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山离开后,皇帝却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傅阮欣入宫时间将届,自己却一筹莫展,总不能等她到了之后再做打算吧。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招来自己的心腹大臣前来商议。
但,金陵王爷获罪入狱,金相国刚刚释放回乡,吕侯爷却又老弱,明显要躲开事情,推病不出。赵国丈更不用说,兰妃刚刚过世,自然更不愿到这宫里来。自己却又能用谁呢?
正在他暗自沉吟时,刘公公却喘吁吁的回来,守在一旁。
“有什么事?”
“禀万岁爷,奴才已经将圣旨送到了太子爷手中了,还请万岁爷放心。”刘公公清晰、却缓慢的说。抬眼看了看皇上神色,终于低下头去,再不敢多说什么。
“老刘啊!”皇上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一般,沉吟半晌,开口询问起来。“劳烦你一趟,走一趟金老相国处。”
“万岁爷要奴才到淮南去做什么呢?”刘公公见许久没有下文,不得不提醒皇上一句。
皇上如梦初醒般,哦了一声,盯着刘公公的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叫金老相国陪同那个闯金殿的姑娘共同到这皇宫来一趟!”
刘公公听完,再不迟疑,也不用吩咐,匆忙退了出去,向着淮南快马加鞭的去了。
随后,几匹快马也迅速的奔出宫门,看方向,正是天牢、青田镇等处。守门护卫不由猜疑起来。太平盛世久了,大家都许久没见过这等事情了。一般时候,最多一两个人会得骑马出入,都是机密要事。而今天,不仅仅是纵马来去,而且,马上的,都是宫内当权的主事太监。可见,事情必定非同小可。
就连金殿正门前的侍卫也不由猜测起来,虽然他们明白,有些东西不能随便猜测。
“哎,你说,这是怎么了啊?从来传讯出去的,都是卫队的人啊。今天内务府的人都出去三个了。”侍卫甲悄声对身边的人说。
“还能怎么了?”侍卫乙偷偷笑起来,“要变天了呗!”
两人不由而同看向天空,视线却被巨大的通道遮挡住了。只有远处大门外,由那么一片墨兰色的天空颜色,点缀着几点明星。似乎有云朵飘过,却根本不像要变天的样子。这样的天色,正是深秋时分的晴朗夜空。
“也是啊,皇上这都老了,还真的是要变变了。”侍卫甲脸色一变,不好直接说什么,只是随意的说了一句话。悄悄的向旁边走了走,离那侍卫乙远了一些。
侍卫乙看在眼里,不由一阵冷笑。“怎么?话题可是你挑起的,怕了?”
侍卫甲脸色一白,更不知要说什么。
“大胆!”一声怒喝传了过来。
两人转眼看去,却见一支火把烈烈燃烧着,火光映照着一张银盘般的脸,双目炯炯含威,嘴唇平而阔。穿着墨黑衣衫,跨一匹神骏异常的白马驹。越发的人如玉树,马如龙。却是金陵王爷。应是匆匆梳洗过了,丝毫不带天牢气息,似乎根本不是从天牢中出来的犯人。
李公公怯怯的跟在他后面,骑着一匹马驹。却一直紧张的低着头,似乎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眼看他们两人被金陵王爷盯上,鼓起勇气上前解围:“你们两个还不快让开!耽误了王爷大事,你能担当得起吗?”
两侍卫连忙让开,匆匆向大门内跑去,联系里面的侍卫,将大门打开。
。。。金陵王爷到了御书房,就见到了似乎非常平静的皇上,正闲适的翻看画轴。
“万岁爷!”金陵王爷立刻下拜。“罪臣元方立见过皇上!”
“快起来,你我兄弟,何须行此大礼!”皇上立刻让李公公将金陵王搀扶了起来。“也别说什么罪不罪的了,我既然让你到天牢去,自然是不怪罪你的。你快过来,看看这些画。”
“哦?万岁爷,这是什么画啊?”金陵王爷并不用小李子搀扶,径自站了起来,收起了刚才的悲戚。“臣可是听说什么变天不变天的谣言了,难道不是真的?皇上还在欣赏美人图?”
“哈哈,很好,你听说了也好!”出乎金陵王爷的意料,皇上竟然开怀大笑起来。一点都没有前些日子悲哀、颓废的样子。“你来看就会明白我的计划了。”
金陵王爷半信半疑,却并不走向前去。暗自沉吟着,偏过头去,似乎对御书房里的青砖地忽然感了兴趣。皇上却也不催促,径自自己翻看着画,对他的反应并不在意。
“万岁爷,臣,臣在天牢中这些日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金陵王终于还是开口询问了,只是目光闪烁,不敢看向皇上。确实是心虚了吧,因为他一直都是明白的,无论发生什么,皇上这里,甚至婉约楼方面,都早已经将消息放给了他。
“你不问这句话比较的好!”皇上淡淡的说,话语中充满了失望。
金陵王爷仍是不敢看向皇上,小李公公却微微眯起了眼睛,盯着他,心中暗暗盘算起来。刚才到天牢后,甚至到了宫殿门口都还唯唯诺诺,非常胆怯心虚的人,在听到皇上那样一句话之后,目光表情却是那么的深邃,坚定。看来,是皇上暗中培养的亲信力量吧。
金陵王爷同时感觉到了锋芒准备的眼神,却有些疑惑起来。从刚才带自己来的那个小公公那里传过来的目光,似乎带着杀气,可是,那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子,由这么深的心事吗?能在自己眼前伪装成功吗?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大可能。而且,那目光随即又转了开去,更让他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片刻之后,吕轻侯也到了御书房中。同样身边也跟着一位小太监,却是张公公,上次他来时,略微有些争执,后来却有意巴结的小公公。
皇上看到他来,心中是略微有些欣慰的。
但,吕侯爷并不行跪拜大礼,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对着自己略微拱了拱手,又对着金陵王爷作揖。然后,就目不旁视,既不对金陵王爷出现在这里表示恼怒,也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忧,甚至并没有非常介意皇上的姿态。
皇上看他半晌,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正在吕轻侯眼观鼻、鼻观心的时候。他身后跟进来的小张公公却轻轻咳嗽了一声。目光灼灼,似乎对着皇上要诉说什么。皇上不由皱了皱眉,却没有发话。君臣三人,并两位小公公就那样静默下来。只有茶碗中,还微微散发开一些香气,算是整个御书房中最大的动静了。
金老爷子在金香儿的陪同下,来到御书房中,已经是四更天了。书房中却仍是没有一丝动静。几个人,都塑像一般。金老爷子还未行礼,已经是暗笑在心。对皇上的意思自然也能猜出来几分。只是山雨欲来,不敢多说。
这种时候,真的是哪怕多了一个眼神,让皇上起了疑心,都会万劫不复,死无全尸。所谓伴君如伴虎,正是这样。天子遇到危难的事,做臣子的,自然只能死在前面。
“万岁爷!”金香儿脆生生叫了出来,也不行礼,也不低头。就那么无畏的站着,对着皇上叫了出来。金老爷子虽然心底暗叫不好,却只能作出一副坦荡荡的样子来。
“你来了!”皇上果然抬眼看了看,却只对着金香儿注视许久。之后,转向金老相国,淡淡的说了一句,就又低下了头。
金老爷子看了看今晚等在这里的人,忽然感到这个样子似乎曾在哪里见过一般。这么一想,禁不住冒出了满头的冷汗来:这,场景,人,甚至那些卷轴,不都是当年永庆太子闯入御书房造反时的样子吗?。。。
晚上就那么轻易的到来了,金家大院里却颇不宁静。原本沉寂的谢青与孙玉秀,在谢宛如离开后,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他们虽然不知道白玉观音带走谢宛如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仅剩的同门现在怎么样了。但,却听金无欢说起来,这白玉观音已经搅得整个朝廷都不安起来了。二师兄,有坏无好。
夜,一如往常的宁静。墨蓝色的天幕并没有带给金家特殊的关照,同样是月光朦胧,星光朦胧。谢青重伤未愈,孙玉秀久经磨难,同是天涯沦落人,两人相依相偎,安分的呆在地牢里。随着夜色渐渐深沉,也朦胧睡去。
两人没发现,月亮渐渐犀利起来,弯弯的,明亮的月芽,像是刺进了蓝天的心口上一样。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敲梆声都停歇了。孙玉秀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怎么了?怎么会有马蹄声?”
“嘘!”谢青对着她做了噤声的动作,静静的聆听外面的声响。
“什么时辰了?天亮了吗?”孙玉秀张眼向地牢的门缝中看了去,外面一片亮晶晶。
“没有,再睡一下吧。这几天,你也太累了。”谢青的眼神如春水般温柔。
孙玉秀眼中一片凄凉,想是又在感怀自己身世经历。
“怎么外面这么亮了?亮得象霜!”
“月光本来就像霜的!一般的明亮,一般的冰冷。”谢青淡淡的说,轻轻揽住了她略微瑟缩的肩头。“你还是快睡吧,离天亮还早。”
孙玉秀躲进谢青的怀里,正要睡去,一阵马蹄声又响起,比刚才的更急促,更响更震。
“真的是发生什么事了吧?”孙玉秀彻底没了睡意,昂起头来,从谢青怀中坐直。
谢青却盯着地上,孙玉秀染上泥土的衣裙看,似乎根本没注意他在说什么。但是,目光灼灼,却又分明含着巨大的震荡,他确定了些什么事情?
过了半盏茶时间,金香儿的房门忽然打开了,里面被褥凌乱,床幔半遮半掩,似乎不似一个姑娘家睡的地方。金无欢似乎睡不着了一般,半披着一件白色长衫,走了出来。细细看去,竟还是金香儿白日里穿着的。这下全然明白了,显然是香儿有事离开了,才搅得小少爷美梦难继。
事情却非常简单,金无欢与香儿两人月下盟誓,订下了终身,之后,却日日缠绵。这晚,金无欢又溜进了金香儿的房间去了。四更天了,好梦正酣,却被马蹄声吵醒了来。
偏偏,这马蹄声,竟将金香儿生生从自己的怀里带了出去。要金无欢怎么还睡的下去!随意披起一件衣服,就走了出来。
门外,却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睡不着。金无咎正站在大堂门柱旁,斜斜倚着,望着月亮,不知在想什么。他旁边,金无彦絮絮的低声说着什么,距离有些远,听不真切。金无欢心中一阵凄凉,想起来,正是因为自己不好,才害二嫂惨死。这时,几位嫂子尸骨未寒,自己又有什么面目去自己的兄长跟前说话呢。思来想去,默默的向后院走去。
金无彦眼尖,却是从一开始就就看到了金无欢从香儿的房里走了出来。立刻扯了扯二哥的手,挤眉弄眼的示意。偏偏,金无咎正想着为什么是刘公公来将父亲请了去,又去做什么?又为什么偏偏叫上了金香儿?太多疑问,像一群胡乱游动的小蝌蚪一般,渐渐的缠绕成一团乱麻。对金无彦的好心情,自然是无法理解的。看到他还能挤眉弄眼的,甚至有些羡慕他的单纯与乐观。
“小弟从香儿姑娘房里出来啊!”金无彦怪叫,“你究竟看到了没?
“没什么!无想早就告诉我了!”金无咎落寞的说,“现在我们金家,唯一开心的就是他了。”
“什么?你早就知道了?”金无彦这下子不乐意了。“我怎么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金无咎兴趣缺缺,随意的摆摆手,就转进大堂里,站到以前摆放白玉观音的桌子前发呆,随即,还潸然泪下。想来,是又想起了那天匆匆带人回到金家大院看到的情景。
金无彦跟了进来,看到他流泪,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继而沉默了下来。“哎,那时候我们是多么快乐啊,为什么,一下子,所有的快乐都不见了?小怜嫂子死了,二嫂、三嫂她们也都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家才能找回以前的那种快乐啊!”
“老五,你是不是有些怨大哥?”金无咎听他这么说,心中立刻一禀。
“为什么不怨他?我们本来生活的好好的,他自己离家出走了,不要这个家,不要我们这些人了!他死就死吧,又犯得着为他陪上这么多人命吗?”
“住口,不准胡说!你知道什么!如果不是大哥,父亲能做相国吗?如果不是大哥,我们能无忧无虑的过日子吗?如果不是大哥,我跟你三哥早已经死了!如果不是大哥。。。唉,也怪不得你,怪不得你!”
无咎最开始气得几乎想打无彦,可说起以前的事情,却忽然反应过来,那时,无彦与无欢两人都还小,怎么会明白这些呢?他们心里有些怨言,却也不该怪他们。但,无论如何,却不能再听下去,当即拂袖而去。
金无彦愣在那里,有些不知怎么反应,这些话,他从未听谁说过。在金家,大哥几乎就是个禁忌的话题,从来没有人提起来过。但,他一死,却将这个人,生生又拉回了金家大院,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单凭想象,却是想不出来的吧?
金无欢走到地牢门口才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吩咐人打开了牢门,走了进去。
“谢青!”
谢青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又回头看了看孙玉秀,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来这里。
“怎么了?想来看看我们死了没?”
“谢青!你喜欢孙姑娘吗?想娶她吗?”金无欢却不管他的狐疑,径自兴奋的问起来。
谢青还没反应过来,孙玉秀已经羞怯起来,悄悄闪避着谢青的目光,俏脸通红,却又非常的激动的期待着。女人就是这样,明明就热情如火的,非常期待的,却偏偏不肯说出口,甚至还做着反面的表示。
不过,男人也奇怪,偏偏就喜欢看女人这样羞涩的样子。甚至将女人这样的行为,作为自己魅力的证明。
“我自然是喜欢她的,而且,非她不娶!”谢青说着,想起了元山对着前来兴师问罪的孙红袖,脱口而出的那句‘我对你有意。’那样的洒脱自然,那样的坦荡明快。当时就让自己羡慕不已,现在,对着自己喜爱的女人,终于也能像他一样,说出自己的心意。
“那么,孙姑娘,你又愿意嫁给天下第一剑舞柳剑谢青吗?”
孙玉秀脸蛋更红的像要滴出血来,却微微的哼了一声。抬起眼,看着正着迷的看着自己的谢青。
“可,你为什么要来问我们这些呢?”谢青却没有全然沉迷在自己的感情里,依旧想着另外的问题。
“我为什么就不能问你们这些?为什么就不能来为你们主持一下婚事呢?”金无欢微笑。
“为什么?”谢青执着的问。
“因为,香儿离开了,我感觉寂寞。所以,想让你们快乐些,不要有分开的时候。因为今天月色很好,因为你们确实很相配。。。当然,因为,我怕如果我这时候不为你们主婚,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谢青紧张的站了起来,并顺便拉起了孙玉秀。
“香儿跟父亲进宫了。”金无欢有些感伤的说。
正是:流莺庆春来,鸠雀喜冬归。都见东风又来催,淹没寂寥梅。诚在一片天地,恁多恩怨是非。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