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节 谁勘高俗
作者:关山飞渡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541

元芳不想引起更大的误会,伸手一揽,同时腾空跃起,一个如鱼戏水般的转身,已将酒坛抱在怀中,跃下墙来。元芳几步走至孙夫人面前,拱手施礼:“在下李元芳,多有得罪,还望孙夫人见谅。”

“李元倾!”孙夫人怒目圆睁,不由分说,已是飞身一剑刺来。

“姐姐,不要误会!”乐娘伸手想拦,哪里拦得住,被孙夫人的身形一带,只觉一股大力扑在身上,踉踉跄跄直摔了出去。

“沈姑娘!”元芳一惊,不知乐娘摔得有多重,想过去扶起她,孙夫人的剑风却非常凌厉,逼得元芳抽出刀来。

一刀一剑缠在一处,顷刻间难分高下。元芳的刀厚重沉稳,孙夫人的剑精妙绝伦,只听刀风虎虎,剑音呜呜,相碰之处,火星四溅,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元芳见识过青羽的剑法,心里有足够的准备,孙夫人却是暗暗吃惊,除了叶承公,从无人能在自己的剑下走过十招,更何况手中一柄玄铁剑,天下少有,削铁如泥,竟硬是切不到对方的刀身。孙夫人从不用玄铁剑,今日惊怒之极,才将这把当年襄阳王妃所赠的宝剑拿了出来,正好碰到李元芳,顺手便用了它,已是有**份,更让她觉得**份的是,她孙玉林使一把玄铁剑,竟不能在片刻之间拿下一个年轻人!

“孙夫人莫要误会,在下实是李元倾的兄长!”元芳无心恋战,招招避让,直往后退。

“都该死!”孙夫人已是咬牙切齿,李元倾就是青羽的克星,他的兄长也好不到哪去。

乐娘摔在地下,想劝孙夫人住手,却是胸口发闷,一用力就咳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好了,不好了!青羽姑娘吐血了!”一个小道姑慌慌张张地从屋里跑了出来,一边喊一边被刀剑之风吓得举起袖子挡住脸。

元芳与孙夫人都吓得往后一跃,跳出圈外,收了兵器,一起向屋中跑去。

青羽正在大口大口地吐血,单薄的身体在被子下不停颤抖。孙夫人吓得将剑一扔,上前跪地抱住青羽,不停喊着她的名字。

元芳也抢上前来,单膝跪在她面前,想伸手去扶她,不知为什么心会那么疼,她已是他心中的小妹妹,一个最纯真的小仙女,他无法承受她如此受苦,难道为了他们兄弟能活下来,就要她死去?

“元倾,”青羽喘了一口气,抬起眼来,睫毛在痛苦地颤动,看到元芳的一霎那,她的眼中迸发出了异样的光彩。

元芳想说“我不是元倾,我是你的元芳哥哥”,却说不出口,他怎忍在这个时候破灭青羽的希望?

“我是元倾,青羽,我是元倾。。。”一股巨大的酸楚淹没了元芳的心。

青羽苍白的脸颊上泛出了一丝微笑,眼中也含着点点笑意,仿佛在笑元芳这么老实的一个哥哥怎么也会说谎了?

“你们别打了。。。姆妈,他们都是。。。好人。。。”青羽断断续续地说,又咳出一口血来。

“快去叫乐娘啊。”孙夫人已泣不成声,无力起身。

元芳闻言惊醒,忙回头一望,果然不见乐娘身影,起身两步跨到屋外,院中除了漆黑的夜色,摇曳的树枝,哪里还有乐娘的踪影?

难道是杨益远派来的人?元芳一跺脚。

“乐娘定是被人劫走了,我去追!”元芳说着一提气,就要施展轻功去追。

“你不许走!”孙夫人拼尽力气嘶哑地一声大喊:“青羽需要你,你陪着她!”

元芳一握拳,拼命咽下喉中的泪,一转身回来,单膝一跪,伸手握住青羽的手。

“抱住她,你是她的爱人,告诉她不能走!”孙夫人泪流满面,却是在逐渐恢复理智,越是危急的时刻,在这个女人的体内反而爆发出无限的勇气来。

元芳轻轻伸臂,将青羽的双肩都搂在臂弯中。

此刻元芳想起了小清临死前,躺在他的怀里,那张同样苍白、至纯至美的脸,眼中对他的爱,还有一点一点消失的生命力,他是何等不舍,锥心刺骨的痛,他不能挽留住小清的生命,今日他再不能眼看着青羽就这样死去!

“青羽,我就是元倾,元倾不会弃你而去,一定一生一世守着你!青羽,我们哥俩再不互相伤害,我答应你!你不能走,你要是走了,就看不到我们和好的那一天了。这个世界值得你留恋,你不要走,好好活着,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元芳的胸中也在恢复着勇气,眼神越来越坚定,握着青羽的手中不断运出滚滚内力,这是元倾传给他的,融合着他的生命力,此刻源源不断地传入青羽体内,他们三个是亲人,还有如燕,谁也不能抛谁而去!这一刻,元芳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救元倾,不管千难万险,他去淌。朝廷可以没有他李元芳,皇帝要抓捕他李元芳,那只要有狄大人在,也一样能保得黎民百姓平安。

孙夫人咬牙掀开青羽身上的被子,绑带上已是一片殷红,果然是伤口大迸裂,血止不住地涌出。

青羽,姆妈对不起你,不该和你的爱人动刀剑,不管他给你带来怎样的灾难,只要你钟意,姆妈就把他当亲人待。孙夫人后悔莫及,心里与青羽说着话,手中不停,剪开了绷带,找出白药,洒在伤口上,重新用干净的布带绑好。

元芳的额头已渗出冷汗来,刚刚解了毒,身体并没恢复,全靠元倾今日输给他的功力,此时已倾尽全力,只觉最后的内力在一点点竭尽,却还在拼命运功,肌肉开始一点点发痛,曾经受过的箭伤、刀伤的伤口也开始有慢慢崩裂之感,元芳却丝毫没有放弃的念头,只要能救回青羽,就是要他付出生命也愿意!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男人的咳嗽,元芳猛摄心神,回头看去,竟是叶承公站在门口。

孙夫人头都没有回,只管忙着手中的事,全神贯注,元芳却能感觉到,她已是提起内气,只要对方有一点异动,顷刻间她就会爆发出最刻毒的绝招至对方于死地!

“我来看看吧。”门口传来叶承公稍微干涩的嗓音,说着人慢慢走了进来。

孙夫人听见那声音,瞬间愣住,手都停了下来,微微打颤,极艰难地转过头。

“我没有恶意。这是青羽公主吧。”叶承公的声音至平,没有一丝感情,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有多小心,他只想救人,不想掀起任何波澜。

叶承公眼睛没有看任何人,微低着头,慢慢走至榻前,伸手搭着青羽的脉门,双眼微合,凝神稍顷,然后伸手在内袍中取出一个极精致的雕花小盒,抽开,从中倒出三粒血红色的药丸。

“这是大内养血保命的良药,给她服下去吧。”叶承公说着将药交给元芳,侧转身背向孙夫人。

元芳将药送到青羽的口边,青羽尚有一丝神智,努力张开嘴含了进去。

孙夫人以无比的毅力,压下了极纷繁杂乱的心情,最后系好了青羽的绑带,将被子给她盖好,去倒了碗水来想给她喂下去,却是无法。孙夫人怔了一下,眼睛转向了元芳:“喂她喝下去。”

元芳一愣。

“含在嘴里,喂她喝下去。”孙夫人的声音不容置疑。在她被叶承公痛伤的心中,有种深处的意念???坚定的男女之爱是极强的生命源泉。

元芳看着青羽,手中的碗霎时有千斤重,他怎么能?青羽慢慢睁开了眼,看着元芳,那眼神已黯淡无光,却在眼眸的深处还有一点微弱而顽强的生命之光,那光是如此的不舍这世界,留恋元倾,留恋元芳,留恋姆妈。

青羽,我不会让你走!元芳双目一闭,端碗仰脖一大口水含在了口中,俯下身去。此时意志已经模糊,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小清还是青羽,自己到底是元芳还是元倾,又有什么关系?这就是不同的生命之间在互相拯救,互相挽留。小清,你活回来吧,青羽,你不要去,这个世间是有爱的啊。。。。。。

“司主,她醒了。”

乐娘听到身边有个人说。只觉满脸冰凉,身体也躺在冰冷的石地板上,凉气透过薄薄的衣衫直透进肌骨。这是哪里?屋中点着几只火把,映照着黑黢黢的石壁显得更加森然狰狞。

乐娘有点想起来了,自己在孙夫人的小院中被几个从天而降的黑衣人打昏,然后就到了这里。眼前有一双穿着布鞋的脚在焦躁地走来走去,乐娘用力抬起头看了看,是杨益远。旁边的椅中坐着段苍山,两支火把在他背后的墙壁上熊熊燃烧,使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会被看得清清楚楚。

乐娘动了动浑身酸痛的身体,努力坐了起来,理了理头发。她的青丝是这样乌黑而充满青春活力,她要从容地将它们理好,在这些强势的男人面前,即便是一个倌人也有她的尊严。

杨益远突然走过来一撩袍服蹲在她面前,两眼逼视着她,眼中透着愤怒、激动,还有一点痛楚。这个非常自重身份的男人,既有处世的智慧,也不乏诗文乐韵的雅趣,在女人面前,他不是个以强凌弱的权主,他是风雅的,是怜香惜玉的,他真心地欣赏乐娘,倾慕她,这个中原来的精致美艳,风流绝代,才艺双倾的璧人,杨益远对她敬之重之,从不轻薄冒犯,已经动了真心想娶她回府,接替去世的夫人,谁知她竟敢欺骗自己!

杨益远将小山子母子抓来后,就发现这两个人远比他从前想的要重要。这两个人能让李元芳这么感兴趣,以致派人医治、保护,看来他们手中真有重要的秘密。以前自己一直以为那秘密已随着吴宓容的死而带进坟墓了,只是有些不十分确定,所以让孟裕财控制这对母子,现在李元芳的出现和重视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压力。所以将小山子母子抓来后,以要杀死吴夫人为威胁,而且确实下了决心,刀都几乎压进了脖子,才终于迫使小山子说出了秘密在乐娘处。杨益远即刻派人去抓捕乐娘,去的人却是有去无回。这已经是派出去的第三拨人,才将乐娘抓回来。杨益远也急了,对方若不是因为石碑的隐秘性,不敢大事声张,否则只要公开摆出钦差身份,早已将他压得死死,现在是靠了石碑的隐秘性,才和对方有了实施拉锯战的一点点余地,但只要稍有一丝不慎,就会跌得粉身碎骨。

杨益远逼视着乐娘,乐娘却是平静地看着他。这个成熟威严而又不失儒雅,浑身一股王者之风,颇有城府抱负的司主在乐娘面前也并非白纸一张。若不是李晋易在她的生命里已打下太深的烙印,若不是杨益远是被当做一个标靶对象介绍给乐娘,也许乐娘也会被杨益远的温柔有礼、倾慕与爱护所感动,但他们毕竟是两个世界中的人,国家与地方的利益冲突加在这两个活生生的人身上,他们便注定不能在一起。

乐娘的心中确是有一丝歉然,但她也恨杨益远的残暴。若不是他太贪婪又险恶,前知县一家就不会惨死,吴宓容一家也不会家破人亡。

乐娘看着杨益远,并不惭愧,时至今日,她只能说自己做的问心无愧。倒是对段苍山,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她厌恶他,憎恨他,虽然在他严酷对待她时,她也曾看到他眼中的痛楚,但那与他的行为实在太不相符,她不明白那痛楚所为何来,也根本无心去思索。

杨益远站了起来,转身走至桌前,背对着乐娘站了片刻,仿佛在下最后的决心。

片刻之后,杨益远迈着坚定的脚步走向桌后的粗糙木椅,一甩后摆两腿叉开稳稳坐下,双手倨案,脸上的表情已是冷酷似铁。

“说!那个‘金锁’在哪?”杨益远一声厉喝。

乐娘继续理着青丝,不慌不忙:“奴婢不懂司主的话,什么金锁银锁,司主还缺一把金锁吗?”

“少废话!吴宓容临死前托付给代兴的,代兴又交给了你,吴小山都交代了,你再抵赖徒受皮肉之苦!”

“一把什么金锁值得司主这么大动干戈?司主若是喜欢,只管去奴婢家里翻找,若是能找出什么金锁银锁的,司主只管拿去。”乐娘声音淡淡,看也不看杨益远。

“好啊,”杨益远声音中充满恨意:“看来不让你吃点苦头你是不会招了。刑狱使!你说怎么审她?”

苍山坐在椅中,始终一言不发,他最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叶承公教给他的最重要的一课就是:在任何时候都不要绝望。杨益远知道他身体连番受损,精力已是非常不济,还特意要在后半夜将他调出来,要他亲眼看着他介绍的乐娘受审,摆明了就是要打他个精力战,让他在极度疲劳又紧张的情况下精神崩溃,同时也审了沈乐娘,真是个一石二鸟的好计策啊。

苍山心里一声冷笑,坐在椅中一动未动,声音冰冷地回绝:“司主,属下不至蠢到要亲手审自己推荐的人。司主若是怀疑乐娘有什么隐瞒的罪行,那属下该受连坐之罪,司主不如直接审属下好了。”

“好一张利嘴啊,看我要审你的人,越发连我都敢顶撞了,你以为我不会审你!”杨益远说着已走到苍山面前,心中一怒,抬手劈面一个耳光狠狠地抽在苍山脸上。

苍山被打得脸一偏,口中浸出血来。苍山抬手擦了擦,冷笑浮上了唇角:“司主就是打死属下也是小事一桩,只是要打的有根有据,否则人心不服!”

“好,我会让你服!来人,抽她三十鞭子!”

这鞭子可是播州特制的牛皮鞭,粹了九道油,别说三十鞭子,一鞭子下去,乐娘已是一声惨叫,青丝飞舞,在地上连连翻滚,每一鞭下去,都在她雪白的丝袍上留下一道刺目飞溅的红。乐娘从来不过是轻走慢坐、唱唱舞舞,全身皮肤白皙细嫩之至,如何受得这等酷刑,三鞭子下去,已是满地暗红。

“够了!”苍山双目血红,霍的站起,身形微微一晃就稳住:“乐娘是属下的人,乐娘有的东西属下都知道,司主要审就审属下!”

“不错,”杨益远点头:“真的很护下人。难怪你的属下都肯为你卖命。那你告诉我,那个‘金锁’在哪里?”

苍山咬了咬牙,他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一个金锁,看来乐娘真的是对自己很心寒,自己保持冷静的手段很成功,可也从心里往外地感到发寒。

“司主试想,那吴宓容就算有什么秘密,怎么会托付给一个快死的老头,那老头又怎么会给乐娘?乐娘孤身寡人的一个人出来,无依无靠,要给也得给大老婆不是?”

杨益远一声冷笑:“你不用给我声东击西,代兴的大老婆已经回原籍去了,你知道我找不到他的其他家人了。这东西就是在沈乐娘这里,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就继续审她!”

“司主!什么‘金锁’?小孩子连话都说不清楚你就信他?”

“吴宓容是很狡猾,居然都没跟他的家人说明那金锁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你们也别想蒙混过关,那定然是一样有关本司主的极重要的东西,是个账本,甚至更多的东西,嗯?沈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