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芳忘不了与元倾决别的那一刻,其实那一刻极短暂,简直就是一瞬间,元倾无法承受告别时刻的折磨,与元芳争执之后,突然抬脚就走,擦过他的身边,“走吧”,只有简短的两个字,犹如轻叹。体温犹在,音容犹在,轻风犹在,只是人已无踪。
元芳抱着淮阳的身体,没走出多远,转过一个山坳,就把她放了下来。
“你要把她埋在这里?”如燕环顾着四周。
“她可能还有救。”元芳凝视着淮阳的脸,元倾的那一握、一笑让他震动,记得青羽曾经握着受伤的十味的手,一边揉,一边告诉元芳这三个活血化瘀的穴位对疗伤有多重要,还笑着说“用的得当,死人都能救活”。元芳受惯青羽的玩笑,没当真,随口问她怎么做,青羽调皮地说“你先拜师,我就告诉你”,正好端木推云走了进来,一打岔,后来两人都忘了。此刻元芳想起来,莫不是元倾跟青羽学的吧。
元芳想起元倾说的“走过三里又五里,再十里”,这话一定有用意,他那么随手一指,肯定不是指脚程,那就应该与推穴有关。元芳盘腿坐下,握着淮阳的手,想着青羽告诉他的推拿手法和力道,按着三个穴位,闭上眼睛默默感觉着淮阳身体里的脉络通关,按到第十八下时,元芳一运力,一股雄浑的内力猛地冲进三关去,只觉关关立通,势如破竹,仿佛洪水一下冲破了一道又一道的堤口,直冲过喉头,淮阳轻哼了一声。元芳紧抓起另一只手,又是十八下冲关,另半边身子的关脉也立通,整个身子的血都活起来,淮阳长舒出一口气,真的活了过来。
元芳拉着她的两只手,又默默运了一息内力,深吸缓呼,直到觉得她的血液已慢慢流得舒畅,这才收功。
元芳惊喜不已,真的把人救活了,这个感觉竟比打赢一场大仗都高兴!元芳笑着侧头对如燕说:“公主真的活了!”如燕在瞬间的惊喜过后,一阵复杂的滋味就涌上心头,有点勉强地笑了笑,用袖子为淮阳揩了揩汗。
“我这是在哪里?”淮阳有点茫然,声音虚弱,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目光落到元芳身上。
“我们下山了,没事了,公主别担心。”元芳语声温和。
芳儿在暗中狠狠掐了元芳一把,赶紧眉花眼笑地凑上去:“公主醒了,公主能不能起来,奴婢扶公主走一走,正好那边有溪水,奴婢服侍公主洗脸。”
淮阳这才意识到可能满头满脸又是血又是灰,身子发僵,正好起来活活血,便听话地让芳儿扶了她起来,两人真的慢慢向溪边走去。
元芳满心欢喜,两次救了淮阳的性命,岂能没有感情?那简直是一种发自心底的巨大欣喜,溢满心胸!夜色中,元芳的笑容如阳光般灿烂,看着淮阳的背影,眼中蕴满生命的光彩。
如燕看在眼里,再怎么善良的心,此刻也不禁打翻了醋坛子,一肚子的委屈没处说,我让你看!捏起粉拳就狠狠地擂在元芳背上。“哎哟”,元芳往前一栽,叫了出来。头刚回回来,如燕一脚又踢了上来。这两下子又狠又重,她这是受了伤,要是没受伤,不得把元芳吊起来打?元芳也顾不得疼,赶紧笑着把如燕搂到一边:“夫人、夫人。”
“你还知道你有个夫人,你怎么不做你的驸马去呀,去呀去呀!”如燕边叫边乱捶。
“哪来的驸马?”元芳边说边忍不住笑:“我没听说皇帝封你做公主啊?”
“我是做不了公主,那不是有个现成的,还御赐的,今生有缘,不用来生再聚了!”
“嘘!”元芳忍着笑嘘她:“别让公主听见。什么御赐不御赐的,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只有你一个夫人,永远只有你一个!”说着元芳用力将如燕搂进怀里,紧紧地拥着她,低头亲吻着她的青丝,多好的夫人,多好的女子,我李元芳今生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筱绪啊,你怎地还这般简朴?”武皇看着筱绪的一身灰布缁衣,这孩子真是,光是自己就常常赐他丝帛珍玩,听说很多皇室宗族都对他多有馈赠,他全都拿去舍了人,到今天连件袈裟都没有穿,也忒寒酸地紧了。
筱绪一抿嘴,两道长长的酒窝温煦炯然:“和尚都自称贫僧贫僧,皇上难道想我做个富僧不曾?”
“哈哈,”武皇大笑:“你还是那样,不拘礼俗,读了多少经典,还是开口玩笑。”
“难道出家人便必要敛眉噤声,无晓倒不以为然。佛说人间苦,那何不多笑几声,倒是人间正道。”
武皇笑指指桌上的整套闽南茶具:“这是以前你所最喜,近年又在闽南,是否茶道日高了?”
筱绪看看这些瓯杯、风炉,笑着摇了摇头:“倒是多年不玩了。山中书香水甜米新鲜,没再想过这些奇巧的东西。”
“那你都忘了?”
“没想起,也没忘。”
“筱绪啊,你倒真的快成神仙了。比我这老婆子强多了,你看我拥有大好的河山,一天却笑不到几声。”
“皇帝自有皇帝的烦心事,和尚也如此,其实没什么区别。”
“哦?你还有烦心事?”
“出家人以度化天下苦为怀,天下的心事都是自己的心事,怎可能没有烦心事?”筱绪正色。
“不错,天下的事都是自己的事,这么说来皇帝和和尚还真没什么区别。但是朕不怕天下有事,最怕的倒是自家有事。”武皇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一时默然。
“圣上说的可是。。。。。。”筱绪看着武皇,武皇也抬起眼来,这一份心痛,顿时了然。
“贫僧在播州见到了李将军。”
“说下去。”武皇语调阴沉。
“李将军追踪亲生兄弟一路到播州,只怕一场大战即将难免。”
“他真下得去手?”
“李将军为人忠义,以贫僧所知,国事家事他总以国事为先。”
“他那么无情?”武皇站了起来,背对筱绪,走向湖边。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是李将军。”
“那他会手下留情?”
筱绪没有回答,微风吹过,湖心沁凉,丝管悠悠,情怀两殇。良久,筱绪方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唉。。。。。。”武皇长叹出一口气:“朕老了。如果武宝盈能活着回来,李氏兄弟就有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