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嘻嘻将剥好的鸡蛋递到方公公面前,姚龙假装一本正经道:“公公,有什么事要我做的你尽管说,我姚龙虽然没读过四书五经,但做人要知恩图报这个道理还是懂得。”
也不知方公公受了什么人的气,听到姚龙说得坦诚,倒是心中高兴,不由放下了捂着脸的手,忐忑不安地问道:“我知道你小子有良心!来,帮咱家看看,消了没有?”
好大一只巴掌,好深厚的功力,这一掌若非方公公以内力相抗,怕是当场就能要了他的性命。姚龙右手轻轻一翻,掌心冒出阵阵寒气,抬起来一边隔着空气替方公公按揉,一边关切地问道:“公公,你可别怪我多嘴,这人怕是存心要取你性命啊!”
“谁说不是呢?嗯,舒服多了,舒服多了——”微微闭着眼睛的方公公叹息道,“姚龙啊,咱家原本是想着带你入京,让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现在看来,唉,咱家无能啊,咱家无能啊,自己都保不住,没来由让你跟着一块受苦遭罪啊!”
僵尸群或许真的会来樊阳,这去京城倒也不失为一条好路,而且纸鸢的爹爹、自己名义上的师傅也在京城。姚龙见方公公脸上的淤青逐渐消去,便收手答道:“公公说哪里去了,信王殿下对你宠信有加,怎么会让你受人欺侮?”
“唉,你是不知道我们做奴才的苦啊!”方公公摸了摸脸颊,冲姚龙感激地笑了笑,“在主子跟前,旁人自然对你毕恭毕敬,可是背后呢,还不知道会想什么阴招来折磨咱家呢!你道咱家不知道他是想要取我性命么?咱家站在那咬牙挨他一巴掌,那为的不是自己,为的是主子信王殿下啊!”
姚龙搞不明白,这绕来绕去怎么又绕到信王身上去了?“公公,说旁的我也听不懂,你就说那人是谁,我帮你教训教训,省得以后老跳出来烦人。”
盯着姚龙看了半晌,方公公摇头道:“罢了,说给你听也没什么,那人是东厂应天司提督苏哲!”
应天司隶属东厂,万历十三年由天师张首道奉神宗朱翊钧之命暗中组建,直至天启二年才公诸于众,它包括提督、掌班、司房在内总共只有十三人,却几乎囊括天下各门各派的道家高手,而掌管应天司的提督通常是由天师传人接任,直至近年才出了个茅山道的苏哲。鬼域廷是旁门左道,一直被正统道派称之为“鬼”,也始终被应天司排斥在外,而邱长生每隔几年就要上一次京城,为的也是能够有机会成为其中一员,以提升鬼域廷的地位。
姚龙吐了吐舌头,苦笑道:“我的乖乖,这口气怕是不能帮公公出了……”
方公公无所谓地摇摇头,“废话,咱家还能不知道么?不过你的好心咱家清清楚楚,可记着呢!”
姚龙笑了笑,心想既然现在有苏哲保护信王,自己这银子怕是赚不下去了,只盼着陆毅别因为僵尸的事情把那五千两给忘了,“公公,估计今儿我就要走了,以后恐怕见不到公公了!”
“傻小子,有咱家在,谁还能真个赶你走啊?”方公公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你道苏哲为什么打咱家?还不是因为咱家想让信王爷在樊阳多待几天吗?自从庄妃凤体欠安以来,咱家便没再见信王爷如此开心,想是有你和那柳如是陪着,没了京城那些烦心事才能如此吧。唉,所以说做奴才的苦,没人明白啊!”
两人一边吃着鸡蛋一边闲聊,说这方公公倒真不是坏人,对姚龙嘘寒问暖好不关心,甚至掏了五百两银票,说是如果姚龙不愿随他入京,便就做点买卖,也好过给人打小工,直把姚龙弄得有些忐忑,不得不以为他可能有特殊癖好,看上了自己。
这边聊得起劲,矮墩墩的柳公公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隔老远就朝二人喊道:“可找到你们了……快,快走,信王殿下正在发脾气呢,去晚了怕是要出大麻烦?”
方公公急忙站起身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那狼心狗肺的苏哲跑去为难信王爷了?”
柳公公也好意思,明明有一身功夫偏偏累得气喘如牛,撑着膝盖在那干嚎:“是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奴才居然要信王殿下立刻启程返京,说是奉了庄妃的口谕——”
“好个狗奴才,居然敢假传口谕,庄妃娘娘一向不待见他,怎么会让他来?”方公公拉着姚龙疾步朝外走,同时低声嘱咐道,“一会千万不要跟往常那样张狂,否则苏哲真得叫真起来,就是信王爷也救不了你。”
姚龙很想问“我能不能不去”,可又实在抹不开这个脸面,毕竟在他们面前充高手充了好几天,现在来了个苏哲,自己就连面都不敢露了——“改天有机会带上韦青青,我就不信他只会画符的茅山道,能干得过韦青青五百多年的修为加上僵尸变!”
进了后院方公公便松开了手,与柳公公跑在前面,这时已经能隐约听到信王朱由检大发雷霆的吼声,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的姚龙忽然灵机一动,闪身拦住两位公公,“公公,我们这么去也帮不了信王殿下,我看不如这样——”
把心中所想用最简短的话语说出来,姚龙发现两位公公看着自己的眼神都变了,不由问道:“两位公公这是怎么了?”
柳公公咳嗽一声道:“这,这个是不是太毒了一点?不管怎么说,苏哲也是信王府的人!”
方公公可不这么想,拍着姚龙的肩膀笑眯眯地说:“柳惠,你还没受够苏哲的气吗?什么信王府的人,他要是信王府的人能帮着别人来折辱庄妃娘娘,以至于娘娘现在还卧床不起?咱家看此计甚妙,就这么办!”
也不等柳惠说话,方公公几个健步撞门而入,很快便传来他惊慌失措的哭喊声:“信王爷,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姚龙和柳惠相视苦笑,心中都想,方公公的演技真是好啊,刚才还奸笑着呢,这会就能哭号得跟死了亲娘一样。
二人好一阵才酝酿好情绪,第次跑了进去跪在方公公身后,既然他是主演,自然不能抢他的风头。
信王朱由检正怒火中烧地摔花瓶呢,猛地听到这一声哭号也愣住了,好半晌才诧异地问:“有来,你这是怎么了?”
方公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抬起头,哭声道:“信王爷,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好不耐烦地呸了一声,信王朱由检将手里的花瓶啪地摔在了方公公面前,骂道:“不争气的奴才,除了该死还会说些别的吗?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你还不赶紧说?”
方公公止住哭声,脸上挂着鼻涕和眼泪也不用手抹掉,颤抖着嗓音回答:“回王爷殿下,奴才刚刚得到线报,贾驿堡已经,已经失陷了——”
“什么?”信王抢步上前,一把将方公公揪了起来,“贾驿堡?离此只有三日路程的贾驿堡?”
柳公公低声插嘴道:“信王殿下,若是日夜兼程赶路,两日便可到樊阳,如果是僵尸,恐怕,恐怕只消日半——”
信王朱由检吼了起来:“不可能!贾驿堡怎么可能失陷?陈都司亲口说过,他派了整个瑞州卫驻守在那里,那可是整整五千大明的将兵啊!”
方公公又挤出两串泪珠,诚惶诚恐道:“殿下,瑞州卫,瑞州卫五千多人一夜间俱都战死,首级扔的漫山遍野,三十里蜀江都被鲜血染红了……”
噗通一声,只见信王朱由检脸色惨白地跌坐在椅子上,口中喃喃说着,“不可能,我不信,我大明的将士英勇善战,不可能一夜间被斩首五千,不可能,不可能——”
姚龙这个时候偷偷朝门口跪着的苏哲望去,他四十来岁年纪,脸若红铜、身似猛虎,方头大耳还有双目光凌厉的眼睛,大马金刀地跪在那就跟一尊战佛,那模样说不出的凶悍威猛。
自打三人进屋,苏哲其实就已经暗中提防,却没料到方公公如此乖巧,自己刚刚给了他一个耳光,这就跑来帮忙弄信王回京,这也太识趣了一些吧。
“有没有探清僵尸的去向?”信王哑着嗓子问。
方公公犹犹豫豫地回答道:“据探子回报,沿途并未见到僵尸踪迹,只是,僵尸历来昼伏夜出,难保不会奔袭樊阳。”
“咳——”苏哲咳嗽一声,终于发话了,“殿下,如此看来,樊阳绝不可久留,我们应该立即启程回京才是!”
方公公也附和道:“是啊,信王爷,此时若不走,怕是再等下去,就走不了了!”
信王朱由检一拳砸在桌面上,很不甘心地说道:“都是一群只知道溜须拍马的废物,见真章的时候没一个顶用的,难道我大明就靠这样一帮子屁精保天下、护百姓吗?”
苏哲朗声道:“殿下,卫所兵丁一向战斗力低弱,但大明又岂只有卫所呢?我们有骁勇善战、让敌人闻风丧胆的边军,还有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京营,就是稍次的各地班军,只消征调万人,便可在须臾之间扫荡整个江西境内的僵尸。”
这番话让信王朱由检重新挺直了脊梁,颔首道:“苏提督说的是,刚才是本王有些怯弱了!”
苏哲笑道:“殿下,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尽快离开此地返京,庄妃娘娘想殿下想得紧,每日都要问起殿下呢。”
“是啊,是啊,再不走僵尸来了就走不掉了!”方、柳两位公公无视苏哲的怒瞪,异口同声附和道。
正笑眯眯听他们说话的姚龙忽然觉得有人踢了一下自己,低头一看,竟是方公公正用脚撞自己的膝盖,急忙抬起头冷笑道:“信王殿下,你真的就这样走吗?”
信王朱由检为什么犹豫,无非是还没能说服柳如是随自己入京罢了,现下苏哲迫得紧,又有僵尸随时会突袭樊阳的威胁,已经有些松动,听到姚龙这样一问,顿时以为他猜到了自己的心思,心中高兴,便道:“娘亲挂念,做儿子的确实也不能在外久滞……姚龙,我把柳如是姑娘交给你了,你可得完好无损地给我带回京来,听到没有。”
三人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完了,信王爷都开口了,怕是这计谋弄巧成拙,反倒真个成全了苏哲。
姚龙也不应承,盯着信王朱由检看了半天,依旧冷冷地笑道:“殿下,你真的有脸就这样走吗?”
“大胆奴才!”苏哲一声怒喝,正想斥责姚龙,不料信王朱由检早习惯了他这种毫无尊卑观念的说话方式,挥手制止。
姚龙泰然自若地清了一下喉咙,“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樊阳虽小,却也是大明的江山,老表虽愚,却也是大明的臣子!殿下若置樊阳上上下下几十万老表的生死于不顾,惶惶如丧家犬般逃回京城,那么殿下告诉我,朝廷的威严何在,皇家的威严何在,我大明的威严又何在?草民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殿下在樊阳一天,樊阳就在一天,殿下前脚离开樊阳,樊阳后脚就会变成第二个贾驿堡,那时候怕是人头满地滚、鲜血漫天飞,就是浩浩蜀江水,也洗不净这满城的腥膻!”
方、柳两位公公最是了解信王朱由检的脾气,不由心中感叹姚龙这番话的煽动力。
苏哲眼看信王朱由检的眼神变得坚毅起来,急忙道,“小儿莫要信口雌黄——”
“苏提督!”信王朱由检打断道,“本王觉得姚龙所说字字珠玑,真应该让那些贪生怕死的无能鼠辈也好好听听!本王决定了,僵尸之害一日不除,本王一日不返京!”
“殿下!”苏哲这下真的急了,“殿下安危乃是重中之重,岂能如此儿戏,臣请殿下即刻启程返京!”
姚龙与偷着乐的方公公对视了一眼,抹了抹嘴巴,轻声道:“苏大人所言甚是,信王殿下的安危自然比什么都重要,不过,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苏大人好像身居应天司提督之职吧,这应天司,若是我仍然没记错的话,当初神宗皇帝御笔亲提‘剪妖除魔’以为纲领。蒙山僵尸之害难道不在妖魔之列?你身为应天司提督难道没有剪除之责?好听的话谁都会说,一口一个殿下安危,苏大人若真替殿下着想,若真的希望殿下能早一天安全返京,难道不应该行使自己的职责,亲赴蒙山扫荡妖魔吗?”
苏哲被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而信王朱由检居然也点头应道:“哎呀,本王真是糊涂了,居然忘了身边还有一员神将啊!苏提督,那就麻烦你暂领江西各卫兵马,围剿蒙山僵尸吧……若是你能在短期内涤荡宇内,还江西百姓一个太平,本王也颜面有光,毕竟你是从我信王府出去的人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