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谁也不会想到,一场比58年更为疯狂的运动开始了。
就好像突然有一天早上,大家从床上起来之后,发现四处原本熟悉的人们全部变了脸,那种陌生感是你从来没有过的,但却真实地发生着。
原来大家茶余饭后出来溜达溜达,一起说东说西,如今全没有了。每个人都好像防着贼一样防着别人,每天厂子里都有新的大字报出来:打倒牛鬼蛇神
先遭殃的是老范,老范本来是个劳动模范,而且他是49年解放前夕从美国回来的,说是用一颗爱国心报效祖国,他还是技术能手,在美国学的就是钢铁冶炼专业,做人一直低调。不过碰巧的是前段时间他惹了一个人,那个就是县委书记的小舅子,这小子一直不学无术,硬是被书记塞到炼钢厂里,不好好做事也就算了,这小子居然还无聊到爬到女浴室屋顶,掀开瓦片朝里看,结果一不小心摔到澡堂里了,这下可好,他正好归老范这个车间主任管,一下子给他弄了个警告处分。
没想到,这小子趁着夜黑,一溜大字报贴到厂子的大门口,一早起来老范鼻子都气歪了,一行大字是:范田正是美国间谍!打到美帝国主义在人民内部的卧底!
但更没想到的是,午饭前一大群人马杀气腾腾地冲进了车间,老范一把被揪了出来,县委书记的小舅子陈大仓带的头,后面的人全部都是生面孔,但是看得出来,他们动作非常统一,每个人手里握着**语录,身上别着**像章,大声吼道:“打倒内奸范田正!打倒工贼范田正!打倒叛徒范田正!**万岁!革命万岁!造反有理!”
老范很快被推倒在地,被这群人拳打脚踢,他鼻青脸肿地爬起来,但对方并没有就此放过他,而是揪着他的脖子往外走,外面还有一群人早在外面候着了,一辆军车停在外面,上面几个荷枪实弹的解放军,工人一窝蜂地涌了出来,大家诧异地看着老范被五花大绑地推上了车,几个人给他脑袋上戴上一顶非常高的帽子,他想挣扎什么,但很快挨了几个拳头,几个大汉摁住了他,车子缓缓地开动,而军车的两边,陈大仓带着几十个人,一边大步往前,一边高喊口号:“打倒牛鬼蛇神!造反有理!打倒牛鬼蛇神!造反有理!”喊累了后,有人用喇叭接着喊。
先从炼钢厂所在东街开始,游行队伍人数越来越多,街道两侧看热闹的人们也越来越多,队伍拐了个弯之后,又多出了两辆军车,上面押着好几个如老范这样的人。他们的脸上带着血渍,看来挨打不轻。
所有认识与不认识的人们,突然像疯了一般跟随着游行队伍喊口号:“**万岁!”有人喊得声音轻了,便警觉地察看四周,看看有没有人发现。突然有人被人踩了一脚,这人痛得骂了声:“***谁走路不长眼啊!”结果踩他的人一回头,大吼道:“这里有内奸!报告组织,这里有内奸!”
“谁?谁?”车上的陈大仓高声问道。
“报告组织!这个人有历史问题!他爹当过国民党的参谋长!”这个人像发现了新大陆,吼了起来。结果刚才被踩了脚而骂人的可怜虫,一下子被蜂拥的人群吞没了。他们簇拥着将他抬上了车,他惊恐地挣扎:“我不是!我不是!”但他的呼喊声很快被疯狂的人潮淹没了。
车子到了红军广场,广场的东面一个露天戏台,这些可怜的人们都押上了台,再被踢倒跪在了台上。
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手拿喇叭厉声喊道:“你有没有历史问题!你说还是不说!”他的手指着范田正,彷佛手指就是手枪的枪口。
老范呸了一声。
戴眼镜的年轻人对着喇叭吼道:“这个是美帝国主义安插在我国的内奸,他居然,居然呸我,就是仇视我们造反派!造反有理!革命无罪!”
“造反有理!革命无罪!”广场上面黑压压的一片人群,足足有上千人。上千个声音同时吼出来,台上几个跪着的可怜虫脸色苍白,仅是老范咬紧牙关涨红了脸。
黑压压的人群还有个共同点,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红宝书,直直地指向天空,没有训练过,但姿势却相当整齐。
戴眼镜的年轻人继续吼道:“说,你为什么从美国回来?美国人给了你多少好处?你到底窃取了多少情报?”
下面的人齐声吼道:“说!说!”
这样的戏演了很久,台上站着的人好像古代的钦差大臣,台下的人好像在投入地配合演出一出戏。但演太久了,钦差也累了。他审讯了很久,上面的“内奸叛徒”们不是倔强地一言不发,就是被吓呆了说不出话。陈大仓一把拉过边上一个士兵的步枪,刷地一拉保险,枪口对准范田正,大吼道:“大家说,这个间谍该不该死!”
“该死!该死!”广场上一片黑色的人头攒动,一片的红色语录在挥舞。
唰啦啦,几个造反派抢过军人手里的步枪,对准跪倒的其他人,其中两人吓湿了裤子。陈大仓大声吼道:“造反派的同志们,反革命分子已经吓得尿裤子了!这说明伟大的**思想是战无不胜的!**万岁!”
“**万岁!”又是异口同声。
“我代表人民枪毙你!”陈大仓高喊。
“枪毙你!枪毙你!”台下的声音好像多重唱一般,此起彼伏,听起来如同狂风呼啸异常有气势。
但现实绝不如多重唱一般动听,因为枪声响了,范田正的太阳穴中汩汩地流出了血,而其他的步枪纷纷响起,所有的可怜虫就在这一瞬间趴倒在台上。他们不用再跪着了,但他们已经不会再留在这个世界。
下面的人们根本没有意识到枪决就这样发生在台上,顿时千百人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投到了台上。
但带眼镜的年轻人抢过陈大仓手里的高音喇叭,大声喊道:“凡是同情反革命分子的都是叛徒!造反有理!革命无罪!”
“造反有理!革命无罪!”台上一群疯狂的人高喊着走下了台,一边喊口号一边撤离广场。广场上的人们让开了一条路,然后在这群疯狂的造反派带领下,继续往前游行,继续高喊口号。而台上的几具尸体,则静静地躺在风中,红色的血液渐渐地被吹干,变成暗红,变成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