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会议”结束之后二狗少气无力地回到屋里,许保珍赶忙迎上去说:
“爹说啥了?”
“说啥了?把五狗训了一顿,连我也捎带上了,不准分家”。
二狗无力地说着坐在床沿上,一仰身子就躺了下来。
许保珍看着二狗的神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说:
“反正要是住一块,以后咱儿子就不会有小六的儿子得脸”。
“那你说咋办?”
许保珍也坐在床沿上,侧身俯在二狗身上,好久又说:
“不分家也算了,咱得想法先住出去,免得在一块生分”。
二狗想了半天,忽然仰起身来:
“要不给全由叔说说,咱先住队部里,反正现在也闲着”。
生产队的队部(饲养院)自从分了地以后,牲口也分了,两年多来一直闲着,二狗此刻忽然想起来就对保珍说。
“房子咋样儿,能住吗?”保珍闻听,也显得异常兴奋。
“咋不能住,四间房,除了一间会计室,里面放了一张桌子,其余都闲着,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你明天给队长说说?”
二狗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看得先跟爹说一下,他要不同意也不成”。
“唉呀!爹咋会不同意,队里房,咱先住一下,等以后批了宅基地再搬出来。你先跟队长说好,再给咱爹说。咱爹肯定同意”。
许保珍说着,晃着二狗的肩膀。两个人又讨论了半天,这才铺床睡下。
第二天,二狗和四狗一块在院子里磨镰,磨好后,四狗去割后院地里那块早熟的麦子,二狗就悄悄地去找队长巫全由。谁知巫全由一听,就说:
“二狗哇,这事得和你爹说一下,昨晚小六就跟我说,想用饲养院的房搞一个粉条加工厂,他说他包销粉条。这几年麦子收的多,家家吃白面,今年好多人都不愿种红薯了,去年的老粉芡还剩下好些。小六说这两天就开始把去年的老粉芡先收起来,要不然今年没有人再种红薯。我已经答应了小六,房字算租给他的,每年给队里交300元钱”。
二狗一听,吃了一惊:这小六在外面干啥了?赚了大钱,竟要办粉条加工厂?弄了粉条卖给谁?心里想着,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说:
“全由叔,其实我也不想在外面住。不过我媳妇说,她带着个儿子,住在家里,现在小六又回来了,怕以后生下矛盾,所以才让我给你先说说,既然小六先说了,也就算了”。
“带个孩子有啥?都是你爹的孙子吗?”
“全由叔,说是那样说,可总归有区别,你说我媳妇说出来了,我也觉得有点道理”。
“说得也是,回头我给你爹说说”。
“别别别,全由叔,你可千万别给我爹说。就他那脾气?昨晚五狗料炮说要分家,我爹好发好大一通火”。
“要不给你全林叔说一下,先住大队部里也行”。
巫全由一说,二狗忽然眼前一亮:
“全由叔,我看不如给全林叔说一下,让小六的粉条厂办在大队部,再说那里的地方也大,晒粉条也有场地”。
二狗话音一落,巫全由马上说:“不行,一年交三百块钱,不能白交大队,他是咱一队的人”。
二狗一听,觉得三百元钱的数就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拿不起,只得就此作罢。
晚上,二狗找到小六,询问粉条厂的事。
小六把情况向二哥说了以后,说:
“五哥没正性,我想叫四哥和你给我招呼着,我去外面跑着,你俩招呼生产”。
二狗一听,满口应承下来。
今年的麦收,由于家里有了女人,巫全贵家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尽管大狗在住监,小七还没有消息,老三在县城拉脚儿不愿回来,但一家三个儿媳,四个儿子,再加上小霞,还有两个孙子、一个外孙的说笑,巫全贵基本上不用动手了,他几乎是整天带着小孙子磊磊作现场指挥。
麦场就在自家后院墙外面。看着孩子们忙活,看着一堆堆丰收的麦子。巫全贵的脸上堆满了笑。他估摸着自家的十亩半水浇地打七千斤麦子没有一点问题;再加上五亩旱地麦子,至少也能打三千斤。这样光麦子一项就可打一万多斤,装到麻袋里要装一百多袋,放到哪里呀?得赶快给队长说一下,把该上交的公粮交上,再卖些余粮,估计收入三千元没问题。收了麦以后就搁上盖房,把临街的大屋盖起以后,不行就再把厦屋也接上两间,一个孩子一间房。
巫全贵想着,美滋滋地在后院的石头上抽着烟,看着四狗在赶着牲口碾麦场,小孙子磊磊和外孙小宝来回跑着,巫全贵就满脸堆笑,这是他过的最开心的一个麦天。
一会儿哑巴媳妇熬了一大锅绿豆茶端过来,先给巫全贵冷了一碗,放在石头上。接着她又走到墙头,拍拍手要四哥过来喝。等四哥把石滚赶到场边,哑巴就翻过墙去同小霞一起翻场了。
四狗翻过墙来到父亲身边蹲下,盛起一碗绿豆茶慢慢地喝着。
“麦子割得怎么样了?”巫全贵问四狗。
“河滩的地割完了,光等拉回来啦!”四狗喝着茶说着:“爹,我看明年咱也买个小手扶拖拉机算了,牲口打场太慢,万一变天……”
“明年再说吧?今年先把房盖起来”。
两人说着话,二狗和五狗拉着麦子车回来了,两个人卸了麦车,过来喝茶。二狗说:
“爹,麦子全割完了,光等拉回来了。我想去帮许妮家割一下,她现在连一半还没割哩”。
“行,你去吧!”巫全贵答应。可二狗没走几步他就又叫住他:“你回来,替四狗打场,让四狗去”。
二狗闻听赶忙站住脚,看看爹,又看看四狗。
这两天二狗看许妮一个人带着毛毛割麦子,割了以后又没法往回拉,只得趁别人家吃饭的时候才借辆车子拉一趟。二狗早想过去帮帮她了,可一是自家麦子还未割完,再者碍于妻子保珍,怕她万一看出什么破绽。今天自家的麦子割完了,家里有两辆架子车,拉麦也快,所以他就想过去帮一帮许妮,谁知爹刚答应就又变了,二狗就愣在那里来回地看着。
五狗闻听呲着牙道:“二哥,她是我四哥的相好,你掺乎啥哩?自己又不是没老婆?还是让四哥去吧!”
巫全贵一听,就想发火,但看哑巴媳妇正在那边过来,就狠狠地朝五狗瞪了一眼:“你有正性没有?三十六、七的人啦,整天还像个孩子,你长点见识行不行?”
五狗正要接话,看见媳妇过来,就盛了一碗茶端过去要她喝。
四狗对父亲说:
“我看还是让五狗和他媳妇一块过去吧!两个人割上一大晌就差不多了,免得外人说闲话”。
巫全贵想了想就叫住五狗说:
“五狗,你和你媳妇一起去帮你三嫂割麦,割完就借辆架车子帮她拉回来”。
“你不是让四哥去的吗?”
“他把好事让给你啦。”二狗轻声地对五狗说。
五狗不情愿,但和自己媳妇两个人一起去,也就答应了。
吃了午饭,五狗和哑巴一起去帮三嫂家割麦。
三嫂中午也没休息,吃了一口馍喝口凉水就干了起来,儿子毛毛虽然才十二、三岁,但也拿了一把镰刀学着母亲的样子在割。三嫂不时地嘱咐他慢一点,莫割破了手。
这时五狗骑着自行车带着哑巴来到了地头。
哑巴一下车就跑到三嫂跟前比划了几下开始割了起来。五狗则慢慢地走过去说:
“本来是叫老四来的,他非让我来,真是的,也不知是咋求想的。”说着也割了起来。
三嫂子正在发愁,见五狗来帮忙,自然心里高兴,但听五狗这么说,心里就有点不自在。为啥四狗不愿意来?在她心里是时时都把四狗挂在心上的。她甚至想和二狗断了来往就是想弥补一下和四狗之间的关系。于是就问五狗:
“老四他咋说啦?”
“他啥也没说,只是叫我来”。
“哪你咋说叫他来的?”
“是我爹叫他来的”。
许妮闻听,知道四狗在有意避她,也就不在说话。
割着麦,她又问五狗:
“五狗,你看嫂子命苦不苦?”
“苦!咋不苦呀,我是知道没女人的滋味,你要是想想人家搂着老婆睡,而自己一个人躺在被窝里,就跟身上长了藜藜似的,怎么也睡不着。我想女人要是没男人陪着,恐怕也是这样”。
“你想哪儿去了?嫂子给你说正经的”。
“我说的都是真的!”
“嫂子是说,家里没个男人,嫂子就的自己里外地忙。谁给你说睡觉了?”
“噫!你看我这臭嘴,咋光想着睡觉哩?”
五狗说着照自己脸上轻轻打了一巴掌,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连哑巴也笑了。
天黑的时候,五狗帮三嫂借来一辆架子车把割下的麦子拉了回来。三嫂留五狗吃饭,五狗看看火还没捅,就带上媳妇回家了。临走的时候三嫂说:“给你四哥说一下,就说我找他有事”。
第二天早上,巫全贵仍让五狗两口去帮三嫂干活,可五狗说啥也不去,并告诉父亲:
“三嫂昨天说了,要四哥去,还说有什么事要给他说”。
四狗闻听接到:“我不去,让五狗去吧!”
“球,有啥不好意思?又不是前几年,弄不好就挂牌游街,巫三哥也死球了,自己的相好,取过来算球了,有啥不好意思地?”
五狗说着,四狗直想发作,可看看哑巴媳妇在,只好忍下了。
“四狗!三嫂既然让你去,你就去吧!咱家要是不帮她谁帮她?她可够难的。”许保珍说道。
“就是嘛,人家好心叫你去,装啥蒜哩?忍心叫自己的相好受罪,敢明你倒插门过去算求了,省得咱家房子不够住?”
五狗说着,四狗实在忍不下去了,就朝五狗的屁股上踢了一脚。
五狗冷不防差点倒下,引得周围人乱笑。
“噫!你咋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哩?”五狗说着,见四狗又要揍他就赶紧逃去。
“按说你三嫂比你大两岁,不过人也不错吗”。
“爹,你说的啥呀?”四狗有点生气地说。
“好好好!不说了。你去割麦吧!不管咋说?先帮她把麦收了。”巫全贵说着拍了拍手。
这可叫四狗作难了,一家人都认定他和三嫂子有关系,你就是长上一千个嘴也说不清楚。特别是五狗,嘴跟豆腐渣似的,松得掉坯儿,到处嚷嚷,他恨上来真想揍他一顿,可碍着哑巴弟妹在场,只得忍了下来。可就是眼下,让他作难的就是去不去帮三嫂割麦?去吧!等于承认了自己和三嫂有关系;不去吧?她又着实可怜,想来想去,四狗最后对小霞说:
“小霞,咱俩去帮三嫂割麦子吧”。
小霞答应着:“行,四哥,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就去。”说着扭过脸来吐了吐舌头。
四狗无奈,少气无力地去帮许妮割麦。到许妮家一看,她已经下地了,四狗就少气无力地往地里走去。
看着四狗拿了镰刀走了过来,许妮装作没有看见似的只管割麦。
四狗走到许妮身旁没哼声就弯下身子干活。两个人割了半天,三嫂才开口说:
“你不是不想来吗?”
四狗没有哼声,又割了一会儿才直起身来。
“你给五狗说啥哩说?你不知他哪二杆子劲?有事没事到处乱嚷嚷!”
“你怕那干啥?又不是前几年?”这回四狗知道三嫂子对自己确实有意思了,就不再吭声。
两个人又割了好一会儿,三嫂又说:
“是不是你觉得三嫂配不上你?”
“三嫂,你想哪儿去了?”
“哪是为什么?”
四狗又不吭声了。
他无法面对家里人的猜测,更无法面对三嫂的询问,只有用沉默来表示自己的反抗。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因为我,叫你受了那么多罪。可我心里一直是为你好。几年来我一直忘不了你,想给你介绍个对象,你让给了二狗。现在巫三死了,我想可能是你心里还有嫂子,可这一段儿你一直躲着我。难道因为那些事,你就记恨嫂子一辈子?”
三嫂说得有点气愤,可四狗只管一个劲地割麦。三嫂子急了,就说:
“你不愿理我,就走吧。我也不希罕你给我干活,累死我也不用你可怜”。
四狗也有些生气,正想拿着镰刀回去,抬头看见小霞走了地过来,就说:
“小霞,你咋才来?”
“小宝缠着我,哄了好一阵才脱身。”小霞说着,看看低头割麦的三嫂,看看四哥,小声说:
“三嫂,你俩吵架啦?”
许妮没有说话,四狗却说:
“干你的活吧,少说点废话”。
三个人割到晌午头,总算把三嫂子家的麦割完了。回来的时候,三嫂子一个人拉在了后面,小霞就问四狗:
“四哥,你和三嫂吵啥哩?我看她对你不错吗?!听爹说,她还给你做了一双鞋,你都舍不得穿!”
“你瞎猜啥哩!那不是她做的”。
“那是谁做的?”
四狗忽然觉得脸热热的,他停了停说:
“反正不是他做的”。
“那是谁做的?你咋不把她领回来叫咱爹看看?”
四狗停了一会儿,自言自语说:
“咱爹不会同意,全家人都不会同意的”。
“她是谁呀?能不能给小妹说一下?”
四狗摇摇头,眼睛好像有点湿润,小霞看着四哥的样子,猜不透那个为他做鞋的女人到底是谁”。
两个人走进院子的时候,发现李老铁在那儿坐着,小宝站在他的怀里,小霞的脸立即拉了下来。
巫全贵忙说:
“小霞,你公爹来看你来啦”。
小霞头也不回地进了堂屋,再也没有出来。
李老铁看小霞不理他,就对巫全贵说;
“全贵哥,你说摊上这样不争气的儿子,你有啥办法?小霞受了委屈,叫我这当爹的脸也没处放。因为这事,闹得会明也死了,大狗住了监”。
李老铁说着抹一把鼻涕,说得巫全贵也长嘘短叹的。
“早知道这世事会变,咱就不该说这事,叫孩子们也跟着受罪。”巫全贵好像受了感染,鼻子也酸酸的。
“全贵哥,要不,叫小霞回去两天,叫她妈看看小宝,重回来也行。大麦天,小霞不回去看看,外人笑话。”趁巫全贵受到了感染,李老铁赶忙说道。
“我去给小霞说说,这孩子脾气倔,从小惯坏了。”
巫全贵说着,站起身来向堂屋走去,他感觉到自己已经有些苍老了。
“小霞,你公爹既然来了,你就带上小宝回去一趟,让他奶奶看看,免得人家说你爹我没有家教。不想在那住,过两天重回来。”
巫全贵走进堂屋的里间坐在小霞身边耐心地说。
“我不回去,她要是想小宝,叫她自己来”。
“那哪儿成啊?你公爹既然来了,也算是认错了,你就回去两天吧”。
“爹,你就别逼我了,我不会回去的,我一天也不想在他家里住”。
巫全贵说了半天,小霞就是不吐口。无奈巫全贵只得告诉李老铁:
“这孩子脾气倔,我明天一定叫她回去一趟,要不我就叫她哥把送她回去”。
李老铁没办法,只得对小宝说:
“小宝,想奶奶不想?”
“想!”
“哪跟爷爷一块回去好不好?”
“我跟妈妈一块儿回去”。
李老铁没办法,一个人悻悻不快地走了。
巫全贵把他送到门口,一再说明天让她哥把小霞送回去。
李老铁走后,小宝跑到小霞身边:
“妈妈,你为什么不和爷爷回家?爷爷都哭了”。
小霞抱住小宝就哭了起来,吓得小宝忙说:
“妈妈不哭,咱不回家,咱就住在外公家里,小宝也不回去”。
第二天早上,巫全贵千说万说,小霞才答应,由六哥带上她和小宝回去一趟。等他们骑自行车来到李庄后,李老铁慌忙叫老伴:
“铁蛋他娘,小霞回来了,他六哥也来了”。
老铁老伴赶紧从屋里跑出来:
“她六哥,你咋来了?”说着,赶忙拉住小宝抱在怀里:“乖孙子,奶奶想死你了”。
李老铁赶忙把小六让到堂屋里。
小霞看婆婆拉住了孙子,谁也没理就跑到自己的屋里整理东西。
铁蛋和二蛋正在地里割麦,听说媳妇回来了,扔下家伙就跑了回来,一进门看见小六就愣在了那里。
铁蛋娘赶紧说:“铁蛋,这是你六哥,是来送小霞的”。
铁蛋赶忙叫了一声:“六哥。”但看看他的年龄,至少比自己小十岁。小六也感到十分别扭,就赶紧掏出烟让给他们吸。
李老铁没顾上接烟就把二蛋拉到一边说:“你嫂子回来,你跑回来干啥?干活去”。
“人家看看咋啦?”
“你惹的祸还小,要不是你,你嫂子也不会住在娘家不回来”。
“是我哥愿意的”。
二蛋还在犟嘴,老铁真想揍他一顿,但看看堂屋里坐得小六,就推着二蛋说:
“快去割麦吧!这是小霞的六哥,小心他知道了揍你”。
二蛋无奈,只得向外走去。可走到小霞的门口,他停了一下,还是拐了进去:
“嫂子,你可回来了,咋一住这么长时间?兄弟想死你了。”一进门二蛋就说着,想抱住小霞亲上一口。小霞使力把他推开。
二蛋一看小霞一反常态,就怪叫一声:“哟嗬,你想翻天了不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说着就挽起袖子,准备把小霞按在床上。
小霞一看,二蛋要耍无赖,就大叫一声:
“六哥,你过来一下”。
小六闻听,赶忙站起身来,向厦屋走去。
二蛋一看势头不好,连忙夺路出来就跑。这时小六已走了过来,铁蛋也在旁边跟着。一看二蛋慌张的样子,铁蛋就追了过去,嘴里叫着:“好你个二蛋,竟敢调戏你嫂子!”着抓住二蛋就打。
铁蛋早就对二蛋霸占自己的媳妇不满,只是当初两人有言在先,再加上二蛋一向耍无赖,他只得忍着。前些天小霞的二哥结婚,小霞一走就是二十多天,去叫她也不回来。今天刚一回来,二蛋就这个样子,铁蛋心里恼恨,也想对着小霞的哥哥表现一下。谁知这样一来,小六反倒明白了小霞为啥不回来的原因。
看到这些,小六回头就问李老铁:
“老铁叔,这是咋回事?”
李老铁早羞得无地自容。见小六这样问他,拿了一根棍子就追了出去,嘴里骂着:
“你们这两个畜牲,老子今天非毁了你们不可”。
老铁媳妇一见这阵势,赶忙劝住小六说:
“她六哥,你别见笑,等一会儿吃了饭再走,我去劝劝他们。”说着也追了出去。
小霞从屋里出来说:
“六哥,咱回去吧!这一家人都是畜牲”。
小六把小宝抱坐在自行车前面,推上车子出了李家的大门。
等这一家子打了几个回合回到家里时,小霞和小六以及他们的孙子小宝早没了踪影。
六
麦收过后,巫全贵就率领众孩子把临街的大屋盖了起来。
由于大狗、小七不在家,三狗在城里拉脚儿说啥也不回来。盖房的人手不够,就只有请人帮忙。
现在可不比大集体的时候,队里记工分,一个工日大不了三、四毛钱,谁家盖房,只要管顿饭就行了。现在可不一样了,地分给了各家各户,每家都有自己的事,你再请人家白帮忙怕不太合适。春天李水善家盖房的时候就是请人家白帮忙。你请了人家,人家又不好意思不去,但自家的活总不能拉下不管?所以有些人干一晌就推说有事不干了,你就得再去找人,请过的人又不好意思再去请人家,所以只有盖盖停停。本来十几天就可完工的活儿,一下子拉了一个多月。所以巫全贵想来想去,决定把给请来帮忙盖房的人发工资,有手艺的泥瓦匠,每人每天一块二毛钱,下力的每人每天八毛钱。这样算下来 ,一座大屋盖下来,也就是不到二百元的工钱。
这样定下来之后,巫全贵就交待二狗给村里的几个匠工和大家说一下。大家听后,虽然嘴里说着“乡里乡亲的给啥工资哩?”但心里却是十分地赞成:算来倒也可以,干十几天的活,管吃,管吸烟,最后还能落下十几元钱,自然觉得划算。
开工那天,大家自然都自觉地到场,干起活来也十分地卖力。
大队支书巫全林听说后,来到家里找巫全贵说:
“三哥,你咋恁好出洋相哩?乡里乡亲的,你盖个房,大家来帮忙,你发啥工资哩你?”
“九弟呀!现在这地分了,各家有各家的事,这大家来干活,我发几个工资也是应该的吗?”
“你有钱,你发工资,可以后别人盖房怎么办?都发工资?谁家一辈子能盖几回房?这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你咋要变一变这规矩哩你?”
巫全贵一听,觉得也有道理。自古村里有人家盖房都是一句话,大家来帮忙,管顿饭吃,管个烟抽就兴了,自己兴个这儿头,以后可咋办?这村里目前像自己这样积攒几千块钱的有谁?但又想想,要是不给个工资,这一座大屋恐怕到秋收也盖不起来,这一拉下来就没了日子,想来想去只得塘塞说:
“九弟呀!我这也是没办法的法,我是怕不给个工钱拉不住人,这要是一拉下来可就没长短啦”。
“就你能!成天出先点儿!你这样做不怕全村人都戳你的脊梁骨?”
巫全林说着,气忿地走了,巫全贵在后面喊着给他递烟他也不回头。
看到巫全林这样生气,巫全贵本想不给大家发工资算了,可话已经说出去了,他不想落人家的话把,就决定还给大家发工资。
房子很快就盖好了。大家每人都得到十几块二十几块的工资,心里自然也很满意。
这件事让二狗受到了启发,因为盖房的人员是二狗组织的。
二狗觉得把一些愿意干活的人组织起来,成立一个小建筑队给大家盖房也是一件好事。自家的房盖好后,正好临村一户人家盖房,工期一直往后拉,眼看就要秋收了,连一半成色都没有,二狗听说后,就去联系了一下,谁知对方一听就满口答应。二狗就把原班人马拉了过去,没有一星期就把房盖了起来。
打这以后,二狗就成了一个工头,整天出去在三里五村给人盖房,后来他还因此发了财。
巫全贵盖了临街的大屋,就准备让小六和小霞一块去看看大狗。
大狗已经减了两年的刑,再有二年多就该回来了。大狗作为家里的长子巫全贵真的十分地想他,几次都想去看他,可四狗就是不让。一来四狗是怕父亲劳累,更重要的是怕父亲见了大哥伤心。每年去探视一次都是四狗和其他兄弟一块去的。这孩子懂事,这几年多亏了他在家撑着。
如今小六回来了,巫全贵就想让小六和小霞一块去看看大狗,顺便再带去一些东西。
这天巫全贵和小六正在商量给大狗带些什么东西时,听说隔壁的栓柱从县城回来了。巫全贵本想去问些老三的情况,谁知栓柱一见巫全贵就吓得张口结舌,追问半天赵栓柱才结结巴巴地说:
“三狗叫……公安局……抓走了”。
“什么?”
“三狗叫……公安局……抓走了”。
“为什么?”
“他偷看女人屁股?”
栓柱说着,吓得要死。可无论你怎么再问?赵栓拄除了这一句话外,再问不出别的内容。
从栓柱家出来,巫全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半天,才说小霞:
“把你五哥叫来”。
小霞赶忙跑出去寻找五狗。
五狗回来后巫全贵就问:
“收麦前我叫你去城里叫你三哥,他在干啥?”
“我不是给你说过了,他在给人家拉脚儿”。
“都拉啥?”
“拉砖呗!有时也拉别的东西”。
“你见咱村里别的人没有?”
“见了!他们几个一块儿在北街租了一间房,晚上住那儿”。
“你咋不让他回来哩?”
“他不愿意回来,我有啥法?谁又不能把他背回来”。
五狗说着,巫全贵急的团团转。一会儿,他又跑到隔壁问栓柱:
“三狗是啥时候叫弄走的?”
“前天晚上”。
“你咋才回来说哩?”
……栓柱憋了半天:
“我怕,我也看了,没看见,他看见了”。
“这下完了,真是乐极生悲呀,这老大还没有出来,老三又得进去,这可咋办?”
回到家里,巫全贵脑子翁翁直叫。最后,他想无论如何得去城里一趟,看是咋回事儿?可小六说天已晚了,既然到了这一步,只有等明天了。
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都像霜打了似的,谁也不敢吭声。
小六又跑到隔壁问栓柱,还是没问出一点儿眉目。
吃罢晚饭一家人散去,巫全贵一个人坐在堂屋里抽烟,他忽然想起几年前哑巴女人第一次来时,妻子常妮曾提出来先给老三办事:兴许是妻子已意识到这孩子早晚要出事。听说老二要娶亲,他就赌气要往城里拉脚儿。先前栓柱娶媳妇时他也曾在厕所里偷看过。哎!都怪自己松了一句话,要不然咋会有这事?巫全贵想来想去觉得不该让老三到城里去。想到这里他忽然喊在里间哄小宝睡觉的小霞:
“霞儿,你出来一下”。
“爹,啥事呀?”小霞答应着从里间走出来。
“来,咱俩给你娘烧些纸,让你娘保佑你三哥平安”。
小霞看看父亲,迟疑了一下,还是到里间找出一些烧纸来,就在堂屋的地上烧了起来。
巫全贵边烧边说:
“狗他妈,几年前你说要先给老三办事,我不知道你是啥意思?你是早就看透这孩子了,怕他出事。都怪我没听你的话,让他进了城,果然出了事,你要是在天有灵,就保佑老三免除灾难吧!”
巫全贵说着,不由地想起过去的一幕幕往事,鼻子酸酸的。
小霞蹲在父亲身旁用一根小棍挑着烧纸说:
“爹,你不用太伤心,你不是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吗?也许三哥命中少不了这一场灾”。
“哎!当初我要是不让他进城就好了。咱世世代代都在农村,你说进城拉啥脚儿呀?”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小霞说:
“爹,我看你去找找九叔,他跟公社(尽管已经改成了乡政府,但人们仍然习惯地叫作公社)的人熟。咱花点钱,让九叔去打听一下行不行?”
小霞这么一说,巫全贵好像忽然明白过来:“是呀,巫全林成天在公社跑,人熟。让他找人到城里打听一下,兴许能通融通融”。
想到这里,巫全贵给小霞说了一声,起身就去找巫全林。当他把所知道的情况给巫全林说了以后,巫全林吸着烟皱着眉头,好长时间才说:
“这孩子平时很老实的,从来没惹事,怎么会出这事?”
“谁知道哇?怎么就出事啦!”巫全贵附和着:“我就是想让你到公社找个熟人去县上打听一下,看看是咋回事?会不会蹲大牢?”
“哎!现在这人都是见钱才办事……”
“这个我懂,得多少?你只管说。”巫全林话没说完,巫全贵就接上了话。
“我是说三哥,你给他说事就得先请客,然后得小心翼翼地开口,至于咱兄弟,多年来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
“那是,那是。”巫全贵答应着。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巫全林说:
“明天我就到公社走一趟,让派出所的刘所长往县里打电话问一下,先看看是咋回事?”
“行!行!”巫全贵连忙答应:“明天早上,我让四狗先给你送来二佰块钱。”
“不用,不用。”巫全林说着。巫全贵起身告辞。
第二天早上起来,巫全贵亲自到巫全林家送去二佰元钱,并嘱咐他无论如何去公社跑一趟。然后就在家里焦急地等着消息。
下午二点多钟,巫全林醉熏熏地回到巫全贵家。巫全贵赶忙问:
“九弟,怎么样啊?”
“办好了。我中午请刘所长吃了一顿,饭后他就给县上打电话”。
“怎么说了?”
“县上说,公安局根本不知道巫三狗这个人,这几天关进去的人根本没有叫三狗的”。
巫全贵一听,心想:坏了,该不会是三狗到城里以后叫了大名?自己怎么没给全林说一下,可三狗的大名叫啥?自己一时也想不起来。
巫全贵把巫全林让到堂屋坐下,然后急切地想着三狗的名字:大狗是保根,二狗是保福,四狗是保信,五狗是保治,小六是保钢,小七是保财,三狗是——几个孩子的名字都想起来了,就是想不起老三的,最后还是小霞提示,他才想起三狗的大号叫保义。
“对,三狗肯定在县城用了这个名字。”当巫全贵把这名字告诉巫全林里,巫全林摆着手说:
“刘所长说,这几天关进去的人就没有咱姓巫的”。
“这就怪了……”巫全贵想着。
“会不会是派出所弄走的?”小六忽然问。
“有可能!”巫全贵想着,正要和巫全林说,谁知他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一家人怎么叫也叫不醒。
无奈,巫全贵只得让小六第二天进城打听。
巫庄村离县城六十多里地,现在汽车多,半个多小时就有一趟进城的公共汽车,所以小六很快就乘上汽车,十点多钟就到了城里。
下了汽车,小六想先按栓柱说的地方找到同来拉脚儿的李富他们,进而再打听三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六一个人在街上走着,忽然一只大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小六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一看,一个人在向他发笑:
“怎么?不认识了?巫保钢!听说你娶了秀秀,又发了财,不认识老同学啦?”
小六脑子迅速地转动着:自己一出去就是五、六年,这会儿看着面熟,还真是一时叫不出名字呢。
“你是?”
“韩坡儿的——”
“噢—— 想起来了,韩民智,韩秀才——”
“你总算想起来了。”韩民智说着,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听说你考上大学了,怎么在这儿?”小六回来后就听说自己初中时同学有好几个都考上了大学。
“考上了,这不,毕业了,分在县城教学。”韩民智平淡地说着,但掩饰不住心中的几分自豪:“走,到学校坐坐,今天中午我请客”。
“这—— 我还有事呢”。
“有啥事?先到我那儿再说。天都快晌午了。”韩民智说着,拉起小六就走。
小六本不想去,但想自己在县城又不认识别人,先到民智那儿坐一下也行,问他一些情况,兴许会了解一些。于是就跟了韩民智向县城中学走去。
老同学见面,又是同村的,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
两个人走到学校时已经十一点多钟了,韩民智就拿了两个碗去厨房打饭。他打了一份菜,一碗汤,又拿了两个馍,端回来后又跑出去借来两个碗,又打了一份端了回来,两个人就坐在韩民智的宿舍兼办公室的屋子里边吃边谈。
“保钢,来县城干啥?我听人说你准备办啥粉条厂?是不是来联系业务的?”韩民智说。
“办啥厂呀!我这几年在外边,做了几笔粉条生意,觉得还可以,就想咱这儿种红薯多,粉芡卖不出去,这才想法弄个钱花花,那像你们吃公家饭的人哪?”
“其实差不多,现在大学毕了业,虽然不种地了,可觉得教学也没多少意思。不过有一条,旱涝保丰收,工资少不了咱的”。
“咱初中时的同学恐怕就你现在不错吧?”小六带着羡慕的口吻说。
“啥不错?都差不多。”韩民智说着又让小六吃饭。小六忽然问韩民智:
“民智,你在公安局有熟人没有?”
“没有。你问这干啥?”
“哎!你不知道,我三哥在县城拉脚儿,叫公安局给弄走了”。
“因为啥?”
“不知道?栓柱说,他俩一块看女人解手,栓柱跑了,三哥叫弄走了”。
“那也不至于弄到公安局呀?”
“谁知道呢?就是这事,我爹叫我来城里打听一下情况”。
“一个多月前,我见过你三哥,还有恁村的李富好几个人,他们说住在北街,我也不知在哪里,咱下午去打听一下”。
“昨天我爹让全林叔去公社打听,他说派出所刘所长给县公安局打电话,公安局说这几天关进去的人就没有姓巫的,也不知是不是叫城关派出所给弄走的?”
“这你不懂,派出所弄走也得送到公安局”。
“那是为啥?”
“因为派出所里没有看守所,抓了人就要送到公安局里,一个县只有一个看守所。”韩民智以见过大世面的口气向小六介绍着,小六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下午,韩民智和巫保钢一块儿到北街,在一个小巷里找到他们拉脚儿的人住的地方:一个破旧的小院落里,里面停放了几辆架子车,还有几个破架子车轮胎挂在墙上,和一些与架子车有关的什物。
原来他们巫庄村来城里拉脚儿的人李富是头。
李富好几年前曾带了几个人来城里拉脚儿挣钱,叫大队拉回去批斗了好几次,后来他还是偷偷地往城里跑,除了拉脚儿也跑地别的营生,所以他在城里熟。这几年政策松动,李富就又带了几个人出来,并且队伍逐渐扩大,现在已将近二十个人了。李富就在这里租了一个小院子,让人们住进来,又找来一个厨师,每天早、晚做两顿饭,中午有人在外面吃饭,也有人回来吃饭,吃一顿饭就记一次帐,吃多少记多少。拉脚儿的活基本上是李富联系的。每联系一撮儿活,他就从里面提成。所以李富现在已经不再拉脚儿,只管联系活儿,成了一个拉脚儿的头目。也有人干个一段觉得平白被他拿走一部分钱不合算,所以就自找门路自己干。跟着李富干的,大都是刚来的,或者心眼实,自己找不来活儿。像巫全林的儿子保强,来了以后没有十天就不干了,听说他把架子车一卖,去一个工厂里学翻砂去了。栓柱倒是一直跟着李富,但后来也走了。
当保钢和韩民智走进那个院落时,李富正在屋里数钱,他听到叫他的声音就跑了出来:
“谁呀?”
“是我,李富哥。”保钢答道。
李富看着这两个面容并不陌生的年轻人,却想不起他们的名字。
“李富哥,我是保钢啊,你想不起来了。”小六说着,李富仍愣愣地看着他们。
“我是小六,我爹是巫全贵——”
“噢—— 想起来了,全贵叔的儿子。你一说保钢,让我也糊涂了,快坐下,快坐下。”
李富说着,搬来一个木头头儿,让小六坐下,又找来一个木头凳子要韩民智坐。
“这是——”
“这是咱村韩坡儿的韩民智,大学毕业后在县城教学”。
“噢,快坐下。小六,你出去几年啥时回来的?”
“回来十多天了”。
“在外面赚了不少钱吧?”
“赚啥钱呐?有饭吃就不错了,那像你李富哥这样能干!”
“一样,一样。”李富说着笑笑,显出几分掩饰着的得意,并抽出纸烟让他俩抽。
“小六,来这儿有啥事?”
“我三哥呢?我爹让我来找他!”
“他呀?一个多月前就走了,连句话也没留。”李富说着,带着埋怨的口气。
“他上哪儿去了?”小六急切地问。
“谁知道呢?听说去一家工厂当大工人了”。
“可前两天栓柱回家里说:他和我三哥一块看人家女人解手,我三哥让公安局给弄走了。可到公安局打听,又说没有这个人,也不知他是怎么回事?”
“可我一点也不知道,没有听说。”李富好像吃了一惊似的。
“李富哥,你帮我打听一下,找找我三哥,我爹让我来找他。”小六说着,李富叹一口气说:
“走吧!去他干活的工厂里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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