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如民身子骨一直硬朗,这会儿他感到脚底下发飘,让心事给闹得。步履蹒跚来到一座土坯房,他敲下黑咕隆咚的窗子叫三爷,半天没动静,他说,我是大民子。三爷屋里答茬,有事找老五,他打腰。去年秋后,村民把贯彻县乡意见的村长轰下台,乡长来扶班子,没人愿意干,怕找挨骂。五叔毛遂自荐,乡长又摇头。马如民接手后,提议三爷干,三爷辈分大,早年是村干部。但是三爷骨子里不给县乡使真劲,听五叔的。
唐文拽一下马如民夹克,说天黑了,明天再来吧。马如民跺脚,你害什么怕呀,五叔又不吃人。马如民嘴上硬,心下敲小鼓。五叔生冷不济,谁知会做出啥事。先前县乡工作组来村里吃闭门羹不算,没少被村民推推搡搡,个别的还受了伤。夜里进村难说没有危险。可是不说服五叔,事情没法办,硬着头皮也得去。
果然,马如民一敲五叔门,五叔的臭话顺着门缝砸出来:“黑经半夜的,耽误我睡觉,明天还种棉花哪。有屁,门外放!”
马如民哄五叔:“让侄子进屋放啊,你老不想听听啥味?”
“照直说,赔车没钱,退地没门!”
“嗨,镜子算我弄碎的,跟你老无关。”
“算你小子有人油。进来放吧。”五叔开门先定规矩,“唠叨半个点,给我走人。”炕上一躺,后脊梁甩给马如民。他懒得听那套闲嗑。
只要进了屋,马如民就有信心把话说透。他盘腿上炕,慢慢悠悠用话挤兑五叔,几千亩地我转多少次了,棉花种得稀松二五眼,垄不成垄,行不像行,收成能好得了?秋后打下一堆棉花柴,本钱都收不回来,咱庄稼人可没有这样糟蹋土地的。五叔你别言声,听侄子说。为啥呀,因为你们抢分抢种心虚,不敢下血本种地,怕哪天政府强行收回土地,功夫全白搭喽。对不对?对不对!
他今天这套磕与往日不同,每句话都像刀子,刀刀不离五叔后脑勺,戳到五叔痛处了。五叔翻过身,撇撇马如民,嗓子眼咕哝:“想不想好好种地?没辙呀。”
“辙就来了。”马如民讲了他和小齐定下的事情。
五叔爬起来问:“真的假的?”
“想变成真的,先停止抢种。”
“天上掉馅饼?你小子别绕腾我?”
唐文插嘴:“确实如此。农场与皖西人解除合同,小齐要请示省局批准。这节骨眼应该停止抢种,别给良种场添乱。”
五叔想这有啥难,不就停上几天嘛。担心没准头,他问马如民:“没骗我吧?”
马如民手指屋顶:“我生在大梁村,分得清里外拐。”
“你起誓,”五叔还是怀疑这个馅饼,“骗人,不是妈养的。”
马如民的心一下疼起来。五叔啊五叔,你可以怀疑副县长,侄子的话难道也不信?五叔眼盯着他,就等他表态。没办法,他只得手捂胸口发誓。
五叔笑了,笑出满脸褶皱。总算办了件人事。他忽然想起大问题,说:“包地啥价钱?”
这是节骨眼。马如民沉了沉,羞涩地伸给五叔仨手指。
“还是敲竹杠啊!”五叔翻脸了,“这年景、这种法,秋后卖了棉杆也挣不了三百。”小拇指挑给马如民,“一亩一百,多一分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