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芳渐渐恢复了元气,瘴毒的发作也是间歇性的,热毒肆虐了一阵之后就渐渐退去,经过一段短暂的平静,等待更猛烈的反扑。
元芳示意元倾撤了掌,坐着默默地运功。
“哥,我去找些水来给你喝。”元倾怕元芳出了这么多汗,再不喝水会虚脱。
元芳闭着眼点了点头。
待元倾走了,元芳才轻轻叹了口气。元倾叫哥真是发自内心叫出来的,叫得元芳觉得为他受再多苦再多累都值得。可即便元倾认了他,也不表明就会回到他身边来。毕竟路为宏将他一手带大,既是父,又是师,不仅生活上少不了照顾,在传授武功兵法时,那些点点滴滴渗透其间的心血,又岂是元芳的一时出现就能抹杀的。元芳觉得元倾本性善良正直,可他毕竟从小在路为宏身边耳濡目染,仇怨积于心间,要想让他放弃三十三年来的一切准备、目标,甚至可能还有与路为宏之间的承诺,谈何容易?元芳不怕难,怕只怕没有机会。
元倾走出树林,回到观里,问小道姑讨了些温水,正要出来,迎面碰到一个高高瘦瘦中原商贾打扮的人。元倾看了他两眼,也没在意,正要走开,却被那人叫住:“李公子,久违了!”
元倾一愣,这是谁?仔细看了看,完全不认识,又见他一身中原打扮,元倾脑子转得飞快,立刻判断此人多半是在说李元芳,不管怎样,先答应着再说。
“哦,啊。。。”元倾支吾着。
“李公子不记得老朽了?”叶承公已经听苍山说了李元倾的事,也很谨慎。
“实不相瞒,不大记得了。”
“三年前的八月十四日,李公子为了第二天殿中警戒的事来找过我。”叶承公低声道。
“哦,那是玉华殿吧。”元倾飞快地想着,记得听义父说过,每年中秋皇帝都会在玉华殿大宴群臣,他就说玉华殿,应该###不离十。
“李公子好记性!”叶承公一笑:“李公子怎么会在这里呢?”
“先生怎么会在这里呢?”元倾想,你叫我公子,我也叫得你先生,大家都是为了避人耳目。
谁知这个问题正戳到叶承公的短处,他实在不是来找李元芳的,误打误撞,碰到了元倾。
“此处说话不便,我们寻处清静地方说话。”叶承公说着将元倾拉到一处角落之中,这才说道:“我来播州本是来寻李公子的,只是要见李公子一面不容易,我已将家乡带来的东西交给了赫章的韩县令,您去他那里取就是了。”
“哦。”元倾只管点头:“那您此刻是来。。。”
“我完了差使,便没事了,听说这座流云观灵的很,特来拜拜大仙。”叶承公随口胡诌。
“是啊是啊,这里很灵,那我就不耽误先生了。”元倾也怕言多必失,只想快与他道别。
叶承公也尴尬:“不耽误李公子。李公子,播州山乡僻壤,民风强悍,李公子在这里做生意可要小心啊。”说罢,还拍了拍元倾的胳膊,以示关心。
元倾知他暗指元芳在播州之难,也不多话,笑了笑:“多谢了,告辞!”
“保重!”
元倾拿着水壶水碗,一路走回树林,头都没有回。
叶承公也根本没有确定这个人到底是李元芳还是李元倾,看着元倾走出去,他就远远地跟在后面。元倾感觉极敏锐,此刻又特意留神,早已察觉他在跟着。他判断这是一个宫里人,应该就是皇帝派来向李元芳传旨的,而且还不相信自己,要在后面跟踪,那就跟吧,让你看看,我们兄弟在一起,我们不是敌人,那能是什么呢?你就自己想去吧。
从想和元芳换人,到将叶承公引到树林里来,李元倾就一个目的???将元芳和自己拉在一起,让元芳和自己共成大业。就好象元芳想劝服他一样,他也想劝服元芳,谁不觉得自己是对的呢?不过,元倾的方法与元芳不同,他不擅言辞,他喜欢以双方的行动来实现他的想法,比如换人之后,元芳将代替他面对路为宏,那元芳到底会做出什么?元倾没把握,不过他相信,元芳不会立即杀了自己的义父,只要留着路为宏一条命就行。毕竟是三十三年的父子感情,就算路为宏痛伤了青羽,元倾也觉得是青羽有错在先,虽然恨路为宏,但还没到要他命的地步。但不管怎样,他下不了决心去对抗路为宏,却想让元芳代替他去面对,还是令他感到自己很怯懦卑鄙,所以难以启齿告诉元芳,只想元芳心领神会自己去做。
此刻将叶承公引入树林,他倒是坦荡荡,他们两兄弟本就是在一起的,让皇帝的钦差自己去看吧。哥,你没有退路了,和我在一起吧。
元倾看着元芳喝完了水,好象每一滴水都在流进自己的身体一样,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受。
元倾爱青羽,知道什么是爱,青羽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青羽好象是一尊珍宝,精贵得一碰就怕碎了。元倾想好好护着她,和她共渡一生。
那面对元芳呢?不一样,当然不一样。可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元芳和青羽都牵动着元倾心里最脆弱、敏感而柔软的一部分,伤了谁,都让元倾感到牵心扯肺的痛。这么多年了,他一直被告知这个哥哥是他的死敌,有他无我。元倾在心里将元芳杀死一万遍,可没想到,当他真的面对元芳的痛苦时,他却彻底卸下了盔甲,放下了武器,他的哥哥就是他的一部分,他不允许别人伤害他的哥哥,杨益远不行,路为宏不行,武则天更不行!
哥,你为什么那么傻?那个会杀自己儿子的皇帝会相信你吗?我不是不想跟你在一起,可我不想跟你一起回去被皇帝杀了。我可以死,却不能死得那么轻贱!
哥,你好些吗?千言万语,元倾此刻却只想说这一句,他本想劝元芳,还想告诉他,钦差来了,什么都看到了,你没退路了,但他突然说不出口,他只想问元芳是否好些了。但就连这一句他也说不出,他说不出亲近的话,他感到肉麻,在亲近面前他有些无能为力。
甘甜的井水滑过元芳的咽喉,这是他弟弟今生端给他的第一碗水,那甜直甜到了心里。元芳看到了元倾关切的目光,在这目光中倾诉了一切。这一刻,元芳的心从未有过的软,这和心疼大人、心疼如燕都不一样,这个弟弟,与他长相一样,血缘相通,有种幻觉,似乎他们的身心都连着,让元芳想将他紧紧拥抱,怕他有个闪失,原来人间还有这么浓的一种感情,让人眷恋人生,感激人生,这世间有你真好!
“哥,我知道一个壮医,他有治瘴毒的特殊方法,我们去找他。”
“想走那么简单吗?你带什么人来了?”元芳非常冷静。他早已看见树梢上的异动。叶承公的轻功超卓,身法极快,普通人只当是风吹树动,可怎么瞒得过元芳的眼睛?
“好象是宫里人,他说三年前的中秋前日,你为殿中警戒事去找过他。”
“叶承公?”元芳马上想起来了,狄公已告诉了他。此人他只见过一面,是玉华等三大殿的总管,却很难见到,行踪有点诡秘。他怎么到了流云观?
“他说给你带了家乡的东西,放在韩县令那里了。”
这老家伙在骗元倾,元芳心想。有什么东西也不能放在韩虚谷那里,韩虚谷品级太低,根本不够资格。
“你们还说了什么?”
“没什么了。他是来传旨的钦差吧,哥,他可看见我们了。”元倾脸上毫无得意之色,说得实实在在。
“你故意的?”元芳依旧很平静。
“嗯。。。对!我是故意的!哥,跟我一起回大娄山吧,难道你想让我们俩都白白被皇帝杀掉?”
“元倾,我现在不及跟你细谈。”本已是很复杂的情况,又屡生枝节,元芳也感到应付起来有点吃力。叶承公绝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公公,只怕是皇帝派来的一个有力的监视者。此刻见到我们兄弟在一起,说是说不清了,也不能扣押或伤害他,那都是死罪。怎么办?
“元倾,我们做个约定。”元芳看着元倾,目光坚定而温暖。
“什么约定?”
“我不逼你为朝廷办事,你也不要逼我上大娄山。”
元倾嘴巴张了张。元芳看出来元倾是个重承诺的人,一句话就堵死他的打算。元倾脾气很直,一下子难以接受,但看到元芳的目光,让他信任而敬重,元倾咬牙点了点头:“好,一言为定!”
“那你还不走?我不会跟你走的。”元芳不由得微笑,真的喜欢他,不仅因为他是弟弟,就因为他是元倾这个人,就让元芳喜欢,能有这样一个弟弟,元芳觉得很欣慰。
“我走了你怎么办?钦差不会放过你的。你回去就是一个死啊!我不会不管你的,哥!”
有那么一顷刻,元芳真的说不出话来。一边是多疑铁腕的皇帝,一边是血肉相连的兄弟,难道元芳不是血肉之躯,没有人之常情?可是,除了皇帝之外,还有那么多正在辛辛苦苦生活着,体会着人间的一苦一乐,不知危险迫近的百姓,还有霜染双鬓、信任倚重他的大人,他李元芳一甩手走了,就算什么名节都不要,难道跟着一起作乱,还是置身事外,任凭生灵涂炭,大人遭遇连累?
“元倾,你帮我做件事。”元芳的眼光落在远处叶承公藏身的地方。这世间任何事都不会只有一解,瘴毒是如此,目前的困境也是如此,元芳相信,有这么多与他同心的人,一定走得出去。
“元倾,你现在转回身,沿着你来的路走出去,他不会拦你,放心地走吧。”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拦我?”
元芳一笑:“大娄山你比我熟,朝中事我比你熟。走了就不要再回来,我会派人照顾青羽。”
“我要你和我一起走,哥,我不逼你上大娄山。我要你和我一起去找那个壮医,总可以吧?”
元芳想了片刻:“今夜酉时我们冷泉寺外见。”
元芳惦记着武筱绪,上次他是替武兄受的袭击,那些人发现找错了人,岂肯罢休?
“好,不见不散!”元倾只要得了元芳见面的承诺就放心了,他的哥哥绝不会说话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