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河离开县衙时，自是骑了一匹青花白的健壮驴子，那驴子的脖子里挂着枚铜铃铛，走起来的时候叮当作响，煞是好听。

穿着月白色道袍的林河长发披肩，坐在那青驴上面，一到大街上便是叫人们都忍不住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他这番打扮出行，确实有些惊世骇俗了。

这江南地面上，放浪形骸的名士读书人有不少，便是光天化日之下半裸着身子招摇过市的也大有人在，可这些人对普通老百姓来说也就看个热闹，像是林河这般生的如此英俊，又气质出尘做这番打扮的，那便是引得人人夸赞了。

“那少年莫不是天上的谪仙，真是风姿绝世啊！”

路人中，不乏有人这样说道，却是叫跟在林河后边护卫的陈昂，心里面也隐隐有几分同有荣焉的自豪感，却不知林河坐在那青驴背上，被那春风一吹，正冻得发抖。

林河倒是像从驴子背上跳下来走去入照楼，可是自己正应了后世那句段子，自己装的逼，跪着也得装完。

随着林河一路向入照楼的方向行去，也有些好事之徒跟着，想看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如仙少年却是要往哪里去。

说起来这大明自从开朝以来，无论朝野就都极为向往这神仙之说，便如那武当的张三丰，三朝帝王派人寻找，传说这位张邋遢活了两百多岁，如今嘉靖皇帝更是好道之人，就连龙袍都是不穿的，一身道袍接见群臣，于是这民间兴起了穿着道袍的风潮来。

只是这道袍要穿的好看，穿的翩然若仙也不是一件容易事，这林河一身月白色道袍，骑着青驴缓缓而行，当真是有一股仙气，自是引得人们追捧了。

快接近入照楼时，林河拿起了腰间的长笛，横在唇边，却是悠然吹奏了起来，那笛音在大街上随风而散，初时这街上还有几分嘈杂热闹，但随着曲调婉转缓缓流淌，那些人们俱是变得安静下来，只是静静地听着这空灵幽静又有几分淡淡悲愁的曲子。

林河一路吹奏而行，身后竟是慢慢地跟了一群人，吓了护卫的陈昂一大跳，不过他环视了一周之后，发现都是些被笛声吸引的普通人，手也慢慢松开了扶在腰间的刀柄上。

……

松涛楼上，陆绾绾和赵芊芊都听到了风中传来的笛声，初时她们听得还不太清楚，可是渐渐地随着笛声清晰起来，她们便也不自禁地走到了窗户前，只看到了远远的地方有人过来。

“这笛声听了总是叫人有些莫名的悲愁，好听得叫人想难过。”

赵芊芊是极喜欢音律的，而她的性子又最是多愁善感，此时听清了这笛子吹奏的曲调，却是忍不住自语道。

高台上，早已正襟危坐的刘淳安也听到了那笛声，不过他却是从那笛声中听出了棋盘上黑白亘古，对弈之人却世事无常的沧海桑田，而那原本入照楼前嘈杂吵闹的人群也因为这笛声安静了下来。

这时候的人们，很少能听到如此纯粹的曲子，普通百姓可能一辈子也就有为数不多的机会在庙会上听上些唱戏的杂曲，至于那丝竹之乐乃是官宦世家的富贵人才听得的，哪里轮得到他们欣赏。

不但是那些百姓都沉醉在了这仿佛娓娓道来千年风流人物雨打风吹去的苍茫岁月光阴流转，便是冯敏功这些读书人和官宦子弟也都是陷入了一种惘然若失的情绪里。

“是林先生！”

陆绾绾终于看清了那骑着驴吹笛而来的人，忍不住惊呼出声，而这时候赵芊芊自也看到了一身月白色道袍在风中鼓荡，发丝飞扬，飘然若仙的少年，脸上露出了痴痴的神情。

陆停这时手里捧着一袭黑色的貂皮大氅，也是呆呆地看着骑着青驴，横笛吹奏恍然如神仙中人的林河，只觉得手里这黑色大氅实在是难以拿出手去。

林河所到之处，人群都默默地分开，没有人挡着这好似谪仙一般的少年，唯恐破坏了那清雅悲婉的笛音。

到了高台之下时，林河一曲吹罢，却是潇洒地从驴背上轻轻跳下后，朝着高台上已然起身而立的刘淳安笑道，“秀水林河，前来赴约，刘兄，可静下心了么？”

“林兄此曲意境高远，宛若谪仙所奏，在下的心从未如此刻一般安宁，这一局还请林兄赐教。”

刘淳安长躬行礼，话语中更是一片虔诚，他本就知道林河的棋艺高深莫测，此时见了林河骑驴吹笛而来，宛若谪仙，心中那最后的一点胜负心也没有了，唯一剩下的便是诚心诚意地下完这局棋。

“四哥，你把我的白狐大氅拿给林先生。”

松涛楼上，陆绾绾的眼里只剩下了林河一人，她觉得只有自己那领洁白如雪，轻灵不染纤尘的白狐大氅此时才配得上自己的意中人。

“是，小姐。”

陆停听到陆绾绾的吩咐，自是连忙应声而去，今日林河这出场的风姿气势，真真乃是绝世无双，三日后的探春宴上，只怕无人敢撄其锋锐，这样的人就算是寒门庶子又如何，一人风华便能撑起一族。

人群中，刘存义看着鸦雀无声，只是静静看着林河拾阶而上的人们，不由感叹这少年实在是厉害，以一人风姿而盖压全场，这刘淳安只怕还未下棋，心中已自认输了，想到自己当日与林河对弈，刘存义便知道林河当时绝对没有使出全力。

“林先生，台上风大，这是我家主人命我送来的。”

陆停捧着白狐大氅从人群中到了高台边，他前方两个开路的家丁虽然动作有些粗野，但是人们听到陆停的话语，却是都没了声音。

看到陆停手中那洁白似雪的皮毛大氅，林河便知道这一定是陆绾绾让陆停送过来的，他顺着陆停走来的方向，抬起头正看到了在松涛楼上望着他的两个女孩儿，于是他笑了起来，接过了那白色大氅，一挥一抖间披在了肩膀上。

“他朝我笑了，他知道我来了。”

陆绾绾看着披着自己的白狐大氅的林河，心底里好似抹了蜜糖般甜透了，而她脸上的那种动情神色却是让一旁心思细腻的赵芊芊蓦然间黯然神伤起来。

……

高台上，林河坐在了刘淳安对面，两人本应猜先决定谁先下，可刘淳安却是想都没想就将白子让给了林河，而台上作为这场棋局见证的几个人也都没半点意见，这白衣似仙的少年不用白子，岂不是叫人遗憾。

王梅在一旁看着林河，更是心中感慨，这个少年昨日还似邻家儿郎与他把酒言欢，今日却清贵逼人，似乎谪仙降世，今日这局棋怕是他这辈子看到的最精彩的一场对弈了。

棋盘上，林河落子，刘淳安亦是紧随而下，前十手两人下得都很快，只是从第十三手开始，刘淳安便频频陷入了长考，而他的举动也让台下观战的人不由窃窃私语起来，因为先前林河携着恍若谪仙临世的气场而来，直到现在人们也没有从之前那首《千年风雅》带给他们的哀婉宁静中走出来。

入照楼边上的那些阁楼里，带了围棋的官宦子弟也都是围绕着棋局展开了争论，没有人觉得刘淳安下得不妥，换他们任何一人对着那翩然如仙的少年，都会如临大敌一般的谨慎。

棋局仍在继续，林河下子在旁人眼中依然是飞快无比，不管刘淳安想了多久，只要黑子落下，白子也必然落下。

刘淳安知道自己绝对比不过林河那天马行空的布局，所以很快他就放弃了那种揣度林河布局的下法，而是开始在边路发力，想要靠中盘搏杀杀出一条路来。

对于刘淳安的杀招，林河依然是拈子落子，动作优雅得不带一丝烟火气，刘淳安中盘搏杀的力量比刘存义还强上几分，但也仅止于此罢了。

随着大棋盘上黑白棋子开始搏杀战斗，底下观战的人群中终于有懂棋的人开始看懂了一些，刘淳安中盘搏杀的手段，这些人自然清楚得很，那绝对是接近于国手的实力，可是让他们惊悚得是不管黑子如何挑起乱战，白子始终都应对从容，尤其是白子落子的速度，就仿佛是早就看穿了黑子接下来的每一步。

旁边观战的那些阁楼里，摆着棋局研究的那些官宦子弟里棋艺不错的，都已经彻底被林河展现出来的可怕棋力吓到了，这是什么样的怪物，面对近乎国手的中盘杀招，竟然连想都不用想就直接化解于无形，这棋力究竟有多高。

“不对，他不是没有思索，而是刘淳安下每一步的时候，他早就想好了，或者说他已经看穿了刘淳安所有的变化。”

冯敏功他们所在的阁楼里，冯敏功面色凝重地说道，他之前输给刘淳安，还并不是很服气，因为他觉得是自己下棋时心浮气躁才给了刘淳安可乘之机，但今日这局棋却让他知道当日刘淳安和自己对弈时并没有使出全力，可越是如此他才越能感受到这个如谪仙一般的少年棋力究竟有多恐怖。

如果是自己和这个少年对弈的话，那是足以让人绝望的差距吧，冯敏功看着那盘面正渐渐变得明朗起来的棋局，心中这样想到，他曾经在围棋一道上的骄傲，此刻被彻底粉碎了。

“林先生的棋太厉害了！”

同样摆着棋局的赵芊芊亦是被惊到了，她家学渊源，在围棋上亦是懂得不少，虽说鲜有与人对局的机会，可是几次和父亲赵文华对弈，倒也能得到父亲的赞赏。

赵芊芊在棋盘上摆着棋子，觉得白子下的每一步都暗藏深意，只是她棋力有限，看不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