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宛如与小怜沉默下来之后,老人竟似乎情绪失控了,失去了一贯的超然物外的模样,竟流下泪来。谢宛如更是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小怜却心有戚戚焉,不愿开口说什么,况且,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如任由他自己发泄一番。。。
过了许久,老人终于张开了眼,默默的看着海水发了一会儿的呆,太阳已经出来了,在波浪的反射下,直亮的晃眼。但,老人却细细的看了许久,才抬起头来。之后,他竟像是最初出现时一样,微笑着,眼睛温润明亮,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透彻。
“你醒了!”小怜调皮的说,似乎根本就没有把这老人当做一位老人来尊敬。
“什么叫我醒了?我什么时候睡着了吗?”老人有些哭笑不得,却没有看向小怜,似乎有些分心,悄悄的关注着远方的什么动静。
“怎么了?老头,是不是楼主她们派了人来拦截我们?”小怜继续用那种轻松的,无谓的口吻说着,似乎有不达目的不罢手的意味。
“嘘!”老人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侧着耳朵倾听着什么,喃喃自语,“阮欣小丫头糊涂,明明那里就有两个人,她还说只有一个人。。。不对,以她的武功智慧,怎么可能不知道还有另外一个人躲着呢?一定有别的什么目的!但,这个人是谁呢?怎么像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的样子?一个人能冷静到这种地步吗?。。。”
这些话说的小怜两人目瞪口呆起来,但,好奇心却偏偏被吊得高高的。
“是了!”老人忽然一击掌,霍然开朗似的展开了眉头,“她就是觉得除了死人外,不可能有人在她面前冷静到这种样子,所以,才会以为这人是个死人的!”
“喂,老头,你在说些什么呀?还不快说清楚?”小怜见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娇嗔起来,“你再不老实交代,我就永远不嫁给你那个孙子蓝小七!”
这话出口,明显带着试探性质,似乎想看看老人对自己嫁不嫁给他的孙子有多大的意见。但,却让谢宛如哑口无言起来。听到这句话的他,如遭重击,头上一阵晕眩,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样的话,这样的放肆,竟然,原来,她爱的,并不是自己,自己,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难怪老人看着自己一直像看一个白痴,难怪,她对自己总是若即若离,难怪,她从来没有表示过要依赖自己。。。
一个女人,如果爱上了你,应该是喜欢依赖你的吧?她这样,不是已经明显的表现出来了自己的立场了吗?只是自己太笨,一直没看清楚而已。
蓝恪岂会被她这种小把戏蒙骗,在她说完之后,老人就一直自己微笑,越来越控制不住一样,偏偏就是不看向小怜,慢慢的,小怜的表情开始僵硬起来,后来,简直连撒赖的笑容都扯不出来了。。。
“哼,死老头,你就这样好了,把你的话全部带到地底下去,看还有谁理你!我不理你了,你就自己看着办好了。。。”
老人终于决定放过她,悠悠然,仿佛漫不经心一样说起来:“我说让你嫁给我的孙子,可没说一定要你嫁给小七呀!再说了,小七那么温柔,又没有练过武功,我怎么可能把他交给你,让你蹂躏呢?你就随便的,给我找一个孙子,然后做我的孙媳妇不就可以了?”
怜闻言跳了起来,“啊,死老头,你耍我!”
老人哈哈大笑起来,就连谢宛如这个时候也反应了过来,这老人,其实就是帮助小怜,应为他需要这样一个人,作为理由,来与自己原本的女主人作对而已。他,应该是真正喜欢小怜的。
而小怜,这个可爱的,乐观的,在痛苦的煎熬中仍执着的热爱生活的女孩,为了老人那样一句话这样的兴高采烈,她是真心的喜爱自己的吧?谢宛如心中突然涌出一阵冲动,想要拥抱她,真切的分享她的喜悦与痛楚,无论她是否会羞涩,是否会推拒,甚至,无论自己会不会被她击中。。。
而,这个冲动,让他的脸通红起来,直直的看着小怜,一丝一毫也不愿离开,心中第一次,充满了这个女孩的影子,再没有傅阮欣的位置。。。
怜自然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却仍是没有反应,仍直接的跟蓝恪老人笑闹着,不去看他一眼。这一老一少,似乎打定了主意把谢宛如当隐形人一般,都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这也是最有意思的地方,所有的新郎在新婚前夕,似乎都会遭遇冷淡,无论是朋友还是自己的新娘,在这个时候都密切联络着,偏偏,就不跟他说任何的话。朋友们知道,他的心思现在没在自己身上,要调侃他,只好等到新婚当天;而新娘,却更是笃定要跟随他一辈子,这时候自然更不能表现的心急,否则会被人善意的嘲弄的。。。
谢宛如心中充满了温柔,连看蓝恪老人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温柔起来,这才真正第一次看清了老人的脸。原来,老人的脸,是这样的平凡,这样的朴素。既没有那种粗豪的气息,也没有阴柔的感觉,竟是中正平和,放在人群中很快会消失的样子。
“蓝将军如果不嫌弃,小子愿拜将军为祖父,日后贡奉膝下,听由您的指挥!”谢宛如虽然心中觉得老人的相貌实在一般,却仍不由自主的想要亲近,仿佛他的平凡的脸上也带有某种魔力一般,望着他,就跪拜了下去。
“哈哈,看我家孙媳妇的魅力有多大,你才刚答应要嫁给我一个孙子,就有人前来报名了,真不知道日后孙子有了媳妇,还会不会要我这个糟老头子了。。。你可要认真的管着哦,否则,我这孙子就算白交给你了。。。”
谢宛如心中只感到暖暖的,跪拜了下去,抬头昂然的说道:“小子既要娶小怜姑娘为妻,一辈子待她如亲如友;也要敬仰贡奉爷爷,同时跟着爷爷学些本事,做些真正的大事,施展男儿抱负!”
怜的脸通红了起来,眼角却迸出了泪花,眨了眨眼,偏不肯看向这个摆明了向自己求婚的人。深深抽了一口气,却突然的说:“这些大可日后再说,我还是要先问清楚一些旧事的!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楼主从一个太子妃的位置上,沦落江湖,甚至与大将军金无伤牵连颇深。。。”
谢宛如心中却是激动异常,自己当着别人的面,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以往自己梦魂中摆脱不掉的人,竟似乎淡到消失了。傅阮欣,白玉观音,似乎在那样的呻吟声中失去了她魔魅的诱惑力,蜕变成了一个平凡的女人,自己可以直视她,可以失望,到了现在,也可以遗忘了。
但是小怜,这个似乎隐藏了太多悲伤的女孩,这个随时提醒自己快乐的女孩,却逐渐在自己心中生根。虽然自己最初是想借助她来遗忘白玉观音,而且一直无法做到,对她也失望过许久。但,现在,自己真正对傅阮欣释怀了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是从内心深处欣赏并喜爱这个女孩的。。。
“唉。”老人长长叹息,却没有回答,只是眼神悠远,像是看着过往的时光一般,充满了伤感与缅怀。
怜也沉默了下来,谢宛如却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蓝将军,我们离开海岛的时候,究竟是什么人到了?为什么我感觉傅,傅,楼主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哼,她不是如临大敌,她是不愿意面对敌人!她临的大敌就是我,至于她带着那个范蝉若到海边做出那样一副样子来,只是为了警告我而已!有我蓝恪在,哪里还有比我更大的敌人!”
“哈哈!”小怜欢笑起来,无忧虑的样子,真正像个天真的小女孩。
老人却仿佛丢开一个包袱一般,热烈的回应她。“哼,小丫头不信吗?那我们就这样过去,将那两个人带到这里来,你就能知道我是不是在说谎了!”
“哼!你不过是为了逃避话题而已,哪里就有这么多事情了!”小怜继续闹,不依不饶。“还不快些交代清楚,否则,看我可能饶了你!”
老人的微笑渐渐僵凝了起来,末了,摇了摇头,竟笑了笑,“唉,亏我活了这么些年,竟一直没办法看透。这些往事,说出来与不说出来,还有多少不同吗?我也没必要一直把它藏在心底了!真难为你小小年纪,竟能执著如此。。。”
怜安静了下来,似乎明白他想要说些什么一样。谢宛如心中竟有了几分紧张,仿佛能感觉到那种刀光剑影,惊心动魄的往事扑面而来的诡异气氛。老人几句话,竟有如斯能耐,也真是匪夷所思了。。。
“当年,我不过是皇上安排在太子身边的一名小侍卫,与蝴蝶两个人做他的随从而已。太子的母亲德惠皇后对他宠爱有加,连带着,对我们也是分外用心。不仅找了高手来教我们一些功夫,还教给了我比较特殊的技能,就是**术!而蝴蝶那时候学的,就是易容术与阵法!我们从来都以为她教我们学这些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太子。却没想到,她竟然不是!她是为了有一天能够控制太子爷,让自己掌握天下大权!”
老人悠悠然说着,大有一副自己在讲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一样。
“我自然是不可能明白的,只是听令行事而已。蝴蝶却不同,她虽在牢笼中长大,却天生一副自由的性子。她首先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却在还没来得及告诉我们之前,被皇后给调配离开了太子身边。幸亏太子聪明,在顺从皇后安排的同时,李代桃僵,将她安排到了自己的书库中去。虽然是做了一个守门人,比起代替她出任青州的人来说,她却仿佛是生活在天宫里,至少总算可以活下去!”
谢宛如的额头微微冒出汗来,不知想起的究竟是什么往事。而小怜早已浑身颤抖了起来,似乎有些记忆深处被掩埋起来的事情又闪现到了眼前一般。
“皇后并不是被她欺骗过去了的,而是当时她的事情竟被皇上察觉了出来,焦头烂额,自顾不暇的她自然没有精力再去追究蝴蝶的事情!这,就是我最清楚的事情了,因为,当时,我是在的,只是,他们没有把我当人看而已。”
谢宛如额头上的冷汗渐渐凝结,结成了晶莹的汗滴,在大海中,阳光下,显得分外的刺眼。小怜偏过头去,目光转到他身上,偷偷的观察,仿佛生怕他察觉到什么一样。
“我让蝴蝶将我易容成了皇上身边那个刘公公的样子,然后,跟着皇上,去找了德惠皇后。当时,万岁爷大发雷霆,说皇后是异想天开,妄想谋朝篡位。所谓的发展,不过是一个噱头而已。然后,就让她将国库三年来的库银还上!国库三年来积累的库银呀!你们可能不清楚,当年的库银,实际上,最多的,是当时攻城略地劫掠来的银钱。经国二年,国库存金不过24万两的份额,但,权掌天下的战争库银,只黄金一项,就有430多万两!。。。”
“难怪人都说,当年我皇入主天下,靠的就是劫掠天下!”谢宛如冷笑,随即发觉这样说不好,这样说等于说包括蓝恪在内所有的人不好。于是赶紧低下了头。
怜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径自低头思考着什么。而蓝将军,也注视着她微微低着的头,自动忽略了谢宛如的话。
“好厉害呀!她几乎将国家的脊梁给打折了!真难为皇上这些年来,竟维持了政局稳定,没有让人发现这个问题。否则,天下难免大乱。。。”
蓝恪微笑,随即又冷笑起来。“哼,天下大乱,那里有这么轻松。当时,皇上认定天下百姓刚刚经过战乱,需要平稳的生活。而德惠皇后,唉,她也是有着惊人智慧的人啊!她认定天下百姓需要立刻组织生产,产生新的焦点。所以,她建议皇上用金钱来引导人心,用钱来控制人才!而她的话,只是说说,都会让人心动万分。。。万岁爷当时对她又是宠信有加,自然是交给她全权去做的。谁知道,谁知道,她竟将国库三年来的库存全部都搬了走。。。”
“原来竟是这样的!难怪,难怪楼主一直执着于这笔宝藏。楼主一直认为德惠皇后死的委屈,死的蹊跷。这样看来,她或许真的是皇上赐死的,不是暴病身亡!”小怜喃喃自语,不过,却给谢宛如与蓝将军听了个清清楚楚。
言里话外,竟对德惠皇后的作法没有丝毫的诧异。如果她说自己一点没听说过这件事,显然让人不能相信。但,如果说她知道的很详细的话,看上去又并不像。况且,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对德惠皇后的想法作为没有丝毫的分析或者情绪反应,似乎心中其实是赞同的,只是明知道其余两个人是抱着反对态度的,所以,自己来了个模棱两可。。。
“哼!小丫头糊涂!”蓝恪的脸登时涨红了起来。“你自小在西华山长大,你师父又没有教过你分辨是非。到现在,我总算知道你跟其他人的差别了!最大的差别就是你长了颗脑袋,没有长人心!”
谢宛如看到小怜的脸懵然变得通红起来,心中不由一紧,伸手就想安慰安慰她。“可是,小怜姑娘的话也没有错呀!你怎么知道德惠皇后的做法就一定是坏的?皇上的就一定是错的?”
“你更糊涂!你那死鬼师父柳文山,当初被傅阮欣一个微笑诱惑,弄到灭门绝派的下场,到了你,竟还不知悔过!要知道,人生在世,最主要的是明辨是非,然后才是做事,然后才真正活的像一个人!你的判断分析,还不如一个小姑娘家,还有什么脸来这里胡说八道?别为了这小丫头打抱不平,她比你更懂得事情该怎么做!”
“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该说她一个姑娘家没长人心吧?”谢宛如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心中气愤的只是蓝恪对年轻人倚老卖老的样子。
“其实,你说的对,我确实没想那么多。因为,我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而且,我自来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能让人忌讳如深。死老头你既然提出来了,那就给我说明白,为什么用钱来控制政权就不行?”
老人眉头一皱,目光凌厉起来。“小丫头真不懂事!这样的天下乱局,百姓刚刚经历过战乱,如果不能从人心上进行稳定,让天下百姓放心,愿意安居乐业,就去用钱掌控政权,根本就不是治理天下的道理!这也正是为什么有人说创业难,守业更难的原因。天下百姓,你可以用武力征服他们,让他们交出自己所有。但,如果长期这样去做,那就是在逼迫天下人造反了!你用钱来控制他们,那么,必然会出现一些人,用钱来割据领地,纷乱四起,我们的天下还有安宁的一天吗?”
怜听得眉头紧皱,虽然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却不知道怎么去辩驳。
谢宛如却显然是听过类似话语的,听了这些,毫不犹豫就开口反驳了过去:“话也不能这样说!如果从大局上来说,你忘了一个前提条件:天下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活着的?如果,他们存在的目的根本就不清楚的话,政权,不过是将一个人的意志强加到所有的人头上!这样来说,让他们安居乐业,用钱做导向让他们来竞争,进而不是能够忽略政权上的竞争了吗?这样来说的话,德惠皇后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呢?”
老人摇头叹气,“唉,你这样的话,是你那死鬼师父曾经说过的吧?这也正是德惠皇后当年说给其他人听的话!不说别人,就连我,当时对这观念都是支持的!只是,你并不清楚当时的情况!如果确切的说来,这个观念其实并没有错,错的是她坚持要实行的时机!我皇在位不过八年,各地官员刚刚安定下来,权责刚刚划分!为了安慰百姓,所有的军队都进行了削减!当时,整个京城的守卫军,不过三千人!其他的队伍整体上加起来,不过三十万大军!皇上为了拉拢天下人心,各种措施都想尽了!整整当政五年才开始收取赋税!又严格的将赋税用于各种工具的研制上!德惠皇后却觉得,如果用这些钱来引导天下百姓自行发展,或者,先建立皇族权威,才更能发展!也就是说,天下人才开始尝试着相信皇上的时候,她耍了一个花招,让天下官员敛财!”
“敛财?没有啊!引导百姓自行发展不是很好吗?”谢宛如听得有些迷惑。
“还没有!”蓝恪直接怒吼一声,却又沉默了下去,没有解释的意思,不过,看他表情,却似乎对这两个年轻的孩子失望过甚了。
“是啊!确实会导致天下官员失信!”小怜忽然开口,看她眉飞色舞的样子,似乎已经完全明白了老人说的那些细微的不同之处!“她的钱,说白了,不过是用来拉拢各地官员,让他们听命于自己。另外,让他们有了一种皇权之上的观念,不过皇权是金钱掌控的!他们自然会想办法敛财!这样一来,她所想的,天下百姓自行发展的目的根本就不可能实现。会实现的,就是官僚**,百姓迷茫,却又不能不自求生路!”
蓝恪老人听了这话,脸色总算和缓了起来,扯出一抹微笑,不住点头。“你小小年纪,能想到这些,也算是相当不容易了!不像那些木头一样的人,脑袋长来不过是个摆设!这样的男人,说真的,要来没用!选男人,一定要选有自我意识,有是非观念的人!其他人,永远都靠不住!”
“哎呀!这跟怎么选人有什么关系嘛!”小怜娇嗔。
谢宛如俊脸通红,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半晌,长长叹了口气。“是,我是天下最无用的人!不能建功立业,不能明辨是非,甚至,连自己究竟能做什么都弄不清楚!偶尔想去做一件事,又不坚决。。。”
“你不是这样的,别听死老头胡说!”小怜柔声劝导:“你只是遭受了心灵上的剧烈打击,所以,比较脆弱些,才被人趁机利用。你既然能够从她身边走开,就已经说明了你自己的思想认识了!有什么丢人的地方!至少,我就认为,你很好!”
蓝恪老人在一旁微笑着,却没有留心他们这对小儿女的悄悄话,运功查探着远处的海岛上发生的动静。心头浮现的,却是当年太子与傅阮欣相对调笑的情景,那时,他们都默默祝福,何曾想到了如今这种样子。。。
正是:流莺睡,流莺睡处蝶浅飞。蝶浅飞入花枝醉,花枝醉眼两相媚。如丝媚眼,月下花前,佳人遥相对!
欲知海岛上海有什么变故,请听下回分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