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管仲之才
作者:冰风皇帝      更新:2019-07-23 08:07      字数:3179

几杯酒下肚,刘存义和林河便聊得有些热络了,就如林河猜测的那般,这位就连名字都像是武将的平湖县令是襄阳的军户出身,祖上曾跟着成祖皇帝靖难,他的曾祖父曾经官拜参将,后来战死在土木堡之役。

刘存义小时候就长得高大,在旁人眼里是块练武的好材料,可他的父亲却说什么也不愿意他承荫家业,继续当个武官,而是不惜花费重金为他延聘名师走科举之途。

“我曾祖死后,祖父得了个锦衣卫的恩荫,那时候家势还算不错,不过土木堡之役后,武将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到我父亲的时候,他一个守备在京师述职的时候,被兵部的小吏呼来喝去,如同唤狗,自那次归家后便再不许我练武,而是要好好读书,进学科举,走正途的进士官。”

说起自己的经历,刘存义也不避讳什么,他少年时被父亲逼着从文,可内心里是极为抵触这种安排的,直到父亲在大同抵御套虏受了重伤,临终前在病榻上握着他的手,要他发奋读书考取进士,让刘家不要再做将门才刻苦读书,花了整整七年时间才考了个同进士出身。

“我这个同进士出身,在一众同年里也算是排名最末的那等,其他人也不大瞧得上我。”

刘存义不无自嘲地说道,大明官场上一向看重官员容貌,他的样貌自然不能说差,可放在一群同年里就好似鹤立鸡群,他在吏部等着上官安排观政的时候,就被误会过是粗鄙武夫。

“不过是些徒有浮文虚名之徒罢了,刘兄又何必在意?”

林河面色微醺,举着酒杯说道,平湖县在嘉兴府也算是倭寇入侵频繁之地,刘存义到任前,这里屡次被倭寇侵扰,刘存义赴任的时候,这平湖县令就是个烫手职位。

徐渭曾经和林河说过,如今直浙地方上,那些倭寇侵袭最频繁的府县,短短几年时间里知府县令不知换了几茬,但凡在京师有些关系的都不愿来杭嘉苏松等地当地方官,要知道倭乱前,这些地方可都是要争破狗脑子的富庶府县。

刘存义赴任平湖县令的时候,正是倭乱兴起时闹得最凶的时候,而那时候平湖的城防空虚,或者说是根本没有城防可言,因为偌大个平湖县城,居然连城墙都没有。

“我听说刘兄三年前到任的时候,曾经一箭射死过倭寇头目,不能亲眼目睹,真是深以为憾。”

见林河说起三年前的事情,刘存义到没有露出自得的神情,虽然平湖县的老百姓都把他传的英武非常,可他心里清楚那根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时候我刚刚到任,倭寇正屠了嘉善县,这平湖县的士绅被吓得不轻,才打算让官府修筑城墙,当时我用尽了库银,花了三万多两才把城墙修好。”

刘存义在平湖县的百姓眼里,是保一方平安的青天大老爷,可在那些士绅胥吏眼中就未必了,修城墙的时候,他借动用库银的机会,趁势查处了好几个贪墨库银的胥吏,把六房给整顿了一遍,又逼着那些士绅大户出人出力,得罪的人可不少。

“那次倭寇来袭,城里人心惶惶,我要是不上城头,只怕那些倭寇不用攻城,就有人把城门给开了。”

想到这三年里自己和那些士绅斗法,哪怕是刘存义性子强悍,也不免觉得有些疲累,声音亦是变得唏嘘不已,“我在城头一箭射死了倭寇头目又能怎么样,那些倭寇还不是时不时地来侵扰。”

“你可知道,我这平湖县令只怕也当不了多久。”

“刘兄何出此言,这三年里都是刘兄保住了平湖满县平安,他们就不怕你走了以后,倭寇再来攻打。”

林河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平湖县的那些士绅居然想要把刘存义给赶走,嘉兴府这边几个县,这些年换县令就跟走马灯似的,有时候一年甚至会换两个县令,像刘存义这样干满三年,那真是实打实地靠抵御倭寇拼出来的。

“怕,他们有什么好怕的,倭寇真地攻进来,他们自然有深宅大院和家丁可以躲避御敌,死的自然是那些普通百姓,等倭寇走了,他们不仅能趁机压价收购房产良田,买卖人口,还能博个行善的好名声。”

想到那些表面冠冕堂皇,实则一肚子营营苟且的当地士绅,刘存义就忍不住心生厌恶,说实话当沈科告诉他,那些士绅在想法调走他之后,他确实很想就此离开,可是却偏偏又被沈科拿出的那张图和说的那番话给打动了。

林河自然清楚这其中的弯绕,县令有守土之责,倭寇破城,责任自然全是县令和官府的,“他们就不怕倭寇也像在嘉善那般屠城。”说到这里,林河又马上自语道,“他们既然不怕,那就说明他们之中有人通倭。”

看到林河在那自语,刘存义笑了起来,这世上的明白人还是有的,他在这平湖县当了三年县令,真正可以倾心交谈的人不多,像刚才那些话他心里藏很久了。

每次越是知道这个时代倭乱背后的残酷真相,林河总是会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他看向忽然间笑起来的刘存义,想到了沈科,“刘兄,是不是沈兄跟你说了些什么,你才想要见我?”

“沈子美给我看了一幅画,跟我讲了一番话,他希望我能继续留任。”

刘存义脸上的笑容敛去了,沈科给他看的那副画,就是这个少年画的,上面的东西他一开始完全没看懂,是沈科给他一一详细解说,他才明白过来。

听到刘存义的话,林河不由苦笑了起来,他还是小看了沈科,沈科找刘存义,显然是想把他的计划给扩大,而且说实话像刘存义这样的强项令,做起事情来的执行能力可不是那些得过且过的官员能比的。

“我最初在兵部观政,后来去了刑部,二十年的时间里,平调了三地县令,这平湖县说来好笑,当初调我来此,只怕是实在没人愿意来,才拿我来充数。”

刘存义喜欢下棋,所以他也觉得能从一个人的棋中看出些东西来,林河的棋一开始的下法他完全没看懂,直到中盘搏杀以后,才恍然惊觉那些在他看来似乎是随意下的闲子其实是布局深远。

这个少年做事情,已经不是走一步看三步,而是看得更远,刘存义心中自有了结论,所以才愿意和林河倾心交谈一番,而他也不怕林河会跑出去乱说话,宦海沉浮二十年,他吃过不少亏,但是眼力却也早已锻炼出来。

“我在平湖三年,修了城墙,数次让倭寇无功而返,可也得罪了本地士绅,我这县令当得其实也没什么滋味。”

刘存义不无自嘲地说道,人们都说抄家县令灭门府尹,可他想抄家的那些士绅他却一个都动不了,只能是时不时地想法子敲打一番,让他们不要做得太过分。

“沈子美来找我时,对你极为夸赞,我才请你过来,无他,只为亲眼见一见能被沈子美称为有管仲之才的你到底有何特别之处。”

林河对沈科的那番经过简化篡改的经济理论,沈科自然是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刘存义,大明的官场上,像刘存义这样能干事的官员不算少,但是同样是王学门人,而且还是军户出身的就是少数派。

沈科自己也是少数派,自从被林河的一些言论影响之后,他的行事作风也变得激进起来,像沈科以前是反对结党的,可是林河那些对于官场赤裸裸地剖析,却让他明白如果想要有所作为,那就必须得有一批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才能做成些事情。

在嘉兴府,地方上的官员,沈科都认识,但是熟悉得不多,而能被他认为可以一起共事的就更少,而刘存义绝对是其中的中流砥柱,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和刘存义一番交谈后,刘存义会直接找上林河。

“那是沈兄谬赞了,管仲之才,在下不敢当。”

林河当然明白刘存义话中的管仲之才指的是什么,管仲相齐,齐国为春秋五霸之首,但管仲最出色的却是有富国之能,一部《管子》再加上《货殖传》、《盐铁论》几乎就是古代那些能干事的官员们可以拿来学习的经济理论了。

“你画的那张图,我看懂之后,觉得和管子的一些著述有颇多想通之处。”

刘存义是王学门人,同时也是实干派官员,他早年为官的时候,被下面的胥吏糊弄过,后来就找了《管子》等书籍来看,对于经济也有自己的想法,只是这年头大明的官员鲜少有研究经济理论的,他这么多年也是一个人琢磨,很少遇到能一起讨论交流的人。

看到忽然间认真起来的刘存义,林河觉得有些头疼,因为刘存义和沈科不一样,显然刘存义对于《管子》这样的古代经济学典籍有研究,他那些改头换面篡改过的现代经济理论一旦被深究起来,以他的水平,很难用托古的说法把这些理论给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