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年终到了。龙山镇政府又开始进行一年一次的先进工作者的评比活动。评比活动在各个办公室进行。屈共志所在的党政办加上后勤人员一共十四人,按照镇党委给出的名额,得评出一名先进工作者,一名领三等奖金的干部职工。在这之前,李经民曾经半开玩笑地给屈共志“交底”说,按照惯例,每年新进来的人都是自觉地接受被评为“优秀工作者”,并请大伙撮上一顿,至于“三等”的那个名额也一般是给新进来的人,理由是大家都认为新来的人在这里呆的时间短,就是比坐他也没有别人坐的时间长,评他为“三等”很合乎情理的事情。屈共志对这种惯例当然只能没有异议,更何况,镇里今年给定的年终奖金即便拿个一等奖也才三百元,这三等与一等的奖金就差那么几十块钱,亏不到哪里去,何必让自己为着这几十块钱坏了“规矩”。不过让他觉得好笑的是,“优秀工作者”应当是给工作表现突出者的荣誉,这“三等奖”是对工作不力者的惩罚,可自己现在一下子就把这两个奖项全给揽了过来,真让人有点哭笑不得。
龚佰有也跟屈共志一样,被所在办公室评为“优秀工作者”,另被评为“三等奖”,这个奖每年也是非他莫属。龚佰有对自己被评为“优秀工作者”不存在任何异议,因为这个奖是按轮流分配的,今年正好轮到他。可对于“三等奖”,龚佰有的意见可就大了,他说要是在往年,我对这个结果不说二话,可今年就不同了,因为今年我在教育学习活动中被县里评为先进分子,凭啥在镇里就只能评个“三等”?这不与县领导对我的评价相矛盾吗?企业办主任曾和记懒得跟他费口舌,说,这是大伙投的票,你也在场,你要是对这个结果不满意的话,可以直接去找丘书记,我自己可没权更改大伙的意见。
龚佰有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进书记办公室,看见丘正清正一头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不敢打扰他,刚转过身子想离开,丘正清却把他叫住了。
“什么事?”丘正清依旧闭目养神的说。
“丘,丘书记,我,我被他们评为三等,我有意见,想请您给我主持一下公道。”
“那你认为你自己该评几等?”
“这?我认为我该评为一等。”
“你年年被评为三等也没有听你放过一个屁,怎的今年就这般难缠?”
“丘书记,今年的情况跟往年不同嘛。”
“说来听听,怎么个不同法,就依你是县里的先进人物?”丘正清咪着一只眼,说。
“是,是。”龚佰有听丘正清一下子说中他的心坎,底气突然变得不怎么足。
“啊,这也是,咱们怎么能把一个县先进分子评为三等呢,老曾也真是晕了头。这样吧,你就这事写一份控拆书交给我,过几天我到县里办事时把它亲自交给何书记,请他出来给你说几句公道话。”
“丘书记,这,这您就是在笑话我了,我这事在何书记眼里还能算个事?还是请您出来给我说几句公道话吧?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你的话他们不敢不听。”龚佰有给丘正清递上一支烟说。
“哎呀,二仙,你差点就害我去坐了牢。”丘正清接过烟,猛然醒悟的样子。
“这,有这么严重的事吗?”龚佰有听了丘正清这话,有点心慌的说。
“你这个三等可是大伙投票的结果吧?”
“是的,他们年年都给我投三等票,顺手了,今年依旧给我投三等票,我不服。”
“二仙,你不服可不行啊。你说,咱们中国最根本的政治制度是什么制度?”
“这个,这个,请让我好好的想一想。”龚佰有拍了拍脑壳,想了好大一会,说:“是人民代表大会制度。”
“答案完全正确,算你的脑浆还没让你家的仙气完全给吸去。那我又再问你,人民代表大会制度的基本原则是什么?”
“这,是,是,丘书记,这个我可说不上了。”
“是民主集中制。你可曾做过人民代表?”
“没有。”
“没有做过你也应该知道的,每当开人代会时,要决定某些重大事情时,是采取什么形式进行的?”
“当然是投票。”
“这就对了,这就是民主集中制的最大体现。你说,二仙,人民代表投票通过的东西谁敢去推翻?嫌命长想坐牢吗?你那事也是经大伙投票决定了的,别说是我,就是何书记,中央总书记也不敢插手啊。”
说到这里,龚佰有总算明白过来丘正清跟他兜这么大个圈子所要表达的意思。
“可是,丘书记,我这事好象跟那个什么民主集中制沾不上边儿,……”
“什么沾不上边儿?”
“他们都不是人大代表,我这事也不是在人代会上表决通过的。”
“你说你这人怎的就象是根四方木?大家投票让你领三等奖,那是民主集中制的制度延伸形式,制度延伸,你知道吗?就好比你家里现在有三口人,你,你老婆还有你儿子……”
“是女儿,我没有儿子。”
“我都说了这是比如,又不是查你家的户口。你今天想买几两烟丝抽,可这事只有你自个儿同意,你老婆跟你儿、女儿坚决反对,你一票对两票,少数服从多数,你说你还能买得了吗?这就是民主集中制的制度延伸形式。我说了这么多,你总该明白了吧?”丘正清说罢,又一头靠在凳子上,闭上眼睛。
龚佰有觉得丘正清是在跟他摆蛮理,心里虽然不服气,但又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唯唯诺诺的走开了。
龚佰有后脚刚走,张德海走进书记办。
“丘书记,咱们至今还差六万元过这个年呢。”张德海把资金预算表递给丘正清说。
“各路资金全都到齐了?”
“基本都到齐了,只是市民政局下拔的那四万块才到帐两万。”
“市民政局不是又变卦了吧?”
“按理说不会,我为这事专门打过电话给市民政局领导。”
“别说了,老张,还是那句老话,没油是脱不了锅的,这钱给谁都是给,别人也没理由白给你,上一回可能是咱们送的分量不够,咱们得好好的再去拜一回。”
“也好,不过,即便市民政局的全部到了帐,咱们还是差几万元。依我看,是不是再向高宏之借些?”
“前段时间,我能化缘的地方都走遍了,有的甚至还跑了两次、三次。事到如今,咱们也只能在高宏之的身上打主意了。”
“只是,咱们上回借的五千块钱还没还给他呢。”
“此一时彼一时,今儿咱们往后每年都能从野猪坳电站得到多少分成,他还怕咱们还不起?我想这应该没问题。”
“这事是不是先跟何书记通通气,免得咱们日后挨批?”
“我看没必要了,才区区几万块钱,他高宏之就好意思说出去?”
再说龚佰有,心里窝着一肚子火气回到家里,他老婆见他这副样子,问他是啥一回事,龚佰有把事情一一说了出来,她老婆听了,一点也不以为然,说,阿有,你一年到尾才拿几个钱回来,还在乎那么一丁点儿奖金?我拿这个罗盘给人家转一圈,也不只这个数。我早就劝你辞职别干了,跟着我一心干这个,可你又啥不得那只破碗。龚佰有说,我这只碗虽然是破点,但它能保证我一辈子有饭吃饿不了。而你这个东西就玄了,要是再来一次文化大革命除四旧运动,你这活儿别说挣饭吃,恐怕连命也保不了。他老婆听了这话,猛地揪住他的耳朵,说,那你就继续揣你的破碗去吧,干嘛才回家就给我摆着一副苦瓜脸?
今天,是龙山镇干部职工一年当中最为高兴的日子,镇里发年终奖了。一大早,财务办就被干部职工们挤了个水泄不通,阿英看着乱哄哄的人群,连连挥手要大家排队依个来,插队的不给发。龚佰有动作最快,排在了第一位。阿英拿着算盘“咔咔咔”地逐项逐项跟龚佰有算着:“你上年第十二月份加上今年一月份的工资一共是九百八十四元,先进奖是一百元,三等奖是二百六十元,总共是一千三百四十四元,没错吧?”龚佰有搬着手指算了算,说:“没错。”“这是应扣的款项。”阿英指着另外一张纸说,“你这两个月共缺勤五天,缺勤一天扣一百元,点名不在场共四十二次,一次扣二十元,再加上订报纸费九十六元,三项加起来一共要扣去一千四百三十六元。应领和应扣两项对比唔…你还得补回九十二块钱给我!”大家听到龚佰有这回非但没有钱拿,反而还得倒打一耙,都哄然大笑起来。龚佰有对着阿英大吼说:“是谁说我缺勤了五天?谁说我点名不在场有四十二次?我都说了,今年我不订报纸,又是哪个龟孙子非要我出钱订?”阿英也不示弱,也对着他使劲的大声说:“这些东西都是领导送过来的,我只负责发工资代扣钱,你想问个究竟就找领导去!你要签名的话就抓紧时间,别挡着后边的人!”后边的人也都跟着大声地催着。
“签就签呗,反正我死也不倒贴钱?”龚佰有气呼呼的边说边抓起笔。
“那你就别签!”阿英一把抢过工资单,“你不想倒贴钱,难道要我给你垫着不成?拿来,九十二块钱,要不然就别签名!”
“那我就不签!看你又能耐我何?”龚佰有一拍桌子,走了。
宇文通听屈共志说龙山镇的干部职工今天领奖金,也从县城赶来收数。中午的时候,按照惯例,党政办的全体人员簇拥着屈共志走进龙山饭店撮了一顿,两围台共花了将近四百元,是屈共志一个月的工资。不过,宇文通帮他埋了一半的单,算是没那么亏。企业办这边由于龚佰有躲在家里不肯出来,因此今年的这项节目就失去了主角。有人就这么倡议,这个家伙年年就知道白吃别人的,今年轮到他自己连屁也不放一个,明年大伙联名给领导,他到哪里去咱们管不着,反正咱们企业办就不要他!此话一出,大家当即表示赞成。
吃过午饭后,屈共志邀宇文通到办公室喝茶,唐汉文闻讯也来了,他才见着宇文通就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说:“兄弟,太感谢你了,给我介绍了一摊好生意!”宇文通笑了笑说:“这你得感谢志哥,是他把这摊生意让给你做的,我只不过是你的供货商。”“屈主任是咱们兄弟,是不用说客气话的,对不对?”唐汉文边说边看着屈共志笑说。
“对,对。汉文这话中听。”屈共志也笑说。
“兄弟,看你这高兴劲儿,这摊生意一定挣得不少吧?”宇文通说。
“也不算多,但也能顶得上我一个半月的工资了。兄弟,给,这是五百块钱,是我买传呼机的全部差额!挣了钱,我也不想再欠这个数了。往后有啥好挣钱的生意,可要记得分一杯羹给我。”唐汉文掏出五百块钱递给宇文通说。
“这好说,不过,你的思想可要开窍点,可不要象上次那样,要不是志哥在旁点通你,你还不想做这摊生意啦。兄弟,我不怕给你透露商业秘密,这种挂历咱们前后共印刷了将近两万份都一份不剩的卖完了,有的地方甚至还要求要货。这个销售量说出来连咱们的局长也不相信,说厂长吹牛皮,后来厂长给他出厂货单看,他才不得不信。现在,咱们的局长正要对这款新意挂历向有关部门申请专利权呢。”“这种挂历很畅销,我也知道。上个星期计划生育工作交叉检查,我到了曲河镇,还有河水镇,看见他们的办公室都是挂着这一种挂历。”唐汉文说道。
“这个当然,我所联系的十五个乡镇,外加陈下县有三个镇、米面县有四个镇,就数龙山镇的销售量最低,一百份也不到,是不是,兄弟?”唐汉文点了点头。“你猜人家陈下县的央丘镇销了多少份?”
宇文通说着伸出一根手指?
“一千?”
“没错,是这个数。”
“啊哈,屈主任,看来比咱们的心态差好几倍的人还大有人在。”唐汉文笑说。
“一位在央丘镇政府上班的朋友跟我说,他们镇天稍微下点雨不放假,要防洪;天气太睛朗不放假,要防山火;开全国、省、市、县甚至镇的人代会不放假,要搞维稳工作生怕有人上访;每年起码得搞计划生育工作三至五次,每次也至少半个月,其间是不放假的;还有要应付省计划生育飞行检查,一年好几次,一次起码得等个把月,这期间也不放假;另外还有每年七到十月份催收农业税工作,这期间也是几乎不放一天假。你说,他们一年下来还能正常休几个周末?”宇文通说。
“按他那么说,咱们镇的情况还好一些,起码一年还可以休上一半周末。”唐汉文说。
“所以,他们那里能销出这个数,是意想之中的事,不足为奇。”
这个时候,陆续有人前来向宇文通缴交购买传呼机的钱。宇文通笑说:“还是龙山镇的干部主动些,每次来这里收数都不须我挨个挨个地催。”
“其它地方的很难收吗?”屈共志说。
“愈来愈难缠了,特别是县直机关。”
“为什么?按道理全县上下有哪个机关单位比咱们龙山镇政府的干部还要穷?”
“这个不是钱的问题。”
“是什么?”
“是因为教育学习活动已经结束了,这个东西作用没以前大了。”
“咱们可没这个感觉。”
“谁不知道你们的领导没钱发工资就天天的多拉几次铃?而县直机关包括绝大数的乡镇,前一阵子的大风吹过后,一切又回到了老样子。这你可以问一下才哥,是不是比教育活动前活得更加的自由散漫了。”
屈共志听了不由得摇了摇头。
龚佰有既不签领工资,也不签扣款单,弄得阿英没法与会计对账,她只得把这事告诉给了张德海。张德海听了火冒三丈的,说,你再一次叫他签,如果他再不签,拖一天就缴十块钱滞纳金,在他往后的工资上下这个数,你对他说这是镇党委开会研究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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