到了秋收,朝廷要征收的赋税钱粮你们交得出来吗,更别说你们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曹福在那里厉声说着,张家坝的村民们一听到秋收时官府要征缴的钱粮,原本心里的对曹府压价强买田地的愤懑一下子去了大半,他们把田地卖给曹府,给曹府做佃户,秋收过后好歹还能留些粮食,至少不用卖儿鬻女。

“来,签字画押。”

曹福吆喝着,让人拿上了文书,让张六斤摁了手印,然后让人给张六斤松了绑,拍着被吓得不轻的张六斤道,“回去好好种地,咱家老爷最是心善,到时候给你多留几斤粮食。”

“谢谢曹管事!”

张六斤哆嗦着强笑道,他是真怕了,他可是记得,他和张戚生那个杀千刀一起被抓回来的时候,他可是听边上曹家家丁说了,曹福很生气,而这位曹府二管事一生气,有时候就会拿人去喂狗。

“来呀,把这个穷措大,给我吊起来,吊足三天三夜,除了给水喝,粒米不能沾,谁要是敢给他吃的,便上去和他作伴。”

曹福看着走回人群的张六斤,然后转头冷笑着看着挑头的张戚生,要不是怕闹大了传到县衙里去,他可是打算让人挑了这张戚生的手筋,看看这个穷措大不能写字,还拿什么装蒜。

随着张戚生被高高吊在了张家坝村头的大槐树上,曹福才志满意得地带着曹家的家丁离开了,最近几日他可忙得很,还有好几处村子要跑,要是去得慢了,说不定那些泥腿子的田就被别家收走了,到时候差事办得不好,他回去可是要在自家老爷那里吃挂落的。

……

平湖城中,曹府后宅的书房内,点亮的烛光里,曹校皱着眉头,他今年已经五十多了,他这辈子早年科举仕途不顺,二十多岁就中了举人,可惜后来辗转沉浮,却始终不考不上进士,他又不愿去那些穷山恶水的地方当亲民官,索性回乡,好在自己的儿子够争气,六年前考中进士,授中书舍人,选福建道御史。

如今曹家在平湖也算是大户人家,曹禾这些年都是孜孜不倦地给自家添置良田产业,如今让他头疼的是摆在书桌上的一张请柬,请柬用的纸张素雅或者说有些寒酸,但是上面的落款,没人敢小瞧。

“父亲,总宪大人哪怕再专横,总也不能叫咱们……”

曹校跟前,次子曹炜小心翼翼地说着话,比起二十多岁就考中进士的大哥曹光,至今连举人都未考上的他,一向都是小心翼翼地在家里打理产业。

“你懂什么?”

曹校看了眼次子,语气不大好,嘉兴府这里文风鼎盛,一个进士根本算不了什么,他本来希望这个次子也能争气点,到时候曹氏一门兄弟两进士,不但是桩雅事,更是能让曹家的家声更进一步。

“总宪大人这次宴请咱们这些平湖本地的士绅,无非是给刘存义站台罢了,如今城里粮价涨得那么狠,刘存义要是再不想办法压下去,他这个县令只怕当不下去。”

曹校虽然让府里的管家去乡野压价收田,可是曹家在城里开的两家粮铺,尽管把粮价涨了三成,可是比起另外几家来,已经算是比较克制了。

曹家也是世代耕读的书香之家,不过嘉兴府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书香门第,曹家的门楣不算高,宗族里最杰出的人物是曹校的从兄曹禾,官职也不过是通政司参议。

所以胡宗宪这个直浙总督的面子,曹家没资格拒绝,更何况曹校也觉得这次未尝不是一次机会,胡宗宪乃是如今权势熏天的严党干将,自己那个长子虽然优秀,但是这天下间优秀的人才多了去,可最后出头的却都是有后台的人。

“元城,你去吩咐下面,咱们家里的粮店,不准再涨价。”

曹校看着那封请柬,终于做出了决定,在收到这封请柬之前,屠家、马家、沈家也都派人给他传话,希望大家一起保持粮价,不要随便就被官府拿捏了。

“是,父亲。”

曹炜应了一声,不过脸上仍是有些犹豫,他可还记得昨日里那些走马灯似地来府上拜会父亲的各家管事,在他看来虽然那位总宪大人他们轻易得罪不起,可这粮价上涨的事情又不是他们一家在做,更何况胡宗宪这位总宪大人终究是要走的,而他们曹家可还是要在平湖立足的。

“有什么话就问吧,不要藏藏掖掖的?”

虽然对次子较为严厉,但是曹校心里面还是着力想培养这个儿子的,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只会死读书,不懂人情世故,不通官场厉害,便是考中了进士去做官,要么被下面的胥吏糊弄,要么就是被同僚坑害,倒还不如不做官。

“父亲,孩儿斗胆说句不该说的,总宪大人总归是要走的,可咱们还……”

“你能想到这点也算是有些长进,但你有没有想过,屠家那是乍浦世代的豪族,从国朝初立便是官宦世家了,他们有资格可以硬顶总宪大人,总宪大人也拿他们也没辙,那总宪大人这口气总得出在别人身上。”

见到次子一副虚心聆听的样子,曹校也是慢慢为他分析这其中的厉害,他也是这么多年的经验累积,才能有今时今日的周全,“其他几家家大业大,他们受的损失可远在我们之上,所以急红了眼要涨粮价,但现在是什么关口,倭寇刚刚退去,不管是总宪大人还是刘县令,他们最怕的是什么,是粮价飞涨,激起民变。”

“屠家是猴,咱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就是鸡,你要真信了屠家他们的话,跟着把粮价涨到总宪大人都不想看到的高价,你以为总宪大人不会杀鸡儆猴么?”

曹校冷笑着说道,他们这些平湖本地的士绅平时看着一团和气,但内里龌龊实在不少,实在是嘉兴府这边,地少人多,书香门第官宦世家都是扎堆的,要给自家争取利益,必然就要跟别家交恶,屠家他们想拿他们这些小户当枪使,还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听着父亲的话语,曹炜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这屠家、马家是要坑他们这些人家去做替死鬼啊,于是他连忙道,“父亲,我这就去下面亲自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