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论功
作者:我爱黄颖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000

有日子没见了,暑避山庄还是那样的巍峨浩瀚,皇家气派十足!路过‘澹泊敬诚’殿前时,从殿内阵阵清香,也依就令林子岳心旷神怡,醺然欲醉。

可这美景佳境,却也引得他不禁浮想连翩:‘自己到这个时空才一年零四个月,可不知不觉间,竟成了热河政坛的三朝元老。份属北洋余擘的省汤在上挤下压下倒台了。亲中央的赵世雄只落得个昙花一现,连头上那代字都没来得及去掉,就被棋高一着的少帅逼得率部去了江西战场。目下的热河又有了新的省主席。日本人都大兵入境了,可我们中国人之间却还在尔虞我诈、你争我夺。内耗如此之烈,这国势怎能不每况愈下,对日军事又怎能不束手束脚、举步为艰!’

想着想着,林子岳就被带到了他此行的目的地含辉堂的大门前。

乾坤皇帝亲书的牌匾下,一位军容整肃、英气勃勃的中年将官,正带着一群秘书、副官站在了那了。看这架势,怕是恭候了林子岳有一会了。

这位林子岳可认识,说起来人家还是他的新顶头上司了。不敢怠慢的林子岳忙小跑几步,立正笑道:“何主席!该我去晋见您才是,那有您反来迎我的道理。这不是生生折杀了小弟嘛!”

“子岳!北平一别,不过两月,你可是精神多了。”何主席一把握住林子岳刚要举起的右手,很豪爽的笑道:“你老弟这可是存心寒渗我!热河之役,你跟张将军提的虽是一旅偏师,可对整个战局起到了极大的作战。击毙日酋武藤信义元帅的赫赫军功,更足可标于青史,流传万世。在你们跟前,我这个败军之军,有什么资格摆谱。如能蒙你不弃,你们兄弟相称足矣!”何主席说得确是肺腑之言。虽已职跨军政两界,可从内到外,他都还是个标准军人。对自己丢了山海关,把平津溏沽一股脑的都暴露给了日本人,不光没受到任何外罚,反从第九旅旅长的位置上一步登天,直升暂编五十七军军长兼热河省省主席,始终是耿耿于怀,羞愧有加。

孰不知,少帅选他主政热河,正是看中了的他这份难得的赤子心性。东北军中并不缺乏治军严谨、指挥有方的将军,少帅夹袋里的政客更车栽斗量,可在巨大的权力面前,还能保持头脑清醒的,却是少之又少!

至于,他说林子岳精神多了也是实情。

这次的关东之行,对林子岳的意志、体质都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磨练。与何主席第一次见到林子岳时相比,林子岳瘦了足足两圈有余。那张胖乎乎圆嘟嘟的孩儿脸,也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张梭角分明、微带沧桑的国字脸。连往日那因少年得志而带有几分犀利、几许傲气的眼神,都深沉内敛多了。

把臂而行的两人,一进西厢房,还没给少帅敬礼了,就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头。少帅的气色没什么不妥的,不妥的是弥漫在屋子里的那股妖异的闷香。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这年头,场面上的人,又有哪个闻不出‘阿芙蓉’的香气的。

自知**被撞破的少帅,涩然一笑道:“铸戈、子岳,让你们见笑了!这段时间我的心情很舒畅,瘾头也小了,来两口这个,也就能糊弄过去了!”

‘心情好,瘾小了,还抽这个。那要是心情不好呢?!’当然,这种疑问林子岳也就只敢在心里自问自答!

问候过随部队留在位于热察边境的乌珠穆沁左翼旗养病的张殿魁后,在大人物里头,算是最直爽的少帅便话入正题了:“子岳!你们发来的电报我看了!你们的心情我是充分理解的。可现在‘中央’已在酝酿跟日本人全面停火。如不出意外,两国下个月就会在北平就此展开谈判。这个时候,起兵收复热北诸县,南京方面是断然不会同意的。再说,冒然重开战端,于国、于民,于东北团体都是弊大于利。所以,还要请你们也能谅解我的苦衷啊。”

其实,这个结果早在林子岳的预料之中。

说什么于国、于民,都只是幌子、托词!南京方面的压力,少帅固然不能不考虑。可最重要怕还是再打下去,于‘东北团体’祸福难测吧!

这也怪不得少帅,他再开明,再想报国恨家仇,可至少在这个时期,仍脱不了军阀的范畴。军阀嘛!把自身的利害得失,看得高一切,那还不是天经地义的!尤其,是在热河抗战已抗出的一个对东北团体很有利的结局的情况下,他要不见好就收,那才是咄咄怪事了!

可能看得透、猜得到,并不等于就能理解、认同。先不论民族大义,也不谈每一寸国土的宝贵,不反攻热北,对那些刚跟着自己一起九死一生的闯了一趟关东的兄弟们,林子岳就没法交待得过去。

说九死一生,可绝无半点虚岁妄。千里疾行、连番血战、历经种种磨难之后,当初在阜新五里坡前誓师出发四千二百多官兵,能有踏上察哈尔的土地的,仅五百七十三人。

不管到哪,也不管面前的站的是谁,林子岳都敢拍着胸脯说一句,无论存殁,这四千多健儿,都是英雄,都是中华民族最优秀的儿郎。

可他们中许多人的家乡,却在他们为国而战、而死同时,被敌人踏实在脚下。若真是力有不逮,也还能拿那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自我安慰以下。可事实是,几十万中**队普遍士气高昂,热北沦陷区的日伪军,正惶惶不可终日,可当权者们就是不敢,也不想去收复那块新近才失去的纵横数百里的国土!

自己的国土,自己都不珍惜,东西列强们又怎么会不把中国当成一块想咬就咬的肥肉!

“少帅!若国家真有难处,子岳当率所部以抗日义勇军的名义挺进热北日占区,驱逐日寇。一切后果,皆当由子岳自行承当,绝不连累国家半分!”陡然爆发的林子岳,逼视着少帅,字字铿锵的请求道。

含辉堂,西厢房。

在如钩星月的照射下,少帅板着脸孔呆坐在办公桌前,全没了前几日那种对月相邀的兴致。

这位三十三岁的中华民国海陆军副总司令这会烦着了!

造物主是公平的,它既赋予上位者们支配别人的权力,也给了远比常人要多得多的烦恼。其间最让挠头的,还得数如何才能知人善用了。

身处乱世,无论控制着多大的地盘,军队是张家的根本,这一条少帅是不敢有一时或忘的。

因此,对军中将领的考察、培养、任用,他几乎从没假手于人过。倒是对地方上的官职,有时看得很轻很轻。去年少帅行营就曾发生过团长张某走了东北军元老张作相的门路,想升个旅长干干,却终未能如愿。后来少帅为照顾老把叔的面子,直接委任张某为天津警察厅厅长的‘趣事’。

军人嘛,就得有点血性豪情。可光是不怕死又会带兵打仗,充其量只是个一员战将。只有那些有政治头脑、战略意识的军人,才能拥有全局观念,方可能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将。

若一个军人同时具有了战将、大将双重素质,那么一员不可多得的名将,也就应运而生了。

在少帅眼中,年轻的林子岳就具备了成为名将的潜质。

要不,少帅也不会对林子岳异乎寻常的看重,又何来跟一个小小的上校吵架的兴致。虽说,天生就一副急性子,又从十八岁就开始统军争战,可总的来说,少帅的为人还是比较温和大度的。在东北军里上至老帅的那帮把兄弟,下至那些少壮军官,敢于和他叫板的可不老少。这跟他生来有席丰履厚、处境优裕,是密不可分的。

若今天,林子岳所要胁、顶撞的是另一位大人物,就算不被枪毙,起码也要到军法处去报道。那会象现在这样,只被强令回住所反省这么轻巧!

可反过来看,缺少在军阀混战中白手起家的经历,不够多疑诡诈,不够心狠手辣,不能令每个部下都心怀凛然,又成了少帅一大人格弱点。

毕竟,眼下是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宽大为怀与软弱可欺,通常是能划上等号的。

灯影动,玉人来!伴着一缕暗香,一袭倩影‘飘’到了少帅的身后。

对这脚步声显是极为熟悉的少帅,头都没回就抱怨上了:“小妹!你怎么起来了!快坐下!快坐下!伤风这种病,可大可小,最忌不安心静养。你刚好一点,回头再复发,那可就不得了了!”

话还没说完,他已转身过去,一把脱下自个的军大衣给来人披上,又飞快的把门窗都给一一关死,

瞧他那紧张兮兮、风风火火的样子,那还有一点大军统帅该有镇定自若、不动如山的风范。

不错!脸上带着一抹病态的红晕的气质风度绝佳的丽人,正是民国史上赫赫有名的奇女子,四小姐。跟同一时代那些叱咤政治女人不同,四小姐的奇,主要是奇在痴情上。

很多女人都会爱上风流倜傥、位高权重的少帅,但能没名没份地陪伴一个失意顶透的男人,度过几十年寂寞幽禁生涯的,也就只有她了。

不过,当人们在赵四的痴的真而感动莫明时,却往往会忽略了一点,受过良好的教育,从小就对政治耳濡目染的交通部次长家的四小姐,除了是少帅的红粉知已,还是他的机要秘书。

皇姑屯事件后,她对少帅的影响力更已无人能及,远远超过了少帅素来敬重有加的原配夫人。

可她却从没有滥用这种影响力,只有在少帅跟部下的沟通发生问题时,赵四才会出面代为说项,当然有时她也没提点‘合理化建议’。

这不!一听到何主席说少帅跟近来大出风头的林子岳起了冲突,本在暑避山庄的另一头养病的她,就强撑着赶来了。

“大哥!你不是常说,人才总是有脾气的嘛!何况,这个林子岳才刚满二十。小娃娃嘛!少年得志,又才立了功,难免会盛气凌人一些,你又何必跟他一般计较!想想你当年,不照样是意气飞扬,什么事都放在眼里!”四小姐说的都是正理,只是口吻有点太老气横秋了,浑然忘了她自己比林子岳也大不几个月了。

被四小姐这一开解,少帅胸中的郁闷,顿时去出几分,转而对四小姐诉起苦来:“林子岳是个难得的人才不假。可在咱们东北军的将领里,也不是没比他强。王海山、于孝侯、何铸戈,都是一时俊杰,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只可惜,海山、孝侯都在直军里混过,孝候还曾是吴佩孚的爱将。铸戈倒是一从军就在奉军里服务,可偏偏又是个广西人。甭管他们再勤恳任事,再战功累累。跟部下官兵之间,总是隔了一层。平时尚可,可形势略一复杂些,就极易在上下信任方面产生问题。林子岳是奉天人,想得军心,要比他们容易的多!”少帅的眼光还是很准的。历史上的西安事变后,少帅赴南京请罪被扣,受少帅之命代管二十多万东北军的,就是王、于、何三人。结果东北军内讧大起,让最高当局得以顺利的将东北军分割成几个部分。当然,那时的政治情势极端复杂,东北军分崩离折的责任,不能推到王、于、何的头上,可节制不力之责,三位将军却是怎么也推不了的。

四小姐睁着会说话的美目,紧紧依偎着少帅,默默听他倾诉着。

“我又何尝不理解,有乡不能归的痛楚。可大局如此,徒呼奈何!要都象他这样,一不顺心就要率部出走。就军将不军、国将不国了。”少帅愈说愈是激动:“以义勇军的名义北上?他想得倒简单!他现在是什么名声?昨天,几万日本人还在东京游行,嚷着要来中国刺杀他们,给武藤报仇了。他就是化装成土匪,吃了亏,又一向没讲理的习惯的日本人,也都会把这笔帐算在国民政府头上。除非南京敢通辑他,可这当口,谁敢对名嗓全国抗日英雄下通辑令,谁就得立马倒台!话又说回来,这次兵逼沈阳,他可是把手中的精锐全搭进去了,就凭剩下那三、四千残兵弱旅,不是是送死是什么!小妹你给评评理,我能看这么一颗对国家,对东北团体、对我张汉卿都功有恩的好苗子,去自寻死路吗!”

“所以,你就给鲁努儿虎山、给乌珠穆泌的驻军去电,让他们把林子岳的部队都监控起来,又让人注意林子岳的一举一动,严防他逃出城去。”四小姐温柔如水的语调里蕴含的却是再明显不过的置疑。

“大哥!我知道你趁着时下这个机会,对张殿魁、林子岳两部进行整编,淘去老弱后,都编到东北军主力里来。还有心把林子岳调到你身边来当副官,好好栽培一番。本来,我也觉得这个方案可行。可现在又觉得不那么妥当了!”四小姐瞅了瞅少帅愈加凝重的眼神,又继续说道:“强人所难的事,并不是不能做。可前提是要强得了,强得没后患。从今天这事上看,这个林子岳平常还能钢柔相济,可拗起来也是个死心眼、一根筋。对付这种人,只是一味强压,只怕没什么好结果。如果,大哥要的仅仅是几千兵员,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的。可要是大哥想收服的是林子岳这个人,那还是让他心甘情愿的好。在此之前,以其在内部埋颗不定时的炸弹,还不如放他在外面再混上一段时间。这华北五省二市(五省指河北、热河、察哈尔、绥远、山西。),离军令政令统一还远着了。同为小军阀,对东北团体而言,林子岳总比别人要可靠一些吧!”

少帅急切的催促道:“小妹!你向来都是言不轻发,发则必中!能把话说得这么深,心中肯定已是有了成算了吧!”

“林子岳对收复热北那个县的执着,根子还在那些家在这几个县的部下身上。横直他这回也立了大功,要赏就得赏得重,重得能让里里外外都无话可说。”四小姐又卖了卖关子,这才说到关节上:“先前大哥不是把从林子岳的防区的撤出来难民,都转到了后套嘛。那会只是权宜之计。可这会我们不妨就桥过路。干脆就把后套全给他!只要他的部下和部下的家属、从热北过去的难民,都能觉得日子过得老家没丢之前还要好,还要有盼头。林子岳就是还想闹也闹不起来了。”

少帅被震住了,把后套这块田畴相连,桑麻遍野的膏腴之乡全给林子岳,那岂不是等于封了他半个绥远省主席!不,比这还厉害,少了对后套的控制权,那个主席也休想坐稳绥远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