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摇摇头：

“哪到底是咋啦？”

妻子一连串地追问，巫全贵总是呆呆地一言不发。直急得妻子团团转。没办法，妻子只得到厨房，把准备过节用的一把白面擀了一碗面条端过来，想必他是饿了，可他还是摇摇头说不想吃。妻子急了，忿忿地说：

“你到底怎么了？遇见鬼了！往常开会回来，又说又笑，今儿个怎么了？不就是批斗吗?你不是说是练腿功的吗?今儿个怎么了？死阴着脸，连个屁都没有”。

妻子的发怒使巫全贵似乎清醒了一些，他看着因发急而恼怒的妻子，说：

“我今天开完会碰见李庄的李老铁了”。

“碰见他怎么了？”

“他给我说了个事儿”。

巫全贵似乎不愿意再说下去，因为女儿在他和妻子心目中的砝码太重，他不愿让妻子受这种惊吓。可李老铁那句“咱不能绝后”的话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上。

“他说什么啦?”

巫全贵又沉默了下来。

“你倒是说呀!”妻子似乎急不可待。

“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他说——他有两个儿子也没娶媳妇，想和咱霞儿……换亲……”，

巫全贵似乎极不情愿地说着，每个字都打在妻子心上。

“换亲，他女儿多大了？”

“二十岁了!”

“儿子呢?”

“大儿子三十三、四，小儿子也快三十岁了”。

“什么?”

巫全贵又怯懦着说了一遍。

“你答应了?”

“没……没有，他说让我和你商量一下”。

“不行，霞儿今年才十六岁，再说，即是他的小儿子也比咱霞儿大十几岁，咱又不知道他家人品如何?德性如何?怎么可以让女儿去受苦。”妻子似乎要比他果断地多。

“我也觉得这事不行，可咱七个儿子，七狗也都二十岁了，咱不能让老巫家绝后啊!”

“媳妇的事以后再说，各人有各人的命。娶不下媳妇是他们命不好，可不能害了霞儿，我下半辈子还靠她享福呢”。妻子常妮说着：“就为这事，你就像霜打了一样？下次开会见李老铁就说女儿太小，不行不就得了，值得愁眉苦脸的?”

巫全贵觉得妻子说得在理，就端起面条吃了起来。

日头儿已到了中午，几个下地干活的儿子已陆续收工回来，老两口的谈话被三狗给听去了。

晚上七个兄弟躺在两间相通的厦屋里，老三就把这件事儿说给众弟兄听。大家一听立即炸了锅，最为积极赞成的就是三狗和四狗。三狗今年已经三十六了，四狗也三十三岁了，这在农村都已进入光棍的行列。一听说有一线娶妻的希望都说应该同意这件事。只有大狗蒙头睡觉，七狗跺在角落里对着一个煤油灯看书。

他是兄弟中唯一一个读完初中，又苦爱书本的人。除他以外，大狗在解放前曾读过一年学堂，解放后因家里人手少，要干活，就不再上学；二狗、三狗也是读了几天书，会写自己的名字；四狗、五狗读到高小毕业；六狗时村里办了初中，他也就跟着上了一年，但他生性讨厌看书，就回家种了地，况且家里是靠工分过活的，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工分。只有七狗是块儿天生读书的料，可读完了初中，要考高中时，因为是地主成分，自然没他的份，于是他只有找些这样那样的书看。那时书少，他是见了什么书都要看几遍，直到又找到一本新的。母亲总是唠叨他每晚熬夜，多费了好多洋油(煤油)。可他仍是不改，也只得由他去了。小妹巫霞，同七哥一样苦爱看书学习，她还梦想着今年毕业后能有个机会去上高中呢，谁知几个哥哥正在热烈地讨论着用这唯一的小妹去换回一个媳妇。

听到几个哥哥吵吵嚷嚷的议论，小七再也忍不住了，他合上书，扭过脸来，怒道：

“亏你们几个还是做哥哥的，有人味儿没有?小妹今年才十六岁!”

“什么?我们没人性，你今年才几岁，还不知道做光棍的滋味，再过几年恐怕你也要急的上树啦!”三狗一听小七的话立即反驳道。

老四也附和道：“我们兄弟七个，大哥都四十岁了还没老婆，你也不为咱兄弟想想?”

“再想也不能牺牲小妹！”小七不服气地顶撞两个哥哥。

“谁牺牲小妹了，你读了两天臭书装什么斯文？难道小妹这辈子就不嫁人？给我们换回一个媳妇有什么不好！有本事，你自己找一个，别让爸妈为你操心！”

三狗、四狗还有五狗，你一嘴我一嘴地说着，跳到小七的面前，好像没娶着媳妇都是他的不是，要揍他一顿似的。

这时，老大忽地把被子一扯，吼道：

“别吵了，别吵了，烦不烦人？”

大家都不再吭声了。

老大说道：“三狗，你过来”。

三狗悄悄走到老大床前。老大问道：

“你听到这事，爸妈是怎么说的？”

“妈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娶不下媳妇是我们命不好，她不同意让小妹换亲。爸没吭声”。

“那你们还吵什么?爸妈不同意，小妹还小，正在读书，以后就别再想这事儿了”。

“小妹今年不是就毕业了了吗?”老三小声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