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楚再次幽幽地睁开眼来,又是天亮,清晨微寒的气息打在纱幔上,丝丝缕缕地透过羽被传上心来,呵出口浊气,突然,还有些迷茫的神志被炸得清醒,翻身跳下床来,便冲出房门,向逸风暂居的厢房而去。
心情忐忑地跨进独立小院,叶楚觉察到有些不对劲,在满腥疑虑中,推门而入,逸风重病自然不会给她开门。叶楚有些不安,又有些急切地伸头向床上探去,只一眼,就那么地望了一眼,骤然如遭雷击,只见昨日还睡着逸风的床上,此时空无一人,锦被也被换成了新的,干干净净地叠着。
叶楚再次回头望去,小院中不见半个人影,往日重重把守的侍卫此时一个也没,只有疏离地清风时而抚过,卷起地上浮尘,飞起又消散,荒凉冷清。不好的感觉在心头升起,叶楚强压下心中的焦虑跑出小院,见人就问逸风去哪了?逸风去哪儿了?
一路下来,叶楚几乎崩溃,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逸风昨日气绝,昨日便是她睡过去的一日。
怎么只睡了一觉,好端端的人儿就消失了?
为什么?他不是退烧了吗?
为什么?!就算他无力救活,为什么说要陪在他身边的她能够睡去!
就那么睡了过去,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泪水又无声滑落,此时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恨自己,恨自己怎么能那么没用?怎么能睡过去?!如果她一直陪在身边或许还不会如此悲哀心伤。
颓然跌坐在道旁,不顾侵体的湿寒掩面无声痛哭,她真的好恨,好恨自己为什么没在最后时刻陪在他身边?恨自己,坚硬的牙齿深深地陷入柔软的唇瓣中,青白之间,丝丝殷红渗出,在衣袖上沾染出点点残红,狰狞地控诉着她最后的罪状。
“对不起,对不起……”
无助地哭诉,低喃着逸出,嘤嘤地低泣着她不可原谅的过失,无法改变的事实,让她无法接受的残酷现实!
一声声低声哭泣,夹着风儿落寞地吹动枝叶的沙沙声,鸟儿轻喃的啼唱声,合成一肃穆,黯然的送别曲。
悠扬亘远的哀泣,浮浮沉沉地飘落,周遭世界无感知的花花草草,也受到了感染,低垂了头,神伤地低呤。
于喧闹中的极致寂静,叶楚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自责之中,忽略周遭的一切,那些过往的侍卫,说笑打闹的仆从,与她没有一点关系,仿佛被抛入了世界最远的角落,孤独地舔着自己的伤口。
很快,本就不多的过往路人,在呜呜咽咽的辍泣声中绝迹,整个世界,只剩下清风低呤,只有嘤嘤低诉,纠结着,哀怨缠绵。
忽然,一人道:“你如此哭有用吗?”似珍珠落盘般清脆悦耳的声音中却是露骨的嘲弄,很近,就从头顶出。
轻轻一颤,心中猛得刺痛,简单一句话,毫不留情地撕开她用哀伤包裹的层衣,直接地,如把尖刀刺了进去,血淋淋地直面刺了进去。她不是没想过停止最无用的哭泣,不是没想过好好调动脑筋去思考,可她却……逃避了,因为他死得太蹊跷!
可她不是医生,她看不出来,可却感觉得出来。
是啊,“哭”是没用,可是她还能怎样?
抬头望去,身前所立正是只见过一面的乌明珠,明媚的晨光中,光影打在她身上,勾勒出一抹最艳,最柔的娇蕾,清爽的穿着,端丽娴静,果然声如其人,皆是人中极品。
此刻,她美丽的不似尘世人儿的脸上,晶莹的眼中染着不屑,似笑非笑的嘴角挂着轻蔑,从头到脚,将地上灰头土脸,衣衫不整,狼狈颓废的叶楚清清楚楚地映入眼中,就连叶楚破了的唇,衣袖上的点点血迹,每一分每一毫都没错过,悉数的汇于一起,融成最大的一朵蔑视之花,盛开在眼底。
而她越得显得遥远,高高在上,让人触也触不到,仿佛天生就该俯视众生,将蝼蚁们的痛苦,无奈,煎熬……各种各样的七情六欲,人生百态,世态炎凉,望在眼中,嚼在口齿,玩味,品鉴,也仅此而已。
不是淡漠,而是玩味,说实话,乌明珠一语戳穿她的心结,撩拨她此时回避不愿面对的问题,直接了当地劈头就来,让她心刺痛,让她难过,可她却感觉不出她有什么恶意。仿佛只是单纯地看穿了,看透了,俯视一切,挑剔地审视,就如一个观众,看完了一场电影,然后品味评价电影中的主人翁,好,或不好。
让人毫不怀疑,只要她想得到什么,只需动个念,稍稍地想想,立刻便能迎缝而解,手到擒来,可,她此时的明丽之中却透着一丝空洞,一丝迷茫,似是找不到方向,只是随着洪流不定的飘荡,将一切视为游戏,嬉戏。
一眼之间,叶楚心头浮起这些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就那么浮现了出来。
或许是叶楚眉宇间的变化,让乌明珠感觉到了什么,眼中的嘲弄轻蔑慢慢沉绽,潮卷般浮起玩味,干净的玩味。
只是对视了一会儿,叶楚没来由的心中沉,似是一座高山就那么沉甸甸地压了下来,脸上血气退下微微地泛白,这是极细的变化,一般人很难瞧得出来,不过,在乌明珠的眼中却丝毫不漏,倏忽之间,收起玩味,眼中又漫卷起讥讽,其中却夹杂着细微的震撼,似是什么被看破了,不可思议的震撼着。
逃避似地移开目光,叶楚不愿再与她对视,她的眼神不知为何总是能将她包裹,**裸地包裹,让她无法冲破束缚,只能臣俯在她的俯视之下。
如果要形容的话,那么她便是瑶池圣母,俯视天界人间的最高位者,旁观着一切,却能随手起波澜。
叶楚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位盛传中的玄殊义女居然是如此厉害的角色,气质可做人间帝王,冷静眼光世人无匹,就算她真的想与乌明珠去争,估计使出浑身解数也挣不来,抢不来。
收起心中忌惮,抹干眼泪,叶楚虽然被她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还是强装镇定,不屑地哼了声,便从乌明珠身旁掠过,一刹那,乌明珠却显得有些错愕,也只是一瞬,又回复成清明的沉凝,而同时叶楚才堪堪从她身旁掠了过去。
向前路望去,便看见一脸焦虑地蓝若流正急步的奔来,心无旁骛,只是直直地望着叶楚,而叶楚身后的乌明珠便如透明一般,被他忽略。叶楚心中微诧,论起存在感,乌明珠绝对比她强,而蓝若流却似没看到她般,直接得选择忽略,只留她在眼中,若不是真心的将她放在心中,怎会如此?
这露骨的柔情,露骨的关怀,一时难以接受,更何况,每次一谈起自己的感情,叶楚心底总会莫名地浮起残余的兰香,尽管心底的兰海已经变成了荒原,到处都是枯枝残叶,可那片荒原却还是被她埋在了最深处,保留了下来,她不是没告诫过自己,她与他无缘,可就是放不下。
正如她以前觉察到的,在这个世界中,她很难喜欢一个人,也很难忘记一个人。而他——那个给过她优雅兰梦,也给过她如兰温柔的人,恐怕很难忘记了。
胡思乱想着,叶楚迎上蓝若流便道:“逸风遗骸呢?我想见他最后一面。”生前无法见到,死后总该见到,否则她无法安心。而她与蓝若流,她……不愿去想,不愿去面对。
蓝若流迎上叶楚,便痛惜地捧起她小巧的面颊,左右看看,见没什么大碍,只是嘴皮破了些,眼睛红肿了些,用指腹,一手轻揉地抚摸着红肿的眼睛周围,慢慢地推拿,另只手攀上皮肉微卷的唇瓣,怜惜地轻抚,蓦然之间,熟悉的心痛再次传来,为何?每次面对她总会心痛?尤其这次,看到她憔悴的脸颜,他的心无经复加的痛楚,好想,好想将她拥为已有,好好的去痛惜,爱抚。
短暂地失神,在叶楚的挣扎中回过神来,顺势松了手,蓝若流温柔地怪道:“你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不知道如此多么地让人心痛吗?”
叶楚有些赧然地低下头,避开蓝若流露骨的怜惜眼神,低喃道:“我……我也管不住,逸风呢?我想见他最后一面。”说着抬头望去,目光坚定清澈。这是她最后所能做的。
微微叹了口气,蓝若流隐去眼中隐现的怒火,虽然与个死人没必要去争,可他还是忍不住妒嫉叶楚将逸风那么的放在心上,而他呢?从没瞧过她对他流露出什么感情,不过,他也不奢求,此时,他不奢求能够得到她,只希望能够天天见到她,这已是他最大的心愿了。
“想见他,便跟我来吧。”
蓝若流说完,自然地挽起叶楚的手,叶楚一直处于悲哀心境中,现在又处在蓝若流的感情冲击中,一时不察,便被蓝若流牵住,虽然后知后觉,她也试图抽出,却是不敌蓝若流的铁箍钢籀,挣了几次,只好由着他。
两人都没注意到身后,乌明珠明丽的眼睛中,某种情绪慢慢吞吐,一丝若有苦无的笑意挂上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