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府项家府邸内,项北燕看着来送请柬的陆家来人,一双花白的眉毛不由皱了起来,项家说起来和陆家也算是通家之好,两家逢年过节时也素有来往,只是这正月刚过,陆家居然要办探春宴,还邀请了自家老爷,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探春宴乃是老夫人所设?”
看着陆家信使,项北燕不由再问了一遍,陆家的老夫人,地位尊崇,不过回乡以后一直都很低调,从不曾出面办过什么宴会,这次陆家居然是以这位老夫人的名义发出请柬,不由得不叫人多想。
“确实是我家老夫人亲自写的请柬,命我送来项老爷处,老夫人说了,项老爷文采风流,是嘉兴一等一的名士,这探春宴若是没了项老爷在场,却是失了不少颜色。”
那信使是陆家的家生子,从小也在族学里念过书,而且能被派出来当信使,自也是口舌伶俐会说话的。
“哦,那老夫人可还曾邀请了其他人?”
“还有本府学正官沈大人,以及青藤居士徐文长徐先生。另外府里的世家俊彦也都在受邀之列,只不过他们的请柬不是老夫人亲自写的。”
见那信使作答,项北燕不由吃了一惊,那位沈大人是自家老爷的好友,不过平时最不喜欢宴饮交游,而那位青藤居士徐文长更是名动整个东南的大名士,便是自家老爷对他的画作也是甘拜下风,极为推崇的。
“这封请柬我会亲自交给老爷的,回去后你告诉老夫人,就说我家老爷一定准时赴宴。”
项北燕虽不知陆老夫人办这探春宴究竟是为的那般,可看看所请之人便知道这宴会不简单。
送走陆家信使后,项北燕自去了天籁阁,自家这位老爷天资是极聪颖的,只是不耐凡俗尘事,这世上能叫这位老爷提起兴趣的事情还真是不多见。
想到那位到现在都没找着人的作画之人,项北燕也不由有些头疼,自家老爷很少会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这才两三日的功夫,便已经问了他五六回。
……
天籁阁的顶楼,项元汴百无聊赖地看着几卷自家当铺刚收来的古书,不过这几卷金石学的北宋古籍乃是仿造的赝品,造假之人手段高超,从纸张到用墨都是按着北宋古籍的规制来,而且这几卷赝品也藏了有些年头,倒是没法怪自家当铺的人没看出这是赝品。
项元汴的耳朵忽然动了动,他听到了楼下的动静,一般他鉴赏古籍物件的时候,没人会来打扰他,这时候能来的也只有项北燕这个老管家一人而已。
将那几卷古籍放回书案,项元汴整了整衣裳,换了个坐姿,对于项北燕这个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他还是比较尊重的,在他面前从来不会展露自己放浪形骸的那一面。
“老爷,这是平湖陆家送来的请柬,是陆老夫人亲自手书的。”
项北燕进来后,却是把那封请柬放到了项元汴身前的檀木案几上,然后站在一旁等着自家老爷看过之后问话。
“陆老夫人亲自写的请柬。”
项元汴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前往平湖陆家,拜见这位陆老夫人,年前他刚刚去过,知道这位陆老夫人在自家的家庙里修身养性,念经吃素,很少露面,便连陆府的事情也不怎么管,没想到竟然有兴致举办宴会。
“探春宴?”
看到请柬上的字迹,项元汴自然是认识的,陆老夫人平时除了念经,也会抄经,他这里便有一册这位陆老夫人亲自抄写的《心经》,只是这探春宴乃是女子郊游燕饮,请他一个男人过去不知是何用意。
“陆家来人可有说些什么吗?”
“陆家信使说了,这次探春宴确实乃是陆老夫人亲自出面举办,而且除了老爷,还请了沈学正和青藤居士,以及府内的诸多年轻才俊。”
项北燕在一旁回话道,他估摸着这探春宴乃是文会宴,不然请那么多文人墨客做什么,这探春宴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沈子美和徐文长都去了!”
项元汴喃喃自语着,听完项北燕的话后,他忽地笑了起来,自语道,“是了是了,必然是陆老夫人要为陆家小姐择婿,才把我叫上了,估摸着是要我等三人做个仲裁,看看哪家的年轻人才学风姿最高,可以为陆小姐的良配。”
听到自家老爷的自语声,项北燕转念一想,觉得自家老爷怕是说准了,听闻那位陆家小姐今年已经十六岁了,至今未曾婚配也未曾定亲,陆老夫人定然是为这事情才出面办这探春宴为自家这小女儿择婿。
“项叔,你去准备下礼物,此番去陆家,不能失了礼数。”
对于陆家,两家是世交,项元汴哪怕再不耐俗务,也要给陆家面子,更何况那位陆老夫人,他也是极为钦佩的,至于那位胆大的陆小姐,他更是很喜欢,只觉得这样活泼烂漫的女孩子若是放他年轻时,他必然是会去追求的。
“项叔,我不在的时候,你可要记得多派人手,给我找到那作画之人。”
吩咐完项北燕,项元汴又没忘记再多一句,对于那副《春蛙图》,他是越看越喜欢,这几日时不时会拿出来观摩一番,念一念上面那首小诗,精神也振奋许多。
“是,老爷。”
项北燕应声而退,可心里面却是有些发苦,这做画之人无名无姓,也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特征,这嘉兴县里近三万人,要找这个人实在是如同大海捞针,看起来他也只能找些街面上的泼皮混混帮忙去找人了。
“陆老夫人看起来这回挺认真的,竟然找了我们三人,不过想让我们三人都满意,这府里似乎一家子弟也无。”
项北燕走好,项元汴复又看向那张请柬,却是喃喃自语道,他这几日正闲得发慌,沈科也没来他这里,陆家的这探春宴来得及时,正好叫他前去解一解烦闷。
……
随着陆家的信使依次拜访嘉兴府内的官宦世家,那些对陆家颇有想法的人家自是乐意将自家最优秀的子弟送去参加这探春宴,本府学正官,名士项元汴再加上徐渭这个名震东南的狂士,只要在这次宴会上展露才华,只怕立时便能少年成名。
那些官宦世家的家主哪一个不是人老成精的人物,拿了请柬后只是略微一思索,便联想到了陆家那位至今云英未嫁的小姐身上,这要是能娶过门,那便是和当朝锦衣卫指挥使成了亲家,若是放在十年前恐怕大家对于陆家还没有那般趋之若鹜,可是如今严党把持朝政,陆炳权势也随之越发显赫,还有谁会在乎什么趋炎附势的恶名。
……
嘉兴县府学内,一众学子里,来自官宦家的子弟却是占了大半,毕竟嘉兴文教昌盛,科举家族众多,像府学这种地方,原本就出身书香门第的那些士子自然是占了主流。
平湖陆家小姐要招婿这样的事情,自然很快就成了这些士子讨论的热点,尤其是那些家里也接了陆家请柬的士子更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仿佛陆家的探春宴上自己能大出风头一般,得了陆家小姐的青睐。
“听说沈学正也在场,要是能……”
沈科虽是嘉兴府学的学正,可像来不怎么管事,便连府学也不怎么来,可他越是如此,在府学士子的心中,地位越是崇高,对于更多的士子来说,能抱得美人归自然是最好的,可是这嘉兴府的年轻俊彦何其之多,倒不如务实点,想想看到时候如何能让沈科这位学正大人注意到自己。
“我听说墨林先生亦是受邀而去,还有青藤先生也在,这探春宴怕是要成为府内十年来第一的盛会了。”
“是啊,若是能前去一观此等盛会就好了。”
能收到陆家请柬的毕竟还是少数人,大多数士子也只能眼红看个热闹,对于那些收到请柬的人不无艳羡之意。
“萧兄,我们府学中以你才华为最,你可有把握拿下那陆小姐,我可是听说那陆小姐乃是匹胭脂烈马。”
萧维翰皱着眉头,看着面前说话轻佻的张桥,若不是他素来性子平和,此时倒是恨不得一拳砸在这张桥脸上。
“张兄,你这话过分了,若是被陆家的人知道了,只怕你日子难过。”
“哼,萧……”
“你给我住口。”
张桥被萧维翰落了面子,可他又不敢明着说陆家的坏话,便只能朝萧维翰发作,只是他还没开口说几个字就被人喝住了。
张凤来目光冷厉地盯着张桥,两人虽是堂兄弟,可他素来不喜这个举止轻浮的堂弟,可偏生自己叔叔关照他要好好管束张桥,这次又被他碰到张桥在挑衅萧维翰这个在府学里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同窗,他也是头疼得很。
“堂兄。”
见到张凤来,张桥就好像见了猫的老鼠,一下子就没了之前的嚣张跋扈之气,从小到大,无论是读书还是其他事情,这个堂兄都是一路碾压自己的存在,他实在没胆子和这个堂兄做对。
“萧兄见谅。”
张凤来拉着张桥走了,算起来他和萧维翰乃是最直接的对手,而且对于萧维翰,他也是极为忌惮的,那探春宴上,又岂会以八股经义论高低,必定是琴棋书画诗词为主,诗词且不论,这书画方面,萧维翰确实强过他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