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就那样微笑着，轻轻打了个招呼，就带着谢宛如向小店外走了去。朝着那逐渐减小的雨中走去。却一直没见到那个与楼主有几分相近的傅红玉再出现，不知她又消失在了什么地方。

到了集镇上的时候，雨势还是没有减小或停歇的意思，径自倾盆下着。原本就凌乱的地上，更是泥泞不堪。昨天的菜叶，马粪什么的，经过水一泡，溶成一坨一坨，摊在雨里，说不出的难看。栅栏却多了几分精神，水润起来，反着些微的光亮。

怜冒着大雨，径自找到集市周围的以往买卖马匹的商户家，大声呼喊，拍打着房门，买马。

谢宛如心中凌乱如麻，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做了。看着眼前鄙俗的场景，更是厌恶万分。但无论如何，他是还是无法忘记白玉观音，无法下定决心从她身边离开。自己背叛了师门，背叛了自己一直以来的侠义之心，千里迢迢才到了一个能够看到她，听到她的地方，无论如何也不愿走开。

“观音，你可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谢宛如昂起头来，让雨水冲刷着自己的脸颊。上面莹润的泪光与雨水混在了一起。他懵然明白了小怜当时冲到雨中的感觉。。。。

怜很快就牵来了马匹，边走还边骂。“他妈的，竟要姑奶奶十倍的价钱来买，真以为我不懂马呀！。。。”

“你不是不懂马，你不懂天气！”谢宛如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是你好呀，根本对这些一点感觉都没有。”

怜扬起了眉毛，“人人都喜欢雨水，却偏偏又不喜欢淋雨，这本身不就很矛盾吗？”

谢宛如有些惊讶了，这个似乎灾难重重的女人，居然还保留着这样的风趣的个性。

谢宛如不由转过头，透过厚重的雨幕，看向小怜。小怜却没有注意到他。只是简简单单的跨上了马，策马向前跑了开去。雨水飞溅，她的头发紧紧贴在后颈上，衣服皱皱的，扭曲在身上，青春的身体却分外诱人。

马蹄踏入积水，打到谢宛如身上，他才如梦初醒一般，赶快跑到另一匹马前，跨上马，追了过去。边过去，心中还在暗暗唾弃自己。自己喜欢的，痴迷的不是白玉观音嘛，怎么会对别的女子关注起来。。。。

大雨渐渐减弱，却一直没有停下，天地中，大雨中，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人两马飞奔着，是动着的。其他的一切，都沉默着，静止着，只有在经过小镇或村庄的时候，传来一两声喧闹的声音，才能知道还有其他的人在活动着。

怜，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宁静。如果，世上，只剩下了自己该有多好？自己早已不愿再爱，更不愿去恨，只要能这样平平静静的活着，就已经足够了。如果，自己还能回到师父面前，绝对不会再听信楼主的话，到西华山去的。。。

在他们各自沉思中，马一直飞奔着。傍晚时分，他们终于到了大海边，而这里，居然也下着大雨。

这次，是谢宛如第一次看到大海。雨中的大海，仍不时的拍击着海岸。茫茫然一直蔓延到天边的水，震住了本以为自己很熟悉水的谢宛如。雨疯狂的浇注下来。却融合一般的，听不到什么雨击打的声音，只有海浪的声音，与呼啸着的，像一群人在痛苦哀号一般的声音。。。

“这是什么声音？”谢宛如有些瑟缩。

“这是冤魂的声音，不过，因为你是活着的人，所以看不到他们！”小怜的声音冰冷凄清，带着浓浓的怨气。在这诡异的阴雨中的海边，分外渗人。

谢宛如立刻如被电噬，被大雨浇了那么久都没有苍白的脸，一下子青白起来，泪水也忍不住涌了出来。“是师父他们吗？”

怜愣住了，一直以来，自己都觉得，他不过也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的，背叛了师门的叛徒而已。没想到，他虽迷恋上了楼主，却还一直心存愧疚，并没有背叛自己的思想。

“快看！船！”谢宛如惊讶的大声叫喊起来，声音几乎被风吹散开。

怜却微笑了起来，谢宛如，刚才还因为自己一句玩笑话而惊恐万分，现在却又因为看到了船而开心的大叫。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显露出了自己的本性，显得分外可爱，也分外真挚。一直以来，自己都有点想要教训他。可，看到他这个样子，居然，觉得自己心底暖暖的。自己，原来还活着呀！

“这就是来接我们的船！”小怜淡淡的说，然后，招手，挥动了几下，做出了一个标示动作。

那船看清楚她的手势后，果然缓缓划了过来。

船头站着一个穿着蓑衣的矮个子的男人，在粗笨的蓑衣映衬下，越发显得，他像一只巨大的水缸，可以装很多水的矮缸。而巨大的斗笠下，一张脸，在阴影中，越发显得黑乎乎的，皱纹纵横交错，几乎没有平整的地方。一张脸上，别说眼睛了，就连鼻子都几乎占看不到，像是被周围皱纹淹没了。只有一张一合的嘴巴，才显示出这个人唯一能明确分出的地方。

“小怜姑娘，楼主交代过，今天让您指导方向。”男子却不多话，简简单单的说完，再不发话，就等在那里，不动了。

“好，我们上去！”小怜向谢宛如招呼到，“今天，我们要找风筝！”

“风筝？”还在研究船上那人的谢宛如有些惊讶起来，“这样的雷电天气，会有风筝吗？又不是疯了！”

可是，看到小怜自若的上了船，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跟着走了上去。

船果然是小船，在下面看，感觉还算大，上去后，却只有浅浅的一小层。谢宛如悄悄问了一下，居然还没有底仓，不能下去躲雨。只有一个简陋的雨棚，搭在中间，勉强能容纳四五个人。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而船上，除了刚才那个小矮子，居然还有一个异常高大的人，站在船尾，不知道扶着什么，用一层油布，将自己与那东西全部的盖在了下面。谢宛如有心要过去看看，却被小怜阻止了。

谢宛如不由冷笑起来，似乎对小怜忽然产生了颇多不满。实际上，这不过是他的一点私心，想让小怜对自己好奇。只是，如果说他就喜欢小怜了，却又不见得。

偏偏小怜看到他的冷笑，一反路上轻快明丽的笑，沉下了脸，对他那是回以冷笑，更不搭话。

“小怜姑娘，还是到棚子里吧，多少能避避雨！”谢宛如看她冷笑，一时心中还真的颇不好意思。

怜怔住了，看着天空，不知在想什么，对谢宛如的话毫无反应。

谢宛如皱皱眉头，伸手去拉住了小怜的手臂，用力一拽，将她拖回自己怀中。却因为力道没有把握住，在惯性的驱使下，小怜竟意外摔到了谢宛如怀中，与他倒在了船板上。

“啊，”小怜突然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谢宛如彻底吓呆了，还以为她是因为自己太过唐突，才这么失控的。怎么能想到，小怜是真的非常畏惧男性，能共处一室，说话，就已经是极限了。又怎么受得了倒在男人怀里。

“啊，小怜姑娘，小怜姑娘，那个，对不起，不过，我不是故意的。”

怜却根本听不到他这句话，仍自昂头大叫着，眼神空洞凄厉，似乎受到了最恐惧最严酷的对待。

谢宛如看这样无用，连忙站了起来，将小怜放到了一旁，任由她叫喊着。却心中有些焦急，围着她，团团转了起来。

“小怜，小怜，”见无论如何都停不下她的惊恐，甚至连声音都有些嘶哑了，她都没有停下的意思。谢宛如再努力一次，试着叫她的名字，却仍是那样。只好伸手，紧紧捂住了小怜的嘴巴。

一阵呜呜声后，小怜的眼睛渐渐有了神采，能够看清楚谢宛如的样子。仿若受了偌大委屈的孩子一般，小怜立刻选择投入了唯一熟悉的人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自坟墓中爬出后，小怜就没有哭过，也没有真的放开心接纳过什么人。一直过着一种比死更颓废更凄凉的生活。有时候宛如惊弓之鸟，有时候，却又怕人伤害，而竖起全身的刺来掩护自己。这次，却忽然找到了避风港湾一般，痛哭了起来。

“小怜？”谢宛如听到她那样的哭声，就算再迟钝，心思再没有在她身上，也明白了许多了。心中一酸，几乎陪着她哭几声。可是，虽然明白她一定是受了颇多的委屈，却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明白她具体伤心些什么事。

唯一能做的，应该也就是这样，静静的，让她趴在自己怀中，痛哭一场罢了。

“小怜，不哭，不哭，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谢宛如喃喃的说着，对怀中这娇弱的女子，增添了几分怜惜之情。

“呜呜，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小怜呜呜的哭着，模模糊糊的说着话，“我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我已经死了。。。我爬出来的时候，。。。满身满脸都是泥土。。。。天上，呜呜，天上还打着雷，似乎随时要劈中我一样。。。。呜呜，我已经死了。。。”

“我何尝不是死人呢？”谢宛如有些伤怀的说着。“我师门被一场大火烧没了，师父死了，我却拉着小师弟，背对着师父，逃走了。甚至，为了她，还将小师弟留在那里，到了这里来。那地牢何尝就不是坟墓呢？我何尝又不是死了呢？。。。。”

“可是，老天作弄，偏偏让我在坟墓中，找到了自己一直得不到的东西。。。。我不知道自己活着要做什么，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我只能跟着她，听她的话，做她要我做的事，我还能怎么样呢？。。。”

怜的哭声渐渐小了，人也慢慢反应了过来，安静了下来。

谢宛如也停了下来，不再多说什么。

两个人哀戚的摸样，如丧考妣的表情如出一辙。

怜缓缓的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粉红色的衣裳，缴着衣角的雨水。但是，没有用的，灰暗的天，像有着哭不完的泪，仍旧淋淋沥沥。

“你，会喜欢我吗？”

这仿佛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不啻一道惊雷，劈到了谢宛如的心里。我喜欢她吗？我会喜欢她吗？她的伤心，她的笑，她的恐惧，她的背影。。。。似乎都是那么的鲜明，那么的触手可及。但，自己心中却还有一个白色的，飘渺的，梦幻般的影子，在眼前荡来荡去，一刻不停。

“会，像哥哥喜欢妹妹一样喜欢！”

怜停了下来，刚刚哭过的，涨得有几分红润的脸，带着几分羞涩与紧张的表情，僵在了那里。

谢宛如似乎也明白她可能有的反应，背对着她，不敢转头看过去。

“也好！还有人疼我就足够了。”小怜终于叹息一般的说，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来。转到了谢宛如的面前。“不过，你说奇不奇怪，为什么，我的心早已死了，现在还能有感情有这么强烈的酸楚呢？”

谢宛如暗暗松了口气，对小怜却更加佩服了起来。看到她急切的讨好的笑，想要伸手拍拍她的肩头，说一两句诸如“你本来就可爱”“你值得人疼”之类的话。却停了下来，惊讶的看向船尾。

因为这时，后面那高大的人，有了动作。他不知为了什么，忽然对着大雨中的海浪，野兽一般，仰天长啸起来。头激烈的向后一摆，将厚重的油布甩了下来。这人长相颇为怪异，同样是面目不清，不过一眼可以看见他的鼻子是被人削掉了。就连他的眼睛上，也蒙着一层黑布，不知是无法看到东西了，还是为了避免让他看到什么才蒙上的。

但，这个人长得再怪异，遭遇多让人可怜，都无法比得过他怀中那一抹白色的影子。那小小的一抹晶莹的白色，已经勾走了谢宛如全部的心神。会是她吗？应该不会吧？如果是她。。。如果不是她。。。

心神激荡之下，竟向前迈出两步。

相比之下，小怜就镇定许多。不过，惨白的脸色，混着冷雨的汗珠，似乎都显示了自己的心情。她心中的震惊，并不比谢宛如少几分。

“楼，楼主？”

那人怀里的人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仿佛在雨中散发着光的，潮红的脸来，正是谢宛如魂牵梦萦的白玉观音，婉约楼楼主，西华山上幽灵一般美丽却触摸不着的傅阮欣。

她虽露出了脸来，却不肯说什么话，只是一副异常享受的表情，一双水灵灵的眼珠，几乎滴出水来。虽然向着这里看了看，却似乎根本没有看到这里的什么人或者事。一霎眼间，又缩回了那高个子的人怀里去了，连谢宛如站不住脚，软倒在船板上都没有注意到。

她在做什么呢？怎么会如此的专注？还是说。。。难道说。。。小怜看了看软倒的谢宛如，眼神愤恨起来。虽然这海上，只有自己这里这么一艘船，但，毕竟，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啊。。。

谢宛如躺在船板上，眼睛都不知道要闭合上，就那么任由雨水重重的击打着。看上去，真的死了一般。

“姓谢的！”小怜看到他那样子，悲哀莫名，心酸夹杂着怒气爆发出来。“你还是不是男人？难道你真的是个死人吗？”

谢宛如仍旧一动不动，小怜的怒吼，似乎也只是在他的意识外飘荡，空洞苍白。他眼中映照着灰灰的天空，心头唯一的影子，却只是刚才那潮红的，在那一个高大的身影后的，芙蓉面。。。

怜见他毫无反应，一脚踢了过去，将他踢得在船板上翻了几翻，船稍稍晃动了几下，似乎在警告她。

“你怎么不睁开眼来，看看我？难道你就被那么一个人迷住了吗？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吗？你只剩下楼主了吗？姓傅的给你什么**汤了？”

谢宛如听到楼主、姓傅的，眼珠似乎动了动，却又恢复了刚才那种样子，一动不动。

什么叫做死了，什么叫做人死不能复生，心死了就能复生吗？还能复生的心，是还没有死吧

这，就叫做心如死灰吧。

正是：情关总辜负，一片相思月下露，两厢恩义花前误。人心非他，如若已死，风里落沙。。。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