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雪夜(上)
作者:书小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546

一路重重山岭,茫茫雪原,迂回盘旋中终于在一处岔路口遇到一老一少两个夜归的行路人。

只见那老汉衣衫褴褛,身型佝偻,面皮焦黄,少年人倒是生得颇健壮,二人各自负了大大的一担柴,正匆匆忙忙的赶路。

君明抱着翩翩行动不便,我与文曲便几步追过去,高叫:“二位请留步!”

二人回头一看,忙放下柴担,那老汉与我们客客气气起手道:“仙长好,仙长好。仙长可是要问路?”

文曲向来天真烂漫,大咧咧的笑道:“这便奇了,我瞧着老丈您也是个凡胎,怎地一眼就能看破我们真身?又怎地未卜便知我们要问路?”

那老汉呵呵笑道:“仙长有所不知。这昆仑山不是寻常地方,常有四海八方的客人来此求仙问道,且问路的客人十个到有个是来寻访那白泽大仙的,故而老汉才能未卜先知。至于如何识得几位真身么,哈哈,你们男男女女一个赛一个的俊俏,若是凡人如何生得出这等样貌,哈哈哈。”

我心中一动,淡淡笑道:“赛过天仙的凡人倒也不是没有。”

君明也赶了上来,与那老汉道:“老仙翁所言极是,我等正要去求拜那白泽尊神,还望仙翁多加指点。再有,我这妹子扭伤了脚,不知可有个甚么歇息的去处没有?”

那老汉一把将柴禾担子扛到肩上,道:“随我来罢,前面就是咱们秋白镇了,镇上有客栈能落脚。只是这几日正赶上了大集,也不知还有空房没有。”

众人听罢俱是感激不尽。长庚眼明手快,一把将那老汉肩上的柴担子夺过来扛到了自己肩上,那老汉便不住道谢。敖墨有样学样,也要夺那少年人的柴担子,那少年人却无论如何不肯给他,直说:“不用不用!你比我瘦多了,我自己行!”

君明向来没甚么架子,同那老汉边走边攀谈道:“老仙翁不知如何称呼?今年高寿?家里还有些甚么人?这位小公子倒真正生得好体格。”

那老汉极是热情,一一答道:“我姓冯,别仙翁仙翁的,叫我冯老汉就行。这是我孙儿,乳名唤作狗子,自小儿不爱说话,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可怜他从小没了爹娘,平日里只咱们爷儿俩相依为命,砍柴卖钱,勉强度日罢。至于说年纪,仙长你看我有多大年纪?”

君明笑道:“我看老丈步履轻盈,身手矫健,至多半百。”

冯老汉哈哈大笑起来:“半百?我都快四个半百啦!”

君明惊道:“两百岁?这可哪里看得出来!”

冯老汉得意洋洋道:“这昆仑山的仙气不是吹出来的,咱们秋白镇上比我年纪大的老人儿还七八个呢。就说狗子,长到这么大连头疼脑热都没发过一回,要不然能长出这一身腱子肉么——对了,仙长你有多少岁数了?”

君明一怔,显是不晓得该怎么答他。

我便乐了,问那冯老汉道:“你猜他多大岁数?”

冯老汉打量君明几眼,沉吟道:“仙姑倒来考我。老汉我一辈子见过的求仙者也多了,还真就属这位仙长最有神仙味儿。依我看,总得有三百来岁了罢?”

翩翩在君明怀中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冯老汉一惊:“怎么?难道竟还不止?难道有五百岁?八百岁?”

同凡人显摆年纪有甚么意思,众人便只是笑而不答。独翩翩朗声道:“实话告诉你罢,我在他们中间是年纪最小的,连我都活了……”

“翩翩。”

君明温和而笃定的打断她,转而同冯老汉道:“求道之人视万物皆若过眼云烟,若问年纪,在下自幼一心向道,恐早已记不清自己生辰岁数;况马齿徒增,犹一事无成,硬说起来止徒增笑耳,望老丈切莫见怪。”

冯老汉一脸茫然的听他文绉绉的讲完这么一段,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哦,了不得,老汉今日有福,可是见到了活神仙……”

又行数里,自一处山坳里转出来,眼前便霍然开朗了。

但见那山谷底下密密的一片泥瓦屋舍,灯火点点,炊烟缕缕,鸡鸣犬吠或闻其间,在这安宁的雪夜显得格外清晰。

冯老汉笑道:“到了,这就是咱们秋白镇,方圆几百里都是最大的一个镇,好几百户人家呢。”又转过头问翩翩,“仙姑脚疼得紧么?我这叫狗子给请郎中去。”

这冯老汉真真是个善心人。都顾不得回家放下柴担子,带着我们直奔这镇上规格最高的一家悦来客栈而去。

掌柜的一见我们这么些人要住店,又是热情又是为难:“说巧也真是不巧,这几天镇上赶集,现在只剩下两间客房了,顶多住四个人。”

长庚笑道:“不要紧,男一间女一间,睡不下的打地铺。”

玄女登时大叫:“我才不要打地铺!”

掌柜的也陪笑道:“不是我鸡贼抠门,几位客倌是外乡人罢,不知道咱们这山里到了后半夜上冷得要人命呢,何况又数九寒天的,不在火炕上根本没法睡。”

翩翩眼巴巴的瞅着君明,眼看泪珠儿都要掉下来了,那意思是总不能叫我打地铺罢。

我赶紧举手表态:“没问题没问题,我打地铺,我身子骨结实。”

君明听得直摇头道:“先把几个女孩子安顿下再说。”

长庚他们当即点头称是。

我帮着君明将翩翩抱进一间暖烘烘的房里,又服侍她躺下。灯火映照下才看得分明,翩翩双眉紧蹙,一张小脸惨白惨白,原来方才竟真的扭伤了脚。

君明也俯下身去,又细细捏了捏她踝骨,同她微笑道:“没甚么大碍,扭到筋而已。我叫狗子去请郎中带红花药酒来,回头叫郎中热热的给搓一搓,发散发散就好了。”

翩翩纤细的手指攥紧他一方衣角,一边垂泪道:“帝君,我好痛,我好怕,我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伤……”

天知道,我并不是不同情病人,只是一听这话周身便不受控制的泛起大一片鸡皮疙瘩来,因赶紧抢道:“你们慢慢说着,我去看看长庚他们。”

“等等”,君明一把拽住我,“我跟你一起走。”又同翩翩道,“怕甚么,我都说了不打紧,躺着歇几天就好。等我们办完事就回来接你,大家好一齐家去。”

翩翩却呜呜的放声哭起来:“帝君你带我走罢,我不敢一个人留在这儿……”

君明道:“你的脚受伤了怎么走,不然我叫玄女殿下来陪你罢。”

翩翩拼命摇头,哭得益发扶桑带雨,两条腿还想妄图踢腾踢腾。结果一踢之下又触动了脚伤,疼得嗳哟嗳哟大声叫唤起来,狼狈得直叫人心酸。

连我见都这般犹怜,何况老好君明呢?

我便努力想快点离开,好给他俩留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可君明却暗暗死攥着我手不放,仍旧同翩翩微笑道:“安静些歇着罢,郎中很快就到。”语毕便携了我一道出门离去。

落花有意多少意,流水无情太无情,这该是多么残忍的画面啊!我严辞谴责道:“嗳,你说你,你怎么忍心那样对待一名如花美眷?你怎么舍得?你这简直是辣手摧花,朽木不可雕!”

君明忽的丢开我,似笑非笑斜睨道:“别假惺惺充好人了,你想甚么我还不知道。”

我顿觉胸中又怦怦的开始犯上作乱,犹自死鸭子嘴硬的反问一句:“我想甚么了我……”

而君明却渐渐收敛了笑意,半晌叹道:“你骂得对,我原是个昏庸老朽,这业障都是我总也不给一句准话惹出来的祸。因我总觉得你们都是小姑娘,原该要多体谅多照顾些,谁知竟照顾出了这些事端。”

我应声笑道:“是啊,原是要怪我们这起小姑娘们脑子不开窍,偏又爱自作多情——”话一出口便听出自己语焉不善,急忙致歉道,“对不起大师兄,我又犯病了,我说过我再不犯病的。”

讨厌,紫微,真讨厌。你难道真是尖酸刻薄成性了不成?改掉那坏毛病就这么难么?

我懊恼不已,转身飞奔下楼。

楼下只有长庚文曲敖墨以及冯老汉几个,正围坐一起吃茶聊天。我便问:“玄女呢?”

长庚抬眼道:“怎么又下来了?殿下说身子倦,回去睡了,你也快睡去罢。”

我是想睡,可叫我跟谁一间房呢,翩翩还是玄女啊。

因摇头道:“算了,何必吵得她们也睡不踏实。横竖你们也还没去处,同你们一起再找找别家客栈罢。”

谁知今日委实是不走运。深夜的秋白镇寒意越发逼人,众人踏雪抹黑又走了三家客栈,竟只找到一间下房,房里头的火炕还是个大通铺,难不成大伙儿一齐挤上去?

君明沉吟道:“紫微你先去睡,剩下的人再想办法。”

我看一眼文曲冻得发青的嘴唇和敖墨结了冰的发梢,只摆摆手道:“这地方腌臜得很,我不高兴睡这里。文曲和敖墨,你们俩先住下。”

文曲急道:“我不!你要没地方睡我也不睡。”

我心里本就不痛快,因大怒道:“怎么回事!不让你来你偏要跟来,来了又不听我的话,明天自己回家去,叫妈发落你!”

文曲登时吓傻了,结巴道:“我,我听话,我这就去睡。”

我又对长庚道:“你也去,三个人能睡下,你替我看着他俩。”

长庚看了看我,又飞快的瞥君明一眼,方点点头道:“好罢,你自己留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