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难合还离
作者:关山飞渡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960

不过是一里的山路,从演武场走到元倾的住房,元芳却觉得走了漫长的时间。从来没这样脚步不稳,心中无主,眼看着元倾身负重伤,又知山前闹阵的必是如燕。这边既有??这个劲敌,又有老辣的路为宏不知会派下多少人去篦山,如燕如何抵挡?

元芳曾在分离处留下一封书信,让如燕去找狄公,万不值得前来送死,甚至狠心写道,来了也是愚夫的拖累。谁知她竟还是执意前来,这是何苦?元芳便是铁打的身躯,钢铸的心,也要顶不住,更何况,他的心也不过是肉长。

“把这包麻沸散用水冲了,服侍少主喝下去。”军医吩咐着手下,十分镇定地拿起一把闪着寒光的薄刃快刀,在火上烤着。

“大哥,”元倾还十分清醒,只是呼吸急促,挣扎着说:“我听说大嫂也来了,是吗?”

元芳回避着元倾询问的目光,轻微点了点头。

“那驱蛇闹山的人是不是就是大嫂?”元倾语气焦急。

元芳顿了顿:“可能是。你就莫要多想了,安心疗伤。来,把麻沸散喝了。”

元倾举起有些僵硬的手,将碗推向一旁:“义武,你去和路将军说,叫他不要伤害驱蛇的人,我自有屈处。”

“是!”义武说着转身就走,刚走了两步。

“回来!”元倾又叫住:“你就说,我等着驱蛇的人救命。你在那里守着,有任何变化即刻派人报于我知。”

“是!”义武领命去了。

元芳心中感动不已,真不知道原来元倾这么好,自己危急时刻,还心心念着大嫂的安危。元芳心中再焦急,此时也有了些许安慰。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想扶起元倾,帮他喝下去。喝下去就不疼了。

元倾摇了摇头,声音虚弱却十分坚定:“我不能喝,我不能睡着。大哥你放心,我挺一挺就过去了,很快。”

“逞什么能?快喝!”元芳心疼地低声呵斥他。

“现在事情瞬息万变,我必须醒着,大嫂绝不能有失。”元倾喘着气道。

一股火烫的热流冲过元芳的心胸,元芳搂着元倾的手臂又紧了紧:“喝吧,一会儿就醒了。”

“大哥!难道你不要大嫂了吗?”元倾急得一挣,又疼得躺回去:“别罗嗦了,来吧!”

军医饶是见过无数跌打、刀伤,却从没见过任何伤者拒绝喝下麻沸散,一时间握着锋利的快刀,也不敢动。

元芳只觉心肝都已碎了,厉声中带着撕心的痛楚:“动刀!”

山上关口前,??以手抚地,静静感受了一刻,便知定是前日对手,也就是她的仇人、元倾的大嫂。??的一腔怒火终于都有了发泄的地方。只见夜色中,山巅上,一个黑色妖艳的身影,半伏在地上,袖带翻飞,时疾时徐,徐时如柳丝轻摆,疾时万千青丝飘飞,直若夜魔狂舞,群妖乱现,双掌拍击得一股震动沿着地表传了开去。

同时路为宏派了三百人下去撒网式篦山,务必要将下面所有的作乱者一网打尽。谁知作乱的却只有一人???正是蛇灵的前第五大杀手苏显儿,如今的将军夫人狄如燕!

如燕倾二十年之功,使出平生所学,驱动了满山遍野的蛇前来攻山。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座黑黢黢的山峰就此吞没了她的夫君!

但是如此大规模的攻山,内力迅速耗竭,眼看四面八方疾步冲下来几百囤兵,明晃晃的钢刀在夜色下闪着成排的寒光,如燕知道无可躲避,??的还击也与她形成僵持,索性聚起最后的内力猛地一送一收,所有的蛇向回一扑,又引来一片骚乱。囤兵已到眼前,月色下霎时一片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元芳紧紧握着元倾的手,两只手上都加着千斤的力。屋里静极了,只听得到烛花噼啵。鲜血漫过肩臂直往下流,染红了垫在身下的棉缛。元倾让人塞了一块布帕在他嘴里,死死咬着不出声,却禁不住轻微的挣扎。

元芳虽然身不受其痛,心痛却如绞。他痛觉对不起元倾,从来没有照顾过这个弟弟,又对不起如燕,在她危急时刻,元芳却不能舍元倾而去。手心手背都是肉,元芳却选择了守在元倾身边,并非因他更疼元倾,实在、实在他已将如燕当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在任何时候,如果需要牺牲,只能牺牲自己,如果还要牺牲一人,那只能牺牲如燕。你是我的妻啊,那便如我自己,全天下,唯有对不住你!

辰光一点一滴地漏去,犹如万年长,终于军医包扎好了元倾的伤口,厚厚的白布一层层裹在肩胸上,取走他嘴里的布帕,元倾闭着眼喘了一口气。

“谁在门外?”虚弱而顽强的声音,清晰地从这个年轻人的胸腔中发出来。

一个囤兵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这情形,不敢高声说话:“启禀少主,驱蛇人抓到了,正被带上山来。”

元芳的手一抖。

“几个?”元倾侧头睁开眼来。

“一个,年轻女子。”

“受伤了没有?”

“小人没见到,刚才还在半山。”

元芳的手开始松开,元倾一把握紧,虽然稍一用力,伤口就痛得几乎要窒息,元倾还是将全身的力量都贯注在手上,牢牢抓住元芳。

“你不能走,相信这山上的弓弩手。”元倾望着元芳,目光中有着劫后余生的深情:“义父会听我话的。”

“什么弓弩手也拦不住我!放手!”元芳不忍用大力,声音却已是低吼。

“我能不能拦住你?”

元芳心肠一硬:“你也不行!”

“欺负我?”元倾淡淡一笑:“你来试试?”

元芳一股气冲上胸口,却是对元倾的心疼又压在心头,真想猛地甩开手就走,又怕元倾经不住这个力。

“放手!”

“你试试。”

门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启禀少主,驱蛇人已被抓上山来。”一个传信兵跑进来禀告。

元倾急问:“受伤了没有?”

“浑身是血,脸上也是。”

元芳用力一挣,元倾拼上了性命抓住他,一口血涌上喉头,憋得元倾脸通红。

这是如燕这一生中最惨烈的一仗,以一敌百,再无援手。她知道元芳让她一人离开时有多么不舍,她也明白元芳留下她孤单一人就是警告她不要独身涉险,可她就是将这一腔热血付与了元芳又有何遗憾?

此时虽身中数刀,陷入敌营,如燕却不觉疼痛,她相信在临死之前还能见到元芳。既然你不惜性命要挽回兄弟,我就与你同行,刀山火海我们也是一体,难道我能眼看你身陷险境,我却苟且偷生?

路为宏打量着如燕,听??在旁边说:“这就是元倾的大嫂!”

路为宏心里早有准备,没有多说话,让囤兵带着她跟自己走。

当他进入元倾卧房时,看见元倾躺着闭着眼,脸烧得通红,路为宏心惊肉跳,没有什么比元倾的生死更让他在乎。元倾既是他功业的希望,也是他心里的唯一亲人,看着元倾似乎命悬一线,路为宏从未有过的心颤,慈爱与抱负一齐涌上心头,让这个老于世故的男人经历了片刻的慌乱。

元芳坐在床边,依旧握着元倾的手,理也没理路为宏,专注地看着元倾。谁知这却是元倾为他设下的一计。元倾看哥哥心中已乱,知道他心里承载了超乎常人所能承载之重,即便是历经了艰难困苦、惊险血火的大将军,此时面对两个至亲之人的生死,心里所能承载的也已到极限。元倾拼命拉住他,缓过一口气来,让他静一静,心乱则智昏,莫要做傻事。

路为宏摸了摸元倾的额头,又让??看了看,??和军医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路为宏沉吟了一下,道:“元芳,你回避一下。”

“为何?”元芳冷冷回言。

“这是我的营盘,不是你的军队,我说什么你听着就是。”

“我要是不听呢?”

“你的夫人可在我手上,不听话她就是代价!”

怒火在元芳胸中燃烧,想起方才元倾看着他殷殷关切的目光,那目光带给他的不仅是温暖更是力量,这力量一再帮助他冷静下来。

“你放心,”元芳压下一口气:“只要你不伤害她,我不会有任何举动,我也想元倾好,你让她进来吧。”

路为宏早已料到元芳肯妥协,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冷静。路为宏深深地盯了元芳一眼。

“好,带驱蛇人进来!”

当如燕被带进来时,元芳几乎没有勇气看她。走到今天,是自己带累了她。元芳闭上眼睛,将心痛压了又压,鼓足勇气,睁眼看去,但见如燕被五花大绑,鲜红的衣服已被染成暗红,被刀割破的几处露出长长深深的刀伤,鲜血染花了如玉的容颜。

元芳的心霎时如被利刃翻搅,血猛地冲上头顶,手一下收紧,元倾的手立时也加了力,使劲握了握他,要他冷静。

“元芳!”如燕惊喜地喊出来,纵是满脸满身的鲜血,她依旧如此美丽,灿烂地如同怒放的红山茶花。

元芳想喊她,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真想埋怨她,为什么要来?可又怎么忍心说得出口?想冲上去把她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包裹她受的一切伤害,却被元倾死死地抓住手,路为宏来之前,元倾千叮咛万嘱咐,只有保持冷静不动声色才可能让你们都得保全。

路为宏冷眼看着元芳的反应,看他目中极痛却还能身形不动,心下称赞,不愧是做大将军的人了,沉得住气,有将帅之风,只是今日落入我手,可惜了。

“元芳媳妇,你会治蛇毒吧。你给元倾看看,把他治好了,我就放你下山。”

如燕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元倾,看看那张极象夫君的脸,元芳为了他情愿豁上性命,如燕如何不肯治他?但值此危难之境,还是冷冷地道:“你说话算数?”

“那是自然。”

“你的亲随、士兵可都在这里听着。我治好了他,我就要和李元芳一起走!”

“元芳,你走吗?”路为宏微微冷笑道。

既然来了,如果带不走元倾,元芳就没打算活着离开,可是如燕的刚烈和深情让他无可回避,能让如燕有一线生机,他又如何能放弃?虽然明知道路为宏不可能太太平平放他们走,但还是要试一试。

“我走!”元芳低沉的声音坚强而雄浑。

路为宏连连点头,心中冷笑:“好,我答应你们,治好了元倾,我就放你们两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