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钢在城里找了两天也没有找到三狗的影子。没办法?只得先回家里向父亲报告。
巫全贵一听,心想:这就怪了?公安局里没有,派出所说也不知这个人,去他干过活的地方找也不知上哪儿了,这么大个活人难道飞了不成?可是着急也没办法,公安局派出所都没有,可栓柱又说见两个公安局的人把他带走了,难道他被人…… 巫全贵不敢往下想。
“小六,我总觉得不会有啥事。可栓柱说得我心里又犯嘀咕,我想这会不会是叫人给——”
“怎么了?”
“绑了票?”
“绑票?啥是绑票?”
“就是把人抓起来,问家里要钱。或者是他得罪了什么人,人家报复他,把他抓了起来?”
“不会,不会!我三哥老实,平时又不惹事”。
“可他就是有那个毛病,会不会惹恼了人家?”
两个人正在猜测议论的时候,村北的马路上一辆吉普车开了过来,拐进了巫庄村里。
这可是当官的坐的八抬大轿哇!巫庄村八、九百口人,从解放到现在出得最大的官除了大队支书,就是什么东西都能买到的县城供销社的营业员,谁会把吉普车开到家里?该不会是来抓人的吧?
吉普车拐进村里,后面就围了一大群人跟着看。
吉普车在凸凹不平的乡村道路上一颠一颠地,走的比较慢。人们跟着吉普车往前走,越集越多,等车子在巫全贵的家门口停下来,人已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了。
车停后先从前面下来一个五十多岁干部模样的人,接着从后门下来了一个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后来便是巫三狗从车里钻了出来。
人们一下子议论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两个人可不像是来抓人的。
三狗怎么坐在吉普车里?
巫三狗看到这么多人,开始还有点脸红,接着就显出几分自豪来。他对乡亲们点着头说着话,然后领着两个人走进家门。
家已经不是三狗走时的模样:崭新的临街大屋已经盖了起来。连三狗也有些吃惊:自己才出去三、四个月,怎么就变了模样?但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家,麦收前五狗去城里找他时就说了:临街的大屋盖起来了。
三狗领着两个人走了进去。
两个人在车里下来的时候,就仰脸端祥着这座新盖的瓦房,露出满意和喜悦的表情。当他们走进家时,正在议论三狗的巫全贵和保钢吃了一惊!怎么三狗忽然回来了?这两个人是谁?
“三狗!这?这?”
巫全贵满脸疑惑地问。
“爹!这是我爸,我妈”。
三狗很蹩脚地介绍说。
“什么?你爸?你妈?”
巫全贵更加疑惑。
“噢!是的!巫大哥,亲家,早就该来看看你了!你看,这到现在才来。”
那男的说着伸手拉住巫全贵的手,女的也赶忙凑过来说:“是啊,亲家大哥,我们来看看您,来认认家里的门,你看这……”
巫全贵虽然十分迷惑,可好像已听出了一些眉目,赶忙把两个人让进堂屋,小六也慌忙倒来两杯茶端了过来。
几个人坐定后,男的开口说:“巫大哥,这猛一回来,你也许有点吃惊,兄弟我就直话直说吧!这—— 保义本来在我们厂干活,我看这孩子挺老实,也勤快,就想把女儿许配给他,我和她妈给保义说了以后,保义也挺愿意,这不就想回来给你商量商量”。
巫全贵心想,三狗少说也快四十的人了,这城里的大干部怎么肯把女儿许配给他?于是就试着问:
“令女多大了?我…… 我……只怕三狗他配不上”。
“噢?大哥,是这样的:我女儿年龄也不小了,她叫玉珍,今年三十六了。她原来那个女婿整天虐待她,去年离了婚,就一直在家里待着。保义到我们厂里干活后,两个人就好上了。你说他们都好上了,咱这作老人地可怎么说?”那男的说着,女的不时地插一句话;三狗木鸡一样地坐在一旁。
“亲家哥,玉珍可是俺的独生女儿呀,我们可不想让她受苦,所以才让她和前面那个孬孙离婚的。你想想,我们玉珍他爹在县里当厂长,咋能受他的欺负?这保义呀!我看倒是挺勤快老实的,你要是舍得,结婚后就让他们住在我家。我们玉珍他爹也快该退休了,这结了婚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给保义安排个工作……”这女的说起话来没完没了。
巫全贵听着,将信将疑:刚才还在想着这孩子叫公安局给抓走了,怎么就突然冒出个当厂长的老丈人?可你再迷惑,这两个人就坐在面前,说这事,总不会是做梦吧?想着,就说:
“这孩子,这么大的事也不事先说一声,叫我有个准备,真是的!”
“准备啥呀!咱哥俩坐这儿说说话就行了,厂里工作忙,我待会儿还要回去”。
“不行,不行,既然来了就得吃了饭。”巫全贵忽然显得有些激动。他四下看看,只有小六在。就说:
“小六,快去把小霞和你二嫂、五嫂都叫回来,做饭。”说着,忽然又改口道:“啊!不用了,你去北地买几个菜,再拿一瓶好酒来。”
“不了,不了,巫大哥,这还不到吃饭时候哩?”
这男的好像对巫全贵的忽然激动有点惊慌失措,赶忙起来劝阻。可巫全贵那里愿意,只管催促着小六出门去买菜。
小六走后,两个人忽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这时,小霞领着小宝从外面走了进来,小霞还没开口,那女的就迎上去要拉小宝,嘴里说着:“多乖的孩子呀!”
小宝往一边扯着身子。那女的又说:
“亲家哥,你看,这慌着来的,也没给孩子带点儿东西”。
“带什么呀?家里啥都不缺。”巫全贵说着介绍道:“这是我女儿小霞,这是小外孙。”说着流露出无形的自豪。
“小霞,这是你大叔、大婶,你三哥他……”
巫全贵不知道往下面怎么表述,小霞已听出了话音儿,赶忙说道:
“大叔、大婶您坐”。
等小六走出门去北地买菜时,整个村一下子炸开了锅。一群人像记者追着新闻发言人一样围上来问这问那。
“小六,是谁呀?你三哥咋坐吉普车回来了?”
“哪两个人是谁呀?怎么和你三哥在一块儿?”
“是不是你三哥出什么事了?”
“哎呀!你们瞎猜个啥呀!那是我三哥的老丈人和丈母娘,今天是来认亲的!”
小六说着往北地走着,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
这巫全贵今年交的是什么运呐?娶了媳妇!得了孙子!如今又从城里跑来个当官的亲家。这巫三狗,前两天还听说被公安局弄走了,谁知今天竟坐吉普车回来了。今年的好事怎么都让他家摊上了?
人们在议论的时候,许保珍和哑巴女人、五狗都回到了家里,并一一见过了两位客人。
巫全贵便嘱咐五狗去门外把司机也叫回来,由他在外面看着吉普车。等小六从北地买菜回来的时候,五狗正黑煞神似地站在外面看护着那辆小吉普车。
两个人拗不过巫全贵的热情,只得留下来吃饭,并在席间商量好:尽快把喜事办了。
日子就订在三天以后。
两个人因为要赶回城里,所以草草吃了些菜、喝了几杯酒就准备离开,可就在这时小霞和两个嫂子又做了几碗面条端了上来。等他们吃了饭的时候,天已经就要黑了。这时,那男的就拿出五百元钱说:
“亲家哥,这可是我的独生女呀!你要把婚事办得像体面些。两天后叫保义进城,我用小汽车把女儿送过来。等他们结了婚,我就在城里给保义安排个工作。别的事,你老哥就甭操心了”。
巫全贵哪里肯收这钱?送上门一个媳妇他就受宠若惊了,怎么再让人家倒贴皮?巫全贵握住亲家的手说:
“亲家老弟,你就放心吧,我一定把这事办得热热闹闹,三天后你可要亲自来呀!”
“我一定来!一定来!我要气气那个王巴羔子,让我女儿风光风光”。
在全村人的注目中,巫全贵一家人把两个亲家送的坐上吉普车。吉普车在巫庄村不平的道路上颠簸着开走了。巫庄村的人们还在议论着这件事,它无疑要成为这一些时日人们茶余饭后的“重要新闻”。
送走了亲家,巫全贵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回到堂屋就把三狗叫过来:
“三狗!你小子咋不打个招呼?想让你爹猛一高兴,得心脏病呀?”
三狗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是好?
“你小子,咋学腼腆了?还不快去把你全林叔叫来商量一下这事咋办?这县城来的客人,他可得出面陪着”。
三狗答应着出去了。
正当巫全贵和巫全林在堂屋里商量三天后三狗的婚事时,二狗也正在屋里和妻子许保珍商量分家的事。
许保珍是个很能干的女人,她总怕一家人待慢自己的儿子小毛,所以做梦都想分出来自己过,可巫全贵就是不答应。五狗的老婆又是个哑巴,要不然她们妯娌俩到可以在一块商量商量,可如今她只有让二狗去找五狗说了,因为秀秀总不在家。她离娘家近,有一点儿事就跑了过去,再说,她觉得好像和秀秀也说不到一块儿,所以晚上就和二狗商量。
“咱爹也是死脑筋,你看咱村谁家和咱家一样?十几口人集在一起,能分家的都分了,你都不会跟爹说说。”许保珍好像在埋怨二狗。
“唉呀!爹说过了,俺兄弟有一个娶不上媳妇,都不分家。你叫我怎咋说。”二狗无可奈何。
“这三狗要是一结婚,说不定也带个孩子,都挤在一块咋过呀!早晚不是还得分家?”
“他再死脑筋,他是爹,我能咋办?”
“你不会给全林叔说说,让他劝劝咱爹?”
“这分家的事,老人不吐口,你让咱这做小辈地咋说?”
“要不,给全林叔说说,咱先住大队部里?”
“哎呀!你也不想想,咱刚盖了房,又不是没地方住?”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许保珍像是自言自语似地:
“你呀!踢三脚踢不出个屁,你看人家五狗,有啥说啥”。
二狗看了许保珍一眼,小心翼翼地说:
“我咋能和他比,谁不知他是二杆子”。
“二杆子咋啦?人家有啥说啥!总比你这憋半天憋不了个屁强”。
二狗翻着眼看了许保珍一眼,许保珍就说:“看啥哩看!没见过?”
二狗低下头,抽出一根烟吸了起来。吸了几口就站起来想出去。
“上哪儿去?”许保珍见二狗想出去就问。
“上哪儿去?我到堂屋看看。”
二狗说着走了出去,到堂屋里转了一圈儿,见父亲正和九叔说话就又溜了出来。走在院子里,二狗忽然想:好些天没见三嫂子了。可妻子晚上总不让他出去,也一直没机会。他心想出去一下,可听见脚步声,许保珍就在屋里喊:
“二狗,上哪儿去?”
“哪也不去,外头转转!”
“回来,黑天半夜地转啥哩转?”
听到许保珍的叫声,二狗只得又拐进了屋里,看看没事可干,就准备*睡觉。忽然二狗好像想起了什么,就凑到保珍身旁说:
“我看不如你找九叔说说,让他跟咱爹说说,你是媳妇,即是哪一句说的不合适,他也不好意思说”。
许保珍一听,仰脸看了一眼二狗:“就你的鬼点子多,上次让五狗挨了一顿骂,这次又确我出面”。
“咱不是为咱小毛好吗?”
“说的到好听,心里却想着让我给你生个娃,我可告诉你,你要是对小毛不好,我可不给你生!”
“哪能呢?我可是拿他当亲生的看”。
二狗两口子在床上商量的时候,巫全贵和巫全林也在堂屋里筹划三狗的婚事:如果算在一起,这是他巫全贵今年娶得第四个媳妇。第一个是二狗,婚事办得热热闹闹,中间又加了一个五狗的媳妇跑回来的插曲,也算一桩好事。小六和秀秀回来时候演了一场电影,也没有举行什么仪式,反正孩子都那么大了。这一回是县里的一个大厂长把媳妇亲自送上门,巫全贵心想一定要办的体体面面的。如今也不说什么不让待客了,你有钱只管花。两个人就量着:把所有的亲戚都通知来,人越多越好,再请一个响器队来。二狗结婚时,巫全贵就有这个心思,可一来怕出风头,二来也不知上哪儿去请?几天前,一个唢呐队刚在村北地住下,还没有人请哩,巫全贵说想把它请来,吹上两天。刚才送亲家走的时候,亲家说到时候来两辆车,一辆吉普车坐新娘,一辆工具车拉人。这可是一个天大排场:巫庄村里娶媳妇还没有人用吉普车哩,巫全贵可是第一户。县上来的人,自然要巫全林出面陪着,他经常往公社跑,见过世面。再就是要演两场电影。现在村里谁家有了高兴的事都要演电影,不演电影,大家可要说闲话哩。
两个人一直商量到大半夜。
如今巫全贵可不是一般的人了,县城里的大厂长把闺女送到家里,有了这样的亲戚,这今后村里的好些事就得靠巫全贵说一句话。巫全林自然乐意多和三哥谈谈。最后,巫全贵说:
“九弟,明天你还得先让小山把大队的广播拿来用一下”。
“放心吧,三哥,明一早我就让小山送过来。”说着,巫全林掏了自己的纸烟递过去一支:
“三哥,吸一支这儿尝尝!”
“不吸,那没劲儿,还是抽我的旱烟”。
“唉呀!抽一根偿偿嘛?三哥,这光吃红薯那是耐饥,可如今都吃白面馍了,你也得学着尝尝这洋烟了”。
巫全林让得真切,巫全贵只得接过来点上,吸一口,干咳了一下,笑着说:
“挺平和,就是没劲”。
“吸惯了,你就不叼你哪旱烟袋了”。
送走巫全林,巫全贵一个人坐在堂屋里抽他的旱烟袋,忽然想起至关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住房问题。
小六回来后住在了原来小七的房里,老四原来和老三一间房,老三要结婚,四狗就得搬出来。搬到堂屋?不合适,因为堂屋里只能是住长辈。搬到新盖的临街大屋里?按说应该老大住里面,老大不在,让老二住进去?他又怕以后闹出生分来。想来想去觉得不恰当,院里这么大的地方,他后悔应该先把厦屋盖好,再盖大屋。可思来想去没办法,只有先让四狗搬进去住,这孩子也懂事。余下的四间厦屋就让二狗、三狗、五狗、六狗一人住一间。如果不行,就让许保珍带来的孩子小毛和四狗一块住进去。老和二狗两口住一起也不行,再者在下一辈里他也算是老大。
这样定下来以后,第二天早上,巫全贵就让四狗搬进了新盖的临街大屋里,给三狗腾出一间房来。然后让三狗把屋里打扫干净,进行一些装饰。
本来巫全贵想把所有的门窗家具都油漆一遍。这一带人家孩子结婚,油漆家具可是一件大事,一街两行摆的大床、桌子、箱子、椅子,还有,把家里所有的门窗也都卸下来摆开阵来,请来油漆匠,就在自家门前的大街上,一遍一遍上色涮漆,一连六七天、有的甚至十天半月地进行,那阵势是在向村里的人们作的一次结婚新闻发布广告哇!但三天时间太紧了,这让巫全贵心里多少有点儿遗憾。为了弥补这一损失,他就让孩子们把家里的所有门窗、和结婚用的物什一一律摆到街上,用清水认真洗刷,与此同时,向乡亲们解释着:时间太紧了,什么都来不及了,亲家催的紧等等,也算是对新闻发布会的一点补充。与此同时,派人通知亲戚朋友、置办酒席、购买用品等等都在紧张的准备之中。自然床上的被褥要有小霞、秀秀、许保珍,还有哑巴几个女人忙活,少不得要到镇上去买些被面床单之类的东西。
紧紧张张的准备之后,巫全贵就催促三狗赶快进城。三狗磨磨蹭蹭想到下午再去,巫全贵骂道:
“你呕啥哩呕?下午去走到天不黑了?还准备个啥?早些去跟你老丈人说一下,明天我们接到镇上”。
那天下午,三狗的丈人,县五金厂的赖厂长走后,巫全贵本来说的是要借一辆小拖拉机接到城里,可赖厂长说啥不同意,最后定得是一行接娶的人接到村北地的马路上,吉普车来时就停在路口,跟着唢呐班进村。赖厂长走后,巫全贵越想越觉得的不妥当,接的太近了!声势太小了!所以今天一大早就催促三狗进城,把这边安排的程序一一交待,别到时误了事。可三狗好像并不着急,听了巫全贵的话就少气无力地去屋里准备,巫全贵又在外面骂道:
“***,临到结婚了,还卖官子,咋他妈一点不急?”
三狗准备好要带得东西,少气无力地从屋里走出来:
“爹,我去了!”
“去吧去吧!快点去,别在路上磨蹭”。
三狗走后,巫全贵来到后院里,那里已经搭好一个大帆布棚,盘好四个大煤火,做饭师傅正在忙着做明天待客用的酒席。
现在买肉可不像从前由供销社肉食品公司统一供应,村北地的路口已摆了一个卖肉摊,每天都有肉卖。昨天巫全贵就交待卖肉的,自己娶媳妇要用半个猪,所以天没黑卖肉的就把肉送来了,昨天晚上已经吃了一顿。
巫全贵走到后院看看棚底下还有一个大猪屁股。就对厨师说:
“你可不要给我省噢,咱办事是办排场的,可不能像前几年一样,小小气气的,肉不够,你吱一声,我再给你买半个猪”。
厨师一听就说:没问题,保证叫每个桌子上都吃的流油,不会让你老叔掉底的。说着顺手从那半个猪屁股上割下一块肉来:
“中午咋吃饭?还做大肉臊子?”
“你看着做吧,这两天都是干活人,吃的好一些”。
等到天黑的时候,村干部小山把广播机装好了,大喇叭就安在新盖的临街大屋的房顶上,喇叭里唱着徐九经的升官记,整个巫庄,恐怕连韩坡儿的人都听到了。喇叭一停,就是唢呐班嘀嘀哒哒的鸣奏,引得一大群人围观喝彩,直闹腾到大半夜,才渐渐平息下来。
第二天一早,巫全贵就起来安排迎亲的队伍:女客接待由栓柱娘作为长辈带队,以下是许保珍和秀秀,还有村里的几个嫂子们,三嫂子许妮自然也在其中。
男客由巫全林主陪,再就是队长巫全由,以下是二狗、四狗、五狗、小六弟兄们。还有村上的一群兄弟辈的一起去,算是抬嫁妆。二十多号人集合齐后,由巫全林做出发前的“报告”:
“今儿可不比往常,咱娶的是城里大厂长的千金小姐,都给我正经点儿,别尽嘻嘻哈哈的,平时的臊杆子话都给我少说点儿,别让人家小看了咱乡下人……”
“球,厂长的千金咋啦?就是县长的千金,长得不是跟俺老婆一个球样子,也没多长什么东西。”巫全林的话没说完,五狗就在下面料了一个炮,引得众人大笑起来。
巫全林一听就骂道:“五狗,你妈那个X,你又耍啥二杆子哩?”
“我没说啥。”五狗说着向四周笑他的人看看,觉得莫名其妙。
“五狗,你在后面领着他们几个年轻人放炮,别往前面挤,给我丢人现眼。”巫全贵在一旁插话道。
“放炮就放炮。”五狗小声嘟囔道。
“大家不要乱吵。”巫全林继续说:“待会儿走得时候,迎亲的男客走前面,以下是女的,后面是唢呐队,再后面是放炮抬嫁妆的!”
“唢呐队应该走前面。”一个人提议道。
巫全林顿了一下说:“唢呐队走前面也行,接到他们的车时就让开路,让接亲的往前走,不要乱了阵角”。
巫全林讲罢让门口的人放了三声大炮,就率领着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唢呐班在前面吹吹打打,把个秋收前的乡村吹得红红火火。
人们奔走相告:巫全贵家的老三娶了个县城里大厂长的千金小姐。
接亲的人从村中间到村北走着,人们成群结队地在后面跟着,不仅是为了看个热闹,还想看一看城里人与这乡下人有什么不同。
走到村口的时候,巫全林让队伍停下来,让唢呐班人在那里鼓起腮膀子好吹了一阵儿。本来唢呐班才在这里住下三、四天,还没有生意,巫全贵这一请,等于是给他们也做了广告,嘀嘀嗒嗒的唢呐声一响,几乎所有的人都跑出来听这几十年来不曾听过的声音,所以巫全林就让在这里吹一会儿,然后再向镇上去,反正四、五里路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当巫全林领着接亲的队伍出发后,后院的厨师们正在紧张地准备着酒席,小霞和哑巴女人等人也在帮忙忙活着。
巫全贵背着胳膊手拿烟袋踱到后院,看着几个人在忙着做菜,觉得没事干,就又踱到了前面。尽管他心里乐滋滋的,但相比刚才的热闹他忽然觉得有点空落落的,就走到老三的新房门口,想进去看看。
巫全贵走进新房,看着刚刚从镇上买回来的一张双人床,用手摸摸刚刷过的墙壁,上面贴着几张最新印制的宣传画,一张是白娘子和许仙桥头相会,还有一张是梁山伯祝英台长亭相送。巫全贵看着,忽然想起几十多年前自己和常妮结婚的情景:新房贴的也是这两张画。那时自己家在村里是大户,常妮是坐八台大轿抬来的,也有唢呐班接送…… 这一切,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情一样在他的眼前闪现。他又想起前几年挨批斗的情景…… 如今真是世道变了。又可以吹唢呐迎亲了,又贴这种男女相爱的老画了,心里想,不由地小声说:
“常妮呀,这是咱今年娶的第四个媳妇,你在天有灵,也该高兴高兴了”。
巫全贵在三狗的屋里转了一圈儿,又踱出来到前院,看见大屋里小山正和许保珍的儿子毛毛在一起,就说:
“毛毛,小宝和磊磊呢?”
“我六婶带他们接新媳妇去了”。
“你咋不跟你妈一起去?”
“我妈不让去”。
“哎呀,咋不让?快点去,他们在北地还没走呢!”
毛毛迟疑了一下。巫全贵又说:“去吧!就说爷爷让去的,小孩去他们给发钱的。”小毛这才跑出门外。
小毛走后巫全贵对小山说:“小山,你咋不让这喇叭唱哩?”
“全贵叔,人都去听唢呐了,又没人听,唱啥哩?”
“放一段,放一段咱爷俩听。”巫全贵说着。拿了烟袋正要装烟锅,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摸摸兜里,掏了一包纸烟来,递给小山一支,自己也掏出一支。
“全贵叔,你咋也吸纸烟了?”
“这烟没劲,不过很平和,吸一支尝尝”。
两个人吸着烟,喇叭便又热热闹闹地响了起来。
巫全林让人在村口停了一阵儿,就催促唢呐队赶快向镇上走去,人们意犹未尽,巫全林就说:
“乡亲们,等接到新娘子回来的时候,再吹好不好?”
众人答应着,唢呐队就起程了。走出村子好远,巫全林才让他们停下来,说是等接到了新娘子再吹,现在先歇歇劲儿。
一行人在往镇上拐的路口停了下来,引得过往的人们站了好多在看。
停了一会儿,一辆吉普车缓缓地开了过来。后面一辆工具车,拉着满满的嫁妆:一套大组合柜上面放着高高叠起的一打被褥,足有八、九条:两边站着两排男人,还有几个戴着大盖帽,好不威风;车前面的双排驾驶室里除了司机外,坐的全是女客,打扮的花枝招展的。
车停下来后,巫保义先从吉普车里钻出来,然后,他岳父赖青林厂长也从车里钻了出来,巫保义赶忙上前介绍说:
“爸,这是我九叔,大队的支书”。
赖厂长赶忙上前握手:“唉呀!等了好久了吧?”
“没等多长时间,不过这事等等也不错,人多热闹么”。
巫全林应着话,赖厂长已把兜里的烟拿了出来,向所有的男客发烟。大家有幸吸一支大厂长的好烟,心里都乐滋滋的。
按照这里的风俗,老丈人是不能把女儿送到家的,可人家是城里人,大老远地来了,总不能让人家回去。可这怎么接?巫全林心里也没了谱。大家在路口寒喧了一阵,巫全林就让队伍掉了个头,唢呐队依然领先,吹吹打打地往村里走去。因为事先没有商量,赖厂长也不知道这里的习惯,就让吉普车跟在这一行人的后面,倒是五狗和一群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热闹开了,不停地放鞭炮,震得赖青山耳朵发鸣。
走了三、四十分钟,这条长长的队伍才算走到了村口,并且沿路又加进去好多邻村看热闹的。
到村口后,少不得又要吹打一阵儿。
男人孩子们在看唢呐表演,一群女的就看着后面那辆车里坐着一排女的,推测着那一位可能是新娘。
大家议论纷纷,都说巫全贵这回可是转了运了,又和城里的大厂长攀上亲,弄不好以后巫三狗还会到城里弄个大工人当当哩,这真是:人要走运的话,拾个蚌壳就会蹦出了珍珠来。
吹打了好一阵子后,队伍开始缓缓地向村子里走去。
为了显示排场,巫全林自作主张地在村里三条街道上绕了一圈儿,最后才开到巫全贵家的门前。这时一群接亲的才算忙活开来:男接客的以巫全林为手逐个和送亲的男客握手,让回家里;女客们则上前去接女客。
三嫂子和许保珍两人负责搀扶新娘,可她们转了一圈儿就是找不到。这要是亲戚近,头天下午接客的人去认认门,认认新娘。可这会儿她们俩谁也不认识新娘,只好问那些女客。一个女客回答说在前面的吉普车上,可到了吉普车上一看,里面又没有人了,两人没办法只得随人群往里找。
谁知车一停下来,当赖厂长和巫全林打招呼,人们到后面的车上抬嫁妆的时候,赖厂长的妻子和坐在吉普车里的另一个女人已将女儿扶下车向家里走去,围的不透风的人群都伸长脖子鹅一样地向前伸着头,想看一下这位城里的千金,可谁也没看到。这时挤在前面的人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小人鬼儿(意为株儒)”人们便一下子炸开了。幸亏赖厂长的妻子拉着女儿跑得快,很快就跑进了家里。
人们一听说是个“小人鬼儿”便愈加挤着往前看,一时间门口挤得水泄不通。正在像接见外宾似地和男客一一握手的巫全林也被挤到了一边儿。他不知道人们是咋回事,就大声吆道:
“咋回事?咋回事?挤啥哩挤?”可是没有人听他的。他也被挤到了路边上。
一位从里面挤出来的男人和一个女的笑弯着腰在向众人讲解开了:
“我说怎么城里的大厂长怎么肯把宝贝女儿嫁给巫三狗呢?原来是个小人鬼儿”。
“长得怎么样?”一个人问。
“谁看见了,只见地下一点红的,就这样拐着脚往回跑。”这人说着,把腿弯曲成一个内箩筐的样子,在地上学着,引得人一阵捧腹大笑。
巫全林好像听出了什么,忙凑过来说:
“你说什么?”
“你这大接客的,怎么不知道就接回来了。她是一个小人鬼儿!”这人冲着巫全林说笑着。
“小人鬼儿?我咋没看见?后面车里一排女的,没有小人鬼儿呀?”
“后面?那是送亲的!新娘子在前面的吉普车里,你咋没看见?”
巫全林闻听,傻傻地站了一会儿,急忙向家里走去。他挤过人群走到新房的窗户口往里看,除了一群女客外,什么也没看见。他想进去看看,可碍于面子。就在门外踌躇着。好大一会儿,他才跑到堂屋,看看里面没人,就又跑出来。
正在前院招呼客人的巫全贵看见巫全林,埋怨道:
“九弟,让你招呼客人的,你跑哪儿了你?”
巫全林赶忙跑过来:“哎呀,你看这人多的?把我挤的走不到跟前。”说着赶忙和众客人打招呼。
看着巫全贵忙乎的样子,巫全林心想可能三哥还不知道,就只管也招呼客人,瞅机会再问他。
巫全林热情地给每个客人让烟,巫全贵忙向众人介绍:“这是保义他九叔,在大队当支书。你说现在这农村地也分了,这支书有啥干头?不就是催催提留款什么的?你看他成天忙的?!”
巫全贵没完没了地和客人拉话。这时巫全林灵机一动,对众人说:“你们先歇着,我出去一下。”说着来到了堂屋,见二狗和五狗两个人正在说笑,五狗说:
“二哥,你看见三嫂了没?”
“没有,听人说是小人鬼儿?”
“不是是球,长的一球高。走路鸭子似地一摆一摆的”。
五狗正在学鸭子走路,巫全林进来说:
“你看见了,五狗?”
“看见了,大家都在挤的时候,她在下面走着,嗖地一下就从三哥的裤裆里钻进了屋里”。
“别瞎说,你去前面大屋把你爹叫出来。就说有事,不要说是我找他”。
五狗答应着去了。
巫全林看看二狗说:
“你先去前面陪陪客人,让你爹出来一下。”巫全林又交待二狗,让五狗出来,别让他在那时里乱嚷嚷”。
二狗答应着出去了,不一会儿,巫全贵就走出来:
“九弟,啥事?”
巫全林把巫全贵叫到屋里面,小声说:
“你看见三狗媳妇了没?”
“你问这干啥?我做公公的咋能挤着去看儿媳妇?”
“哎呀!你别打叉,我问你见了没有?”
“没有啊!”巫全贵茫然地回答。
“三哥,五狗看见了,是个小人鬼儿,长得这么高儿。”巫全林说着,用手在自己腰上比了个高度。
巫全贵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不会吧?看她爹妈的个子都挺高的,怎么会是小人鬼儿呢?”
两人正在说着,五狗过来了。巫全贵忙问:
“五狗,你看见你三嫂了?”
“看见了!”
“长得多高儿?”
“顶多到三哥那球那里”。
五狗说着,巫全贵凝起了眉头。
“三哥,咋办?”巫全贵像没听见似的,巫全林连问了几句,巫全贵才说:
“咋办?人都娶到家了,咋办?该咋办咋办!待客,照样待客”。
巫全贵说着,声音显得有点声斯力竭。说完,他的头一下子晕了,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父亲巫德奎和赵春阳因为那三亩井地而吵架的事:“指不定谁家将来要出窝头的”这几十年前赵春阳的一句气话,如今竟像咒语一样向他砸来,他的头一下子大了起来。
难道这是报应吗?
巫全贵眼前出现了父亲端着蒜面条吃饭的情景:父亲用筷子把白白的面条挑的高高的,那神情是那样的得意,自豪。
当赵春阳说出那句话时在场的人都笑了,有的人笑的面条还炝在了鼻子里。
四、五十年过去了,谁会想到这句话竟成了老巫家变换人种的一句咒语?
如今,赵春阳的孙子赵小山的个子比起他的爷爷和父亲来,那是实实在在长高了。而巫全贵自己的几个孩子,除了小六和小霞个子稍微低一些外(可再低顶多也只能算中等个儿稍微偏低一点儿),其余都在五尺以上。可如今,老三娶回一个小人鬼儿来,这以后要是生下的孩子都是这么高儿可咋办?他由此想到娶回的几个媳妇,老二家的许保珍,个子属中等偏低一些,哑巴和许保珍差不多,就算秀秀比她俩高一些,磊磊才四岁多,还看不出将来个子长多高。
巫全贵想着这些他从来都不曾想、不曾在意、也不可能去想的事,心里竟一阵抽搐起来,不由地坐在了床上。好大一会儿,他才站缓过神儿来。他想把三狗叫来问问,可不知他上哪儿去了,就无力地点了一支烟吸着。一支烟吸完了他还在那里发愣。
巫全贵又点了一支烟,吸着走到院子里,他觉得好像所有的人都在议论老三的媳妇,那感觉比议论他自己还恐慌,就赶紧又退回堂屋,心里想着:“三狗哇三狗,你就是娶个瘸子、哑巴都行,咋弄回来个小人鬼儿呀?”
巫全贵忽然想起三天前三狗回来的情景,好像一直有什么话要说似的。也怪自己高兴的晕了头,也未问问三狗,这人到底怎样?这三狗一定有难言的地方。既然这样,只得将错就错,客还得待下去,想想他们来的人,还有戴大盖帽的,这以前都是**自己的人,如今来自己家里做客,这一上午,也算够风光的。巫全贵前思后想觉得这客还得按原来的计划待下去,别再闹出别的洋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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