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山与元浩分开后,径自前往西华山找孙红袖去了。虽然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去找她,不明白自己是出于什么去找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现在对她究竟算是爱,还是恨。
在纠结的心情下,元山很快的来到了西华山上。夜晚的西华山照理说,应该是安静的,今晚却偏偏不同以往。
西华山同样在夜色的笼罩之下,同样有着冷冷的秋月照着。下弦月也同样尖尖翘翘,如同弯钩。不同的是,西华山上的灯火,几乎已经比这月光更亮,更皎洁。虽然这些灯火照不到西华山以外的地方,应该称不上皎洁,但,这么炫亮的光,几乎就是从房子内,窗子内藏了个小月亮一般的亮,亮到了耀眼的地步。
元山顿住了脚步,不知道是否还要到那里去。虽然,他知道,孙红袖就在那里。因为,西华山上,定然不止是她一个人在,还很有可能,有着一个与自己密切相关的人在。但,究竟是因为什么,这里会成了不夜城?这时候,离她入宫不是还差着两天吗?
带着疑问,元山也不好再隐藏身形,就那么回家一般的走了上去。径自走到两位守在大门旁的弟子身边去。看着他们,微微笑了,也不等他们询问,就说出了来意。
“我来找人!”
“你,你是谁?”一个瘦长的汉子,戴着一顶瓜皮帽,长着两撇八字胡。似乎发冷一般,抖了抖,歪着头,盯着元山,问。
他旁边那穿黑色衣服,看上去也颇为黝黑的年青弟子,匆忙的拉了拉他的手,悄悄对着他说了两句。虽是悄悄话,但,却并没有刻意避开元山的意思,被元山听了个清楚。
“他是金无伤的小弟子,那次十八个小妞来的时候,都叫他小师弟来着。”
瘦长汉子的眼睛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甚至连他同伴的话都懒得再听下去。
“不过,我们却不能得罪他,因为他还是我们楼主的儿子,独生儿子。”
这话,却偏偏具有相当大的分量,瘦长汉子立刻站直了,转了过来,正面面对着脸上含笑的元山,满脸的尴尬。
“没关系,我又不知道你叫什么,不会告状的!”
“你告状?”瘦长汉子满脸的苦汁,那满是皱纹的瘦脸几乎要拧出水来。“你告状还要用到名字吗?”
元山看着他,一时忘记了自己的烦恼与痛苦,竟觉得颇为有趣。
“他找不到楼主的!”那黝黑的汉子见无人关注自己,也就不再悄声说什么,竟是大声张扬的说了起来。“楼主从来都没认过他这个儿子,还有,听张胜说的,楼主现在要除掉他!”
元山是仍旧微笑着,不过,眼神深处露出了几分刚才那瘦脸汉子脸上才有的苦来。而瘦脸汉子的变脸功夫,却堪称一流,不过瞬间,竟由青而白,而红,然后,才到现在的黑。
“你什么意思啊?存心让我出丑是不是?”
看来那黝黑的汉子是反应颇慢的,被他这句话气得满脸通红。偏生,他生了一张黝黑的脸,再涨红,真的就成了隔天的猪肝,黑里透红。
“你,你,你出你的丑,可不干我的事!”
瘦脸汉子一听这话,就更恼怒了,
元山看他们径自争吵了起来,竟没人管自己。摇摇头,有些哭笑不得,随即决定不理会他们,直接向大门里面走去。里面的人,想见的,不想见的,能不能见到,再不多想了吧。
元山走进去之后,瘦脸汉子立刻停了下来,侧耳倾听。确信元山走远了,才舒了一口气。而那憨憨笨笨的黝黑汉子,竟也擦了擦满头的汗,看上去如释重负的样子。
“幸亏老周你见机快,否则,我们真的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了!”瘦脸汉子重重拍了拍那黝黑的汉子的肩膀。“老周,你救了我一命啊。回头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当哥哥的,我绝不说半个不字!”
那老周也放松了下来,轻轻握拳顶了顶瘦长汉子的胸口。“你别谢我,我这么做也同样是为了自己这条小命。我们谁也不要再提起这件事就可以了。”
话还未完,瘦脸汉子竟浑身抽搐起来。而老周握拳的手,也捂到了他的嘴上。而左手,老周的左手,竟握着一柄匕首,深深的刺在瘦脸汉子的心口。
“不过,就算你答应不说,我也无法相信。委屈你了,为了小弟的小命着想,我们还能活一个也已经够了。”
话间,瘦脸汉子软了下去,滑跌在地上。
老周看看四周无人,也不处理,微微冷笑,竟向着西华山深处跑去,边跑边大声叫喊:“来人啊,有人闯进来了。”
四周立刻响起一阵响动,想来是周围的人已经开始有了反应。老周忽然停下脚步,拿起染血的匕首,向自己手臂、大腿上刺了两下。在其他人举着火把来到之前,将自己弄伤。
“怎么了?老周?你怎么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率先跑了过来,其他人随后呼啦一声围了过来。
“刚才,我与三哥在门口把守,忽然看到一个身影要闯华山。自然是要阻拦的,但,我功力不济,竟被他用自己的匕首刺伤了。只好趁着三哥挡住他,前来报讯。”老周说话条理分明,一反刚才那木讷,憨厚,甚至有一点蠢笨的样子。
“什么?老三?”管家脸色一变,丢下老周,带着众人,转身就向门口跑去。
这管家却不是老陈,而是后来接替老陈的张传嗣张管家。他深知这老周对自己做上主管相当不满,时不时会找些麻烦。而老三,偏偏就是自己的亲弟弟。原本就不愿将弟弟与他放到一起值班。偏生这两天事情太多,实在没有那么多人能够调换,只好让他们一起。谁知这一时疏忽,会造成什么结果。如果,老周只是将弟弟丢到敌人面前,也只能算了,就怕他会暗中算计。
就在管家就要到门口的时候,元山忽然出现在了大门口,挡住了众人去路。
“你是谁?”
“他说谎!”
“这个我自己会判断,阁下还是解释清楚自己的来历的好!”
“我身上根本没有兵刃,而那个瘦长的人,是被匕首捅死的!”
“等我看了再说。”
管家其实明白,这个可能性是非常大的。但,就这么听信了一个陌生男子的话,知会让自己再无立足之地,老周也不会心服口服。只能先让管家他们出来,看那汉子的尸身。
“你说是老周杀的,我怎么相信你?”管家看到亲弟弟的尸首,竟还能这么犀利的问出问题,自然也说明了他的不同凡响之处。“毕竟,你大可杀了他之后,将你的兵器丢掉。”
“这就是说,你并不相信我是吗?”
“你是入侵者!”
“我从不杀人,我身上没有血腥气!”
“这个更不能作为证据!”
“现在只有最后一种方法了。你弟弟刚死,现在,你去看他的瞳孔。可以看到他最后看到的一个影像,自然可以知道是不是我!”
“你在开玩笑吗?还是以为我们都是白痴?”管家知感觉一头雾水,觉得他不过是要拖延时间而已。却不明白,这种方法,其实非常有道理,而且,将来还会被应用到刑事案件中,做为最终证据。
元山心中一动,想起了说明,却又抓不住。
“如果,你能说的就是这些,我是无法相信你的。何况,你莫名来到西华山,又是在这么个敏感的时候。又怎么可能让我们相信!。。。”
管家滔滔不绝的说着,元山却空洞的看向老周。老周黝黑的身影,在他时而拉近,时而推远的目光中,变幻不定。他究竟有什么破绽呢?每一件事情,都不可能没有破绽吧?
“是了!”元山忽然打断了管家的质问。“如果是我杀了他的话,你们为什么听不到声音?你们看到他的伤口了,是在心口上。而且,死之前,他还挣扎过。如果,是我杀的,明知道里面有人报警,又何必让他一点声音都没有?”
管家沉默了下去,专注的思考着元山的话。其他人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他们却没有注意,老周已经不再看向他们一群人,而是在他们目光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的向着后院的转角闪了过去。
而这个,元山却看得分明。也才明白了,为什么他刚才为什么会停在那个地方。
却说谢宛如看到那张纸条后,有些怔住了。这算是什么字条呢?‘携谢共赴海上,登黄帆望绿鸟。’读起来都半是文雅半不通。
如果只是说偕同自己到海上去,还勉强能理解。但,她写的分明是携带的携,难道说自己一个大活人,要像货物一样,被关到箱子里带去吗?还有,什么叫登黄帆?帆船还好登,不过,只是登一个帆,就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何况,还要望绿鸟,绿鸟又是什么鸟?从来没听过什么绿鸟嘛。
其实,这也是谢宛如自己孤陋寡闻而已,那携带却很正常,在小怜看来,这不就是让自己将他做成活死人嘛。登黄帆更好理解了,海边一直都有一个婉约楼的秘密据点,名字就叫黄帆。绿鸟,可以是翠鸟,也可以是其他的鸟,或许是长了绿毛的传递信息的鸟。索性等到了之后也可以弄得明白。
这么一想,小怜看着谢宛如的目光就有些怪怪的了。谢宛如并没有看小怜,身子却莫名的颤抖了一下。
“难道,我们今天要到海上去吗?这里离海上可是很远的呀。”谢宛如有些无辜的看向小怜。“而且,看天气,似乎要下雨的样子。秋雨可是非常凉的呀。。。”
“怎么?你对白玉观音的忠诚就只有这么多吗?”
怜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外面阴霾的天气,稍稍皱了皱眉。
“还有,我在路上曾听说过,似乎后天,楼主,要入宫去。。。”谢宛如并不回答她的嘲讽,脸上却还是微微泛红了。
“是啊,她是要入宫去,做娘娘!”
怜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阴森,似乎对楼主要入宫去,有着非常大的愤恨。
谢宛如吃惊的看着小怜,刚才看上去颇为清秀的女孩,这时候,竟满脸的扭曲。似乎有什么正压抑着她的灵魂一般。
外面深秋的天空上,忽然响起了惊雷,让各有所思的两人忽然惊醒了起来。这意外的雷,似乎带着最后的愤怒与不甘,向着广袤的大地劈了下来。“喀喇!喀喇!!!”
“奇怪,都快入冬了,怎么还会有雷?”谢宛如疑惑的低语。
在漫天的雷光中,小怜似乎听到他说什么入宫前的雷声。一时心中一阵惊恐,猛然转过了身来,紧盯着他看。“入宫?”
“对呀,都快入冬了,怎么还会有雷?”谢宛如看她一脸的凝重,有些疑惑的指了指房门外天空中漫蹿的电光。“似乎只有夏天才有这雷吧,现在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雷电呀!”
怜这才听清楚了他的话,明白了过来。本来纠结的心,也放松了下来。是啊,就算深秋,就算要入冬了,雷电也可以最后响彻天空,向世间的肮脏狰狞做最后的一击!
“走吧!”
“走?到哪里去?”谢宛如惊讶的看着这个脸色变幻莫测的女子,又转过去看看满天的雷光,与阴沉如墨,几乎不像是清晨的天空。
“自然是找船只,到海边去!”小怜冷冷的说,并率先向着门口走了去。
迎着满天的雷光,凄冷张狂却又湿润的秋风,走了出去。那单薄的身子,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走似的。
“姑娘!”谢宛如吃惊的看着她,这个看似普通的女孩,在这短短的世间里,已经给自己太多的意外了。可是,小怜在秋风中,越来越远,根本不在意自己有没有跟上去。
不敢再犹豫,谢宛如再无法顾忌这场雨,直直的向外追出去。
深秋的风,已经具有了冬的冷意,劈打在身上,像刀!
漫天的雷电,像狰狞的眼睛,时张时闭,冷冽高傲,蔑视人间的一切。
雨,急切的落了下来,带着悲哀与怜悯,倾泻在小怜的身上。似乎想要冲走她内心深处的不安与伤痛。小怜在雨中,没有了往日的警戒,眼眶通红,脸庞上热泪混着冷雨,奔流。。。
谢宛如追上小怜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西华山的山脚下。眼前是平坦的官道,路旁有一小茅屋零落的站在那里。破败颓废,像一个中年汉子——失去了活力,不再光鲜,带着些颓废与散漫。
“姑娘!”谢宛如一把抓住了小怜的手,硬拉着她躲进茅屋中。“你怎么能这样!这么做一点用处都没有的你知道吗?”
“什么用处?我们除了做应该做的事情外,还要有什么用处吗?”小怜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伤心。似乎离开了西华山,哪怕只是一步距离,都已经足够释放她。
谢宛如呆呆的看着她,不知该怎么安抚。
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在这雨天里,在这个本来空旷死寂的地方,显得分外的惊悚。“你不是知道自己的用处的嘛?”
怜顿时停下了哭声,有些迟滞的看向门口。
那里,站着一个人,一个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亵裤的男子。虽然身子修长,面容俊雅,看上去,却比他们两人还狼狈三分。“人生下来未必有用,不过,既然活了下来,就一定是有些用处的。”
“你是谁?”谢宛如率先惊醒了过来,不过看到他,却也生不起敌意。
“你问我?”该男子却没有丝毫的狼狈之态,似乎一切再自然不过。微微笑着,惨白着脸,却仍以大人教训小孩子的姿态面对着他们两人。“你又知道你自己是谁吗?你有个师傅叫柳文山,你现在却不认了。那么,你已经不是你师傅的徒弟。你原本有个家在武当山,可现在你背叛了,所以,你更没有了家。俗话说,叶落归根,你连自己的根在哪里都不知道,你知道自己算是谁吗?”
“不用问了,我知道他是谁!”小怜忽然拉住了谢宛如。“听他这么说话,应该是个非常熟悉你我的事情的人,那么,他既然不是西华山上的人,看上去对我们也没有什么敌意,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是金陵王府的人!”
谢宛如听着他们两人高来高去的话,有些呆住了。如果他是金陵王府的人,那么,能这么说话的,带着发号施令的语气与姿态,应该是金陵王爷了吧?他这么年轻吗?
“他是金陵王府的小王爷!”小怜早已收住了泪,带着些许的忿恨与恐惧,紧紧拉住了谢宛如的手。
“哦?你一口猜到我是小王爷,难道你是见过我爹的?”
原来来的人,正是元浩。他被元山制住,衣服也被割破,只好就这么挣扎着回去。不过,因为铁娘子毒性太强。而自己又不像元山想的那样,有人会特意过来救自己。自然是煎熬了一个晚上。天亮时分,偏偏天气变得恶劣起来。元浩毒还未完全逼出来,如果遭这场大雨再激一下,怕会病重。人的生命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平常再看不到眼里的事物,在特殊的时候,都可以决定他的生死。所以,无奈之下,他也只得这么向印象中一个能避雨的地方走来。
哪里知道,这里早已经没有了人烟,却意外遇到了同样境遇的谢宛如二人。虽然,他身上余毒未清,身体虚弱,脸色惨白,甚至衣衫不整,满身泥水淋漓。。。可这一切,都无法让他狼狈几分。因为他的神情是那么自若,他的话语是那么惊人,就连他的动作,都是那么的自然。
“我自然见过金陵王!”小怜的声音低哑干涩,似乎含着一口沙子一般。“而且,承蒙他的关照,我才九死一生,苟活在这世间。我活下来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找到他,将他碎尸万段!!!”
怜的声音狂乱,狰狞,像疯了一般。只是,她的人却恐惧万分,向后面退着,退着。。。
元浩嘲讽的看着那明显克制不了自己的恐惧的小怜,丝毫不在意旁边的其他。“你要做的,不是该上来杀了我吗?怎么?连我都害怕,你还说什么要杀了我爹爹呀!难道,这才是你活下来的行为?”
谢宛如有些犹豫的看了看小怜,考虑要不要出手帮助她。
忽然门外又传来一声叹息。那柔弱的声线,甜润的声音,几乎已经震撼了谢宛如和小怜。他们两人脸上都露出了更深的情绪,只有元浩,还保持着悠然自得,根本不在意那个声音,以及,那个声音所代表的人。
正是:兄弟阂墙寻常事,何尝都在帝王家。牛不无故抵架,从来对手,都在瞬间刹那,各自拼杀。
欲知来者是谁?请听下回分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