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和平带头鼓掌,见下面反响不热烈,顿时脸色有些不好看了,眼睛盯着下面在座的人看了一圈。。这些毛纺厂的干部,有的正在奇怪县委领导怎么那么年轻,有的正在跟旁边的人谈论这县委领导究竟是不是老文家的那个大学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此刻见付厂长眼底隐含怒气,一个个大梦初醒一般,拼命的拍起巴掌来。
虽然慢了一个节拍,但是掌声还是十分热烈的,付厂长的脸色也逐渐好转:“同志们,现在大家欢迎文秘书讲话!”
哗……这次不用付厂长再瞪眼了,掌声再次热烈响起。
文远笑着点了点头,伸手压下了掌声:“我是受县委顾书记的指派,了解县属各企业的经营运行状况的。咱们毛纺厂是我的第一站,至于为什么,我相信大家也都猜到了,我也是毛纺厂子弟,当然更关心这里了。话我就不多讲了,我来主要就是听的,希望大家畅所欲言,把你们对毛纺厂如何走出困境的看法和意见都谈一谈。”
文远讲完话,大家又开始鼓掌。但是掌声消退之后,却是有点冷场了。人们你看我我看你的,没有一个开口发言的。最终,还是在付厂长的眼神示意下,一个副厂长带头发言了。
这一拉开序幕,还逐渐愈演愈烈了,在座的人似乎是论资排辈一般,按着座位顺序开始依次发言。看来毛纺厂的干部平时是没少开会的,一个个讲起话来都是条理清晰、头头是道的。
想来也是,厂里已经有近一年的时间处于半停产状态了,平时要是不开会的话,恐怕也真没啥事儿好干的。
恩,估计这些人的牌技应该也是不错的……
不过,看这势头,这会开到中午下班不成问题啊!文远可是真没那耐心,在第三位副厂长发言结束后,他开口了:“这位是杜主任吧?能不能请你讲两句?”
文远指的杜主任是一个50来岁头发花白的人,这个人文远有印象,是厂里最有能力的老工程师,也是文大山最佩服的人。在文远的记忆中,他应该是一位车间主任。但是让文远感兴趣的,却是刚刚在生产科的时候,那时候杜主任也在。不过,他没有在打牌,而是在捧着一本书看。周围那么吵闹,他却是没有感觉到一般。文远曾经偷偷瞄了一眼他看的书,虽然看不到封面,但是可以看出是一本机械方面的工程书。
见文远点名让杜学烽讲话,付厂长脸色似乎不太好,但是他又不能驳文远的面子,轻咳了一声:“文秘书,杜工现在是生产科的副科长。杜工,既然文秘书点名了,你就讲两句吧。”
杜学烽似乎没有看到付厂长正在向他使眼色,近视镜后面的眼睛盯着文远看了一会儿:“文秘书,你真的要我讲吗?”
文远点点头。
“那好,那我就讲两句。”杜学烽腾的站了起来,“要我说,毛纺厂现在是瞎子闹眼睛——没治了!以后是寡妇死儿子——没指望了!”
说完,杜学烽也不言语,转身大步走出了会议室。老工程师心里满是愤怒,这算是什么?一群欺下瞒上、贪污**的王八蛋陪着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屁孩过家家吗?对不起,老子不伺候了。
他是眼看要退休的人了,几个孩子也都工作的工作,上大学的上大学了,没什么好顾虑的。他的技术是全厂最好的,也是现存唯一的一个高工。要不是对这个厂有感情,他怕是早就到儿子那里去养老了。现在眼见毛纺厂即将步入死亡,这些人还在这里夸夸其谈、不知所云,他心里的愤怒实在是难以言表。
杜学烽这么一搞,现场的人都很是尴尬,会议室再次出现了冷场。付厂长是恨得牙痒痒的,怎么会把这老货也叫来开会了呢?!狠狠的瞪了一眼张秘书之后,付厂长还是得开口打破僵局:“文秘书啊,杜工就是这么个脾气,你千万别介意啊……”
出乎付厂长意料的是,文远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满面笑容,似乎对刚刚那一幕根本没有什么感觉。听到付厂长的话,文远笑了:“没什么,不是说有能耐的人脾气都大嘛。杜工是厂里的技术权威,有点脾气是可以理解的。大家不要光看我嘛,继续发言。”
付厂长长出了一口气,连忙示意工会主席发言。不过,他心里可是啧啧称奇。老文家的这个小子不简单啊,这么小的岁数,怎么练得这么好的涵养呢?
会议室的这种皮椅还是很舒适的,文远做在上面,象看戏一样的看着这些毛纺厂的干部发言。不过,在之后的会议进程中,再也没有什么不河蟹或者让文远眼前一亮的东西了。大家几乎是众口一辞,都在强调破产重组的势在必行和轻装上阵能带给毛纺厂的益处。
好不容易,会议终于结束了,在付厂长的坚持邀请下,文远盛情难却,跟着一群人去了毛纺厂食堂吃工作餐。虽然毛纺厂的条件有限,不可能象工业局那样,提供“便饭”,但是也颇为丰盛。桌上鸡鸭鱼肉样样俱全,甚至还端出了一盘红烧狍子肉。
由于在座的人中,有一些是认识文远的,似乎不太好意思劝他这个“晚辈领导”的酒。所以,到酒席结束,还真没有出现哪个喝多了的情况。毛纺厂规定的中午休息时间本来就只有一个小时,吃完饭后,也就快到了下午上班时间。
文远拒绝了付厂长请他休息一下的建议,要求继续开始他的调研工作。不过,这次说什么他也不想再参加什么会议了,提出要到车间里看一看。付厂长自然不会阻拦,亲自陪着文远进了车间。
可以看出来各个生产车间内是经过了临时打扫的,但是由于长期停产,那些设备上难免积满了灰尘,和机油混合在一起,却是很难清理干净的。看着有些设备已经变得锈迹斑斑,在看看身边这些干部一张张容光焕发的脸,文远的心里还真的很不是滋味。草草的转了一圈之后,他就结束了所谓的调研,打道回府了。
虽然在毛纺厂的一干干部那里,文远受到了一点打击,但是他并没有灰心。反倒是毛纺厂现在日暮西山的景象,让他更想为这个自己从小生长于斯的地方做点什么了。现在看来,跟那些干部们再谈下去也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文远把主意打到了那位脾气很大的杜工身上。
“杜学烽?你让我带你去找他?那可是个老犟种,还没见他能听进去谁的话呢。”文大山听到儿子的要求,就开始有点头痛。杜学烽在当印染车间主任的时候,文大山是车间里的技术最好的工人,杜学烽对他还是很赏识的。闲暇的时候,也会和文大山唠唠家常什么的。
不过,自从厂子开始时不时的停产,杜学烽的脾气就越来越大,经常和厂领导吵架。最后终于让付厂长忍无可忍,把他调去生产科当了一个什么都不管的副科长,杜学烽也从此沉默了下来。
虽然文大山感觉去见杜学烽有些后果难料,但是毕竟儿子是为了毛纺厂在找出路,所以尽管很为难,晚饭后他还是带着儿子进了杜学烽家的院门。
杜学烽是个老鳏夫,子女又不在身边,自己一个人吃饭就难免经常对付。文大山父子进屋的时候,他正在厨房下挂面,听到门响,有些惊讶的探头出来看了一眼。见是这二位,也没什么反常表现,淡淡的说了一句:“客厅坐一下吧,我这就好了。”
文大山父子在客厅坐了近20分钟,杜学烽才从厨房出来,看样子他是把挂面消灭了才出来见客的。
“大山,找我啥事?”杜学烽的话硬邦邦的,语气还有些不耐烦。按说他不可能认不出来文远这个“文秘书”,但是却象没看见一样。
文大山虽然了解他的脾气,还是觉得怪别扭的,半天才回到:“杜工,我家文远说想和您谈点事情,让我他来见见您。那什么,还是你们聊吧。”文大山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而老实巴交的人,往往嘴皮子是不太利索的。他吭哧半天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还是推给儿子自己解决了。
文远笑得很灿烂:“杜伯伯,我来是想请教您一下,对如何改善毛纺厂的现状和出路问题有什么看法?”
杜学烽抬起眼盯着文远看了半天,出口却是答非所问:“文秘书,你这么年轻就能到县委上班,想必有很硬的关系吧?我劝你一句,抓紧把你爸妈的关系调到别的单位,让他们过几天舒心日子吧。”
文远一时有些无语,从杜学烽的口无遮拦,他可以感受到这个老知识分子的耿直,更多的却是对毛纺厂的绝望。是的,不是失望,是绝望!
杜学烽此刻眼睛一闭,脑袋靠在了沙发靠背上,看样子都懒得再说什么了。文远明白,人家这是要送客了。可是他怎么甘心呢?
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文远开口了,这次他十分的郑重:“杜工,我相信您刚才说的都是心里话,那我也跟您说说心里话吧。我的关系确实很硬,要是想把我父母调动到其它单位,别的不敢说,前进乡还真是任挑任选。可是,我了解我父母,他们只要有一线希望,都不愿意离开这个他们工作了20年的厂子。这一点,我相信您也一样。不然的话,您也应该象其他那几位走掉的高工一样,离开这个前途黯淡的厂子了。”
杜学烽姿势没有改变,但是眼皮却是跳动了一下。
“顾书记给我调研的任务,我原本只是想应付应付就回去交差。但是,回来之后,看到毛纺厂的现状,我心里感到心痛。我相信,您和我父母的感触比我要深刻许多。我现在真的想给毛纺厂找出一条出路来,不为了什么全厂职工,不为了什么政绩官声,只为了让我父母开心,让他们能不用离开这个奋斗了20年,凝结了无数希望和美好回忆的厂子。所以,我需要您的帮助!”文远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安静下来注视着杜学烽。
也就过了一分钟左右,杜学烽睁开眼,身子也坐直了,张口依旧是离题千里:“小文远,你今年还不到20岁吧?”
文远挠挠头:“明年就20了。”不过是虚岁,他心里又加了一句。
“你比你爸有出息!”杜学烽点了点头,还没等文远骄傲,又说了一句,“不过也强不到哪儿去!”
“这话怎么讲?”文鸟人有点郁闷了。说实话,他对顾明轩都没这么尊敬过,一口一个“您”的。但是,我这么尊重您,您也不能总拿豆包不当干粮,拿秘书不当干部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