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途最考验人的心理防线，小齐有点结巴：“这事儿太大，我做不了主。”

“立即请示省局。”马如民出招。

小齐感到孤立无援，环顾左右找倾诉对象。对面椅子上坐着唐文，只给他半张脸。他只好自言自语：“哪、哪就试试？”逼上梁山，索性试试新思路，兴许逃脱泥淖走出一片天。又觉得难度太大，与皖西人能否顺利谈判解约；大梁村什么价钱包地，承包费涉及省局和农场利益，回旋余地逼仄；即便价钱合适，还要看省局批准与否，省局对抢分抢种的大梁村印象恶劣。一团乱麻理不清，他只能预设条件，“大梁村先停止抢种，承包费一分不少。”

“好好好，就依你。”马如民表态，脸上有了笑模样。条件稍嫌苛刻，毕竟小齐同意考虑大梁村包地，历史性的一步啊。承包费一亩三百，估计大梁村不认头，慢慢来，一口吃不成胖子，价钱往后再周旋。他给小齐打气，“兄弟，事关你前途，赶紧运作啊。”

“得了吧！你哪花花肠子瞒得了谁？你是惦记马老五。”

“嘿嘿，一针见血呀，难怪你当后备干部。拜托今晚务必跟省局请示啊。”

马如民下楼去大梁村之前还想提醒小齐，早晨你就直呼马老五，实在有失礼数。嘴巴张了几次又咽回去，有求于人就别讨人嫌了。

望着远去的桑塔纳，小齐况味无限，马如民跑上跑下像头牛，这家伙不容易。

路过乡政府，天黑了。马如民派唐文去叫乡长，唐文转了一圈没找到，乡长手机关机。马如民说，拉蛋倒。他想让乡长一块儿做个伴，站脚助威，包地省局批不批，大梁村是否同意三百元包地，这些他都坐着无底轿，麻杆打狼两头害怕。

司机要开车进村，美其名曰有情况走起来快。马如民抛过冷眼，呵，啥时候学会婉转了，什么走起来快，不如直接说逃跑起来快？车进村，再打碎另一个倒车镜就麻烦了。你在村口等，我和唐文步行进村。

夜黑，路冷。犬吠不断，两人心头发紧。起风了，风带起树叶的沙沙声。马如民停下脚，仰脸望天，看见了老槐树，心头一阵发紧，眼前浮现当年的情形：

了得么？大梁村开天辟考出个大学生！男女老少涌到老槐树下送马如民。三爷的唢呐吹得震天响：哒嘀啦哒嘀哒哒……五叔挥舞鼓槌：咚卟隆咚呛……欢天喜地的锣鼓点送他踏上求学路。五叔追上来，那时的五叔身强力壮，把一个小布兜塞进马如民书包，给他肩膀一巴掌：好小子，你让叔脸上有光！到学校打开小布兜，一堆钢崩儿哗啦散落在床上，马如民眼眶就满了。他哆哆嗦嗦，一枚一枚地数，一分、二分、五分，足足二十七块五毛三分。五叔给生产队干一天，汗珠子摔八瓣才挣八个工分，这些钢崩儿他怎么攒的呀？马如民眼泪下来了，一颗一颗砸在钢崩儿。他抱着小布兜一夜难眠，发誓学习以后回报五叔，报答乡亲。

风刮起来了，树叶的沙沙声越来越大。马如民竖起夹克领子，往里抽了抽脖子，还是冷。树还是那棵树，人呢，似乎已经不是那个言犹在耳的人了。誓言已被岁月消弭，老槐树的后代当了县长，大梁村山河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