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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长时间没有见面了?”
就像秋鲁猜测的那样,父亲一听说儿子这个官迷在这敏感特殊的时间放下手头工作跑上山来,立马让秘书小李将他带进了保密室外的候客厅。只是儿子进门后,父亲始终未曾与儿子有任何的寒暄,就是静静地伫立在窗前,心事重重的眺望窗外山峦的景致,好长时间也不开口。儿子也像往日见面一样,你不先开口我也绝对不先搭腔。
“小半年吧?”儿子不太肯定
“比伟大领袖拒绝与一零一见面的时间还要长啊!”
父亲先是在鼻孔里重重的冷哼了一声,随后又发出一声哀怨的长叹。
“爸,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一零一那里您不能再…”
“你给老子闭嘴!”
儿子的话没说完老子已经怒不可遏了。父子血脉相连,心意也是彼此相通的,儿子想表达什么意思,话还没出口老子已经完全领会。但这不是他的心愿,所以他不想听下去了。
“听不听在您,我想我的意思您完全明白的。”
儿子语气同样也很不耐烦。
他连夜兼程近千里路的奔波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父亲的前程吗!“不领情就算了,凭什么吼我!”儿子在心里嘀咕着。
“你是怕老子会影响你的仕途吧!”
儿子的心里话,老子已经提前帮他说出来了,而且嘲讽味十足。儿子有些尴尬,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敢再接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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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秋又恢复到他初进门时候的状态。
秋鲁坐在沙发上无聊地东张西望着。要谈的事儿没得到准信的时候,走他是不敢走的;留下吧,气氛实在令人难受。保密室外的接待间,只有一套沙发和一张办公桌椅,桌上除了有两只小药瓶和父亲那使用了几十年破烂得不像样的搪瓷杯子,连张纸片也没有。他想拿份报纸、杂志,哪怕是不相干的过期的旧文件打发时间也找不到。
坐如针毡的情况下,他顺手拿起了父亲的那只搪瓷杯子,再一次欣赏起杯子上他看过不下一百遍的题词。那上面的题词是:“塔山阻击战胜利万岁”,落款是一零一凌虎的亲笔。一零一的题词,用的是那种他看不上眼的所谓草书。他想,狗刨一样的书法,比自己办公室那个机要员小罗的水平差一百倍不止。
父亲就像长了后眼睛,秋鲁玩赏着搪瓷杯子的时候,父亲背对着他缓缓地说:“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珍惜这个杯子吗?”
秋鲁摇了摇头没有开口,但他知道背对着他的父亲一定能看到他的摇头动作。
“是因为就在那场战役后,我和你继母吴月离的婚,所以它是个念想物。”
秋鲁大感诧异。虽然他预计到父亲今天一定会与他有些深层次的交流,但没想到会从这不相干的地方开始。
他讪讪地放下搪瓷杯,又下意识拿起了桌上的两瓶药。-=手打吧会员手打 =*是两种治疗心颤的药,一瓶是洋地黄,另一瓶是奎尼丁。他从没听说壮得像牛的父亲有心脏病。他拧开药瓶,拿出几粒药丸,就像他儿时投掷飞镖上靶一样,无意识地向桌上的茶杯投去,药丸划着弧线准确的落入杯中。
“爸爸,没听说您有心脏的毛病啊?”
“你放心,就是有那毛病,一时半会也死不了的。”
“我也就是随便问问,也没诅咒您的意思。”
“把那玩意放下,我今天准备给你谈点正经事。”
秋鲁扔下了手中玩耍的药瓶子,又端坐好,准备洗耳恭听父亲的教诲。
父亲既然愿意开口,秋鲁也准备暂时抛弃儿时的成见,认真听他讲讲自己的看法。无论对错,也无论自己是否能够接受其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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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从老贾那里知道消息的吧?”
“是的,您老不肯下山,贾伯伯替您值了一晚上的班。”
“老贾没说什么?”
“就说了戒.严和空域管制的事儿,其他的一概没说。”
“你的嗅觉不错,是块从政的料子。这是我原先没有想到的。”父亲背对着他,脸上的表情看不见,但语气似乎很满意。
“知道为什么嘛?”
“是不是与一零一或者领袖有关系?”秋鲁不太有把握的猜测道
父亲“嗯”了一声,表示确实如此。
“两边干起来了?”秋鲁一下子很紧张起来。“那您老准备怎么办?”
他话中没表达的意思是您准备选择哪边,但没直接说出来。他想,自己的意思父亲肯定明白。
“是你怎么办吧!”
父亲又开始无情地嘲弄起他来。
“就算如此吧。您总不能老跟我打哑谜,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儿!”
既然您喜欢直来直去,我就干脆点来个痛快干脆的!秋鲁岔岔地腹诽着。
“不是干起来了。是一零一想走,老人家非要留。”
“那最后到底怎么样了啊?”
秋鲁恨不得跪下求他说话痛快点了。往常说话总是爽快无比,说完话就将自己朝外开赶的父亲,今天老说半截子话,让他猜不着谜底干着急,心象被猫爪子挠地痒痒难受,实在憋闷得慌。
“留是留不住的,走也是走不脱的。就是这样了。”
“行了,行了!爸,您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整?儿子的政治智慧再高,到您这头老狐狸跟前屁也不是。痛快点说,不管您会不会被牵扯进去,我都好早些作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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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白的头颅转过来,父亲那双犀利无比的眼睛凝视着愁眉不展的儿子,好久好久,父亲才语调缓和地说道:“从政的人,要经得起大风大浪。你老子耿直,但你老子不愚蠢。你准备什么?准备给你老子办丧事?”说着说着父亲的语气变得凌厉无比。
“刚得到的消息,一零一已经玩完了。说说你今后打算怎么办,你也替你老子也想想!”
结局是早就料定的结果,就是不知道父亲陷在里面有多深!
秋鲁闻言痛苦地紧闭上双眼,胸脯剧烈起伏,头脑一片空白。父亲的秘书小李进来劝父亲要按时服药的时候,似丢掉了魂魄的秋鲁居然没有意识到有人进门,还在呐呐地自言自语道:“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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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中用的东西。兵来将挡,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父亲的厉喝将秋鲁从失魂落魄中唤醒,他无神散漫的眸子无意识地紧盯着白色药瓶上说明书的某行文字。那行字写的是每日药的最高限制用量。
“怎么办啊,爸爸!”他带着哭腔询问道。
“老子腿一翘,你不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吗?”父亲嘲讽味的话脱口又来。
“您能不能不说这些,说些有意义的或者我想听的?”
秋鲁也怒吼起来,失神的眸子不再躲避父亲那犀利如刀能刺透他灵魂的双目。
“那好,我今天就说些你想听的。”
父亲点点头接受了他的请求。然后缓缓坐在他身旁的沙发上,拿起那个破旧的搪瓷茶缸深情地凝视了好长时间,这才递到他的眼前,指着上面的题字问道:“知道我为什么舍不得丢下它?”
“您刚才不是说了嘛,它跟吴妈妈有关,是个纪念品。”
“是啊!你小时候总缠着我问,为什么我要与你继母吴月离婚吗?那我现在告诉你,是因为在塔山狙击战那场战役后你老爹丢了一样东西,一样对男人来说最总要的东西。”
父亲摆摆手示意欲开口询问的秋鲁稍安勿躁,然后接着说道:“男人没了那玩意就不算个男人了,所以我赶走了你继母吴月,不想让她再受委屈。”
秋鲁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电光,似乎霎拉间照亮了心底隐藏在旮旯里的一件东西。这件东西他曾经久久思索,但就是得不到答案。然而,闪电过后头脑很快又是一片迷茫。
“那…那眉儿又是怎么回事啊!”秋鲁痛苦地喃喃道
“你真不知道吗?”
父亲锐利的眼光审视着秋鲁,似要将他的心彻底洞穿。但看着儿子那迷茫失魂的眼睛,和那萎靡、苦痛的脸庞,终于长长叹息着慢慢站起身来,走到了办公桌前将上了锁的抽屉打开,从抽屉中一本发黄的老相册中抽出一张黄得发黑的一寸小照片。
“你看看这照片吧。这是多少年前你想要看我没给你的东西。”
秋鲁接过照片,先是仔细端详了一番,但随即就似拿着一块烫手的烙铁,慌忙将其扔到地上,口里结结巴巴地喃喃说着:“是眉眉,肯定是眉眉。。。”
“儿子肖母,女儿肖父。懂你老子我的意思吧?”
连绵的滚天雷亟将秋鲁震撼得浑身颤栗,这里就似恐怖的黑洞,使他无法再待下去。他摇晃的身躯依靠双手强撑着沙发扶手才勉强站起,踉跄着向保密室外艰难地挪动着沉重的双腿。从父亲身旁经过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父亲拿起了茶杯,并从药瓶倒出两粒药丸放到了嘴里。他想发声提醒一下父亲不能服下那药丸,但声音似在喉咙管里打转就是出不来。
“这是天意啊!”他黯然地在心里祷告着
无力地倚在门框上暗自落泪的当口,身后父亲似乎洞明一切的威严声音又在他心口的伤痕上戳了一刀:
“以后好好对待你继母闻兰,别让她太伤心!”
秋鲁感觉自己似乎点头接受了父亲的最后托付,但又觉得脖颈好像不听使唤地没有低垂下去。
傍晚时分,秋鲁回到了他在范城县粮食局的那幢西洋式小楼的家。
回屋后,他没有盥洗也没有脱衣,直接就将身躯和灵魂都极度困乏的自己沉入昏睡中。半夜里,急促和连续不断的叩门声将他从深沉的睡梦中惊醒过来。他似有预感似的很平静地将房门拉开了一道缝隙,门外机要员小罗紧张万分的脸庞露了出来。
“说吧!”秋鲁淡淡地吩咐道
“秋主任,您家里和您所在部队都打来紧急电话,要您马上去接。门外车已给您准备好了。”
“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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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我承受得住!”
继母闻兰那往日柔和忧郁的语调,此刻在电话里显得很尖利而焦灼。
“你爸心脏病发作,现在贾司令员请示后已派直升机去大白山接他去了。”
“还有什么情况?”秋鲁语气淡定地问道
“直升机在路上,我还没见到你爸,哪里知道还有没有什么情况?”
“我是指其他事情?”
“山东,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管其他情况?”继母有些不满意地嘟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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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想起来了,刚才有个姑娘在门卫打了个电话进来,说是你让她来见我的,我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儿,她不肯在电话中说,我就让她明天到剧团去找我了。”
是秋晨。看来她的事儿一时半会顾不上了。
“晓得了!”
“山东,你什么时候回呀?”
“看情况吧!”
秋鲁说完这句话就搁下了电话机,但他心底还说了另一句话:
“可怜的繁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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