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同仇

小径旁边是稀疏枯黄的竹叶，我奔跑着过了月亮门，耳边突然传来叮叮咚咚的琴声，让我激荡狂热的心慢慢冷静下来：“哪里来的琴声呢？”

月娘的死的确让我热血上涌：“该死的吕布，不把你砍成一百块我就……”

我摘了一片竹叶含在嘴里，把步子放慢、再放慢……

月娘已经成为过去式了——目光放远些，再放远些，在生命的长河里，月娘是两千年前的古人，早已经是该陈列在汉代博物馆里的某一份子。

“杨伟，冷静些！当务之急是拿到那小册子，至于吕布该怎么死法，那是历史学家的事——”等我走完这条接近五十米长的竹荫小径，心情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弹琴的是冰儿，乌木古琴摆在当院的石桌上。她穿着素淡宽大的长袍，背对着我，若无其事地轻拂琴弦，跌宕起伏的琴声就从她纤细的十指下缓缓流淌而出。

我踏进小院，青砖地上斑驳的苔藓显露出无限凄凉。

铮铮铮铮——

琴弦蓦的连断四根，冰儿直起身子，低声长叹：“你身上的杀气那么重？不会是来杀我的吧？”

我吃了一惊，随即苦笑着：“你能感觉到？”

“月娘死了，你会迁怒于我，傻子都想得出来，不过——你有没有想到？大家面对的仇人完全相同，咱们该是同仇敌忾的盟友才对。”她转过身，娇怯的容颜里不仅仅是忧伤哀怨，更多的是英气勃发的豪气。

“你杀了我或者扣留我，都不会令董卓动容动心，因为我本来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我是西凉州青神山的土人，父亲雅鲁勃花是青神部落的族长，母亲则是西凉州汉人大户家的小姐。董卓杀我父亲、掳掠我母亲霸占为小妾并且将她迫害致死……五年来，我一直都在寻找彻底消灭董卓的机会……”

冰儿的话让我惊讶得一个字都说不出，记起某位哲人很牛、很深刻的一句话——

“深渊与深渊相通，每个人都有一颗挣扎的心灵。”

冰儿从来没有吐露过自己的心事，原来她心里也埋藏着这么多惨痛的往事。我始终把她当成自己手里的一张王牌，没想到，其实是一张废牌。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哥哥，一个隐匿于闹市的平凡铁匠，就在西门里的宫市大街开着铁匠铺，你可以带我的信物去见他——”她从脖子上摘下一块拇指盖大小的玉佛，放在我手心里，苦笑着接下去：“要杀董卓，先杀吕布。希望我们的合作可以各尽所能、各取所需……”

冰儿只说了这么多，抱起古琴回屋，反手关门，把满腹疑虑的我，丢在院子里。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冰儿的话让混沌不开的局面突然出现了一种拨云见日的希望，一个小时后，在菊婆婆的陪同下，我已经站在宫市大街的路口。

洛阳贵为当今的都城，其规模和繁华程度大概也只能比得上二十一世纪的一个地级城市吧。连年的饥荒战火，让街上的行人跟商户脸上都带着菜色。落在这种比原始社会稍微强点的空间里，一切只能用“凑合”两字来自我解嘲了。

其实，我并不觉得一个古代的铁匠能给我们的行动带来多大的帮助。对付吕布，也就两条路：硬拼、智取。

论武功，即使大家一起群殴，也不是吕布的对手，这条路已经试过了。

智取——最好是摸清吕布搞女人的具体地点和防卫措施，然后趁他正爽到极点的时候，杀进去，嘁哩喀喳，甭管男人女人一起砍翻在地。

我比较倾向于第二条路，大家是文明人，硬拼蛮干的事我们不专业啊！

铁匠铺的生意很冷清，门口胡乱挂着几把佩刀，还有两把没开刃的短剑，另外就是锄头、铁耙之类的。

“伟公子，铁匠姓申，大家都称呼他为‘申铁匠’，打造刀剑的本领马马虎虎，没什么特别之处。”菊婆婆不明白铁匠的底细，靠，其实铁匠能有什么底细可查，就是一个会打铁的男人罢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我走进铁匠铺，第一眼看见的是个略显黑瘦的中年男人，正坐在火炉旁打盹。屋里没点灯，炉子里的炭火发出的光照得简陋的四壁红彤彤的。

这人浑身的衣服跟乞丐差不多，唯一能证明铁匠身份的就是腰间围着的一条宽大的皮围裙。

菊婆婆拍打着铁匠的肩膀：“老申，老申，我家公子找你——”

铁匠睁开眼，向我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刹那间，我被他眼底匿藏着的那种无以名状的森冷惊动：“这种眼神，只有在绝世杀手脸上才可能看到。他不是普通人，而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杀人高手。”

铁匠站起来，我注意到他手臂、大腿上带着累累的新伤旧疤，全部是被兵器所伤留下的。

我开门见山地取出了玉佛，在他眼前晃了晃：“朋友，玉佛的主人要我来找你，有大事商量。”

他的目光更亮，像极了两把刚刚开刃的尖刀。

他的名字叫申青，正好是把青神族的名称倒过来用。我没猜错，他在二十岁之前已经是青神族最有名气的刀手，目前除了铁匠这个身份，他还有个名字——“不见血”。

“江湖杀手排行榜名列第五的，就是你？”菊婆婆是个老江湖，虽然被吕布砍掉了半边头发显得有点狼狈，但江湖阅历之丰富，还是值得我们尊重的。她也是玩刀的高手，在申青面前，突然灰溜溜地矮了半截。

铁匠铺如此简陋，大家只能席地而坐。没有茶水，干侃好了。

“杀董卓这件事，基本上，很难。知道吗？有个幽灵一样的保镖时刻陪在他身边，而且是在暗处。已经有三次，我差点死在幽灵保镖的剑下，所以除了吕布，董卓至少还有幽灵这道保命的屏障——”

靠，我们是在研究搞吕布的事啊大佬！我打断他：“那么，咱们来说说怎么干掉吕布怎么样？”

“吕布？”申青脸上黝黑的皱纹急促地颤抖着，“干嘛要杀吕布？他又没做过什么坏事？”他的神情变得非常紧张，十指拚命交叉紧握着。

“没做过坏事？他杀了我最心爱的女人，所以，我一定得干掉他。”再想到月娘时，我不再感到心疼。夫妻如衣服，可以随便乱换乱丢的，何况月娘只是我干过的无数女人中的一个，我有什么理由在这棵树上吊死？要干掉吕布，拿月娘说事，只是想给大家一个冠冕堂皇的交代。

申青的情绪明显起了变化，吭哧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吕布死了，貂婵会生气，后果很严重……”

我跳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你说什么？你认识貂婵啊大佬？不过话说回来，你只是个铁匠啊，别学人家风花雪月地去泡妞好不好？”

要泡妞先得搞清状况啊——他是铁匠，而人家貂婵好歹也是娱乐圈里的名人，两下里根本是牛头马嘴、匹配不得喔？

想起在刚刚进入三国环境的时候，遇到黄伯伯制造出的“假貂婵”，我还自以为捡到了宝贝，珍惜得不得了。哈，现在爽了，马上就能见到名满天下的大美人貂婵，忍不住有些心痒难耐外加心猿意马。

看看申青满脸“苦大仇深”的皱纹，环顾铁匠铺萧条穷困的条件，我真想不出申青有资格去追貂婵的理由。反之，像我这种貌似潘安、才高八斗、武功盖世、腰缠万贯的偶像男人，才是美人貂婵的最佳匹配对象。

一想到我的超级身份，马上自我感觉良好，浑身飘飘然、施施然、爽爽然……

菊婆婆跟着我大笑，笑到捶地、岔气、打嗝——“申铁匠，说实话，这是我从四十岁以后听到的最可笑的段子……哈哈……哈哈哈……”

嗖的一声，申青突然从袖子里拔刀，刀刃压在菊婆婆脖子上，满脸愠怒。

玩笑开大了，我赶紧堆着笑脸打圆场：“喂喂朋友，别恼别恼，大家只是讨论问题而已，何必动刀呢？这样吧，咱们还是讨论一下，最好是把董卓、吕布一网打尽，全部干掉。搞得好的话，大家还可以杀进皇宫，穿龙袍、当皇帝，岂不爽快？”

我这一招“望梅止渴”是跟曹操学的，甭管怎样先许以重诺，革命成功以后再说。

“明天黄昏，董卓会带吕布去‘美人及第堂’吃花酒，把你的人全带来，火拼一场，能不能杀了董卓，得看大家运气了。”

申青寒着脸，仍旧没搞清状况，我们要干的是吕布，跟大胖子董卓毫不相干。算了，对这种粗人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不如先撤回老宅再说。

还没出铁匠铺，空气里骤然传来一阵浓烈之极的香气，随着北风飘飘洒洒而来，让人闻了，不知不觉有飘然欲仙之感。

“好香啊！哪家香粉胭脂铺爆炸了吗？”我刚刚想探头出去看看，申青已经抢先一步跳了出去，脸红脖子粗、浑身都在颤抖地喃喃叫着：“仙子、仙子、仙子来了……仙子来了……”看他这副德性，好像外面即将出现的真是观音菩萨之类的超级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