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有人拍我一掌，吓了我一大跳。可那人犹自笑嘻嘻道：“回神咯祖宗！怎地这么委屈，敢是谁欺负你了？”

我毫不客气的反拍他一掌：“是长庚啊。”

长庚赶紧摆手：“不是我不是我，我可没欺负你，借我一筐胆子我也不敢——你告假好几日，我不放心，故来看看你。”

我同他笑笑：“多谢记挂。”

长庚奇怪的多看我一眼：“怎么几日不见，倒觉得你换了个人似的，东华帝君果真治好了你的病不成？”

“差不多罢。”

“真的假的啊？真不疼了吗？”

“真不疼了。”

长庚跳起脚来：“亲祖宗！你跟我说话能不说四个字吗？”

“行。”

“……”

我乐了：“行了，逗你玩的，别介意。”

他便裂开大嘴冲我笑了一笑。

一时却沉默下来，许久方幽幽叹道：“辰辰，不知道你有没这感觉，自打来了天上，我们明显生分了。”

我耐心的纠正他：“你是来，我是回，我原是天上生天上长的，这里本就是我的家。”

他黯然道：“是啊，不怪你，你一早同我说过的……可是我并不后悔，不管我在与不在，你始终都是要回来的。我若不跟着你，现在哪里还能再见到你……”

“长庚，”我正色道，“同你说过很多次，这些话休要再提，你还嫌我的麻烦不够多么？”

于是他的眼光愈发黯淡了下来，半晌轻轻道：“这回记住了，以后终不会再说了，反正我要说甚么你都知道。”

我到底觉得不忍，因笑着宽慰他：“别这样，天庭里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多的是，我只劝你没必要耽搁在我这老东西身上罢了——对了，我好像恍惚从哪里听到一句，说九天玄女好像跟你走得挺近？”

他一脸不屑的摆摆手：“甚么跟甚么，她哪能跟你比，若不是看在她母亲西王母的面子上我才不理她……”

他没说完，因我已沉沉拉下了脸。

我说：“你知道我这人古板正经，顽笑不得，但愿我是误会了你。我一贯认定你是个君子，你若不喜欢她就该直接告诉她，利用女人达到目的的男人乃是最最不入流的。”

他坦然点点头：“是的，你的确误会我了。我哪里利用得了她，她利用我还差不多。”

我有些糊涂：“你说清楚，这话甚么意思？”

他无奈道：“你这位闺蜜照理说也比你小不了几岁，怎地如此叛逆？日日跟她母亲怄气斗法，她母亲叫她往东，她偏要往西，又爱作践旁人，直搅得四邻不宁。我如今在她父母手下当差，平日里不知白受了她多少闲气，谁还愿意上赶子的跟她往近里走。”

“那她又怎么利用你了？”

他搔搔头皮，嗫嚅抱怨道：“她年纪不小了，她妈最近给她说了好些人家，甚么东海的龙王太子，地府的般若冥王，甚至还有洋人，一个甚么西方大罗金神的王子，可她非说谁都看不上，只管拿我来搪塞挡箭。给王母恨得，一眼都不睬我。玉帝先头就封了我从三品的太常寺大夫，到现在都生挂着不命我上任。更别提那一班仙友们，明里取笑，暗里嫉恨，我又找谁说理去啊。”

我只听得嘿嘿冷笑，忍不住揶揄他：“这会子又来满腹牢骚，那仕途经济的正路你从地上寻到天上，竟还不能令你如意？照我说，玄儿许是果真看上你了，她既是玉帝王母的千金，又生得那么美，横竖也不算委屈了你。你倒不如趁势遂了她的愿，也乐得一步登天，御庭驸马可是超品的……”

岂知他竟猛的收住了脚，沉了声，直瞪我道：“辰辰，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我不在乎你挤兑我趋利世故，但我不能容忍你蔑视我对你的心，我们彼此体谅些可好？”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形容，唬了一跳，忙赔笑道：“好好的说话不是，怎地恼了，你一个男人也这般开不得顽笑么。”

他这才黑着脸慢吞吞的走到我跟前，竟一根指头戳到我脑门上：“你这张嘴啊……”他叹一口气，停一停道，“人各有志罢，我原不奢望你能理解我。我一早说过，我不比你们有资历有背景，多少事都得靠自己。像上回蟠桃园那天，我再不乐意又有甚么用，谁管我乐意不乐意。非得等我真正厉害起来的时候，我说的话才有人听，我才能让你不受那样的委屈……”

“长庚……”

“辰辰——”他拉住我的手，“你相信我，总有那一天的。”

“不，我是说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领……”

“哈哈哈，身受也无妨啊！”一把娇纵女声自头顶传来，我和长庚不由得抬头看去。

一朵彤云飞旋而落，九天玄女照例穿一袭大红的衣裙，独胸颈里白白的露出一片，煞是夺人眼目。

她甫一立定便一把挽紧长庚胳膊，眉眼斜飞，似笑非笑的看牢我：“紫微啊，你这人最没劲了，多少年都这样的，明明早就一派服帖了，偏还要口是心非的假正经。要依我说，”她又腻腻的揽了我的胳膊，趴在我耳边道，“不如以后我们三人都在一处罢？大家有福同享，共赴极乐……”

“去！”

她身上酒气冲天，我用力推开她：“青天白日的又喝成这样，还敢满嘴胡吣，给你妈知道了又要往死里打你。”

她谑笑道：“打死我不是正衬了你的心么？再没人跟你抢长庚了。”

长庚大声抗议：“喂喂，我岂是个玩意儿么？由得你们抢来抢去？”

我最烦这种男男女女纠葛不清的戏码，因同九天玄女冷笑道：“谁跟你抢了？你们俩谁喜欢谁是你们自己的事，何必来招我，与我甚么相干——罢了，你们慢慢消遣，我去当值先走一步。”

她却硬是粘着我不依不饶：“怎么能不关你事，都当我傻么，他心心念念的只一个你，同我这里虚与委蛇不过是碍着我妈罢了。”

我飞快的瞥一眼长庚。

他果然一脸尴尬，又像豁出去了似的同玄女嚷：“你既然都知道，干嘛还非要缠着我？我的名声固然不值钱，可你竟连自己的名声也不顾了么？”

九天玄女咯咯娇笑：“名声算甚么，我早就没甚么名声了。何况我喜欢你呀，我真的喜欢你，我还要嫁给你呢。”

长庚怒极，大声叫道：“殿下！且行行好罢，何苦来的！同我这不名一文的小星君过不去有甚么意思？人人都看我笑话于你又有甚么好处？”

九天玄女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扶着肘弯，做沉思状道：“容我细想想啊……其一，你长得好看，体格又棒，年纪又轻，瞧模样儿恐还是个处子，我是真的喜欢你。其二么，紫微喜欢你，你更喜欢她，所以我是定要把你弄到手了，你不从也得从，哈。”

“你……”长庚气得不能言语，我更加不知该劝甚么好。

或者说，我有立场劝么？我凭甚么劝，我做错了甚么？

我认真同她道：“玄儿，这个话我一辈子只跟你说一回，听不听是你的事。”

“我知道你恨我，因当年我以男儿之身欺骗了你的感情。对此我不能说我多么无辜，但我至少是有苦衷的。”

“自我记事起我妈就反反复复的告诫我，一定不能让人知道我是个女孩儿家，否则我们家要遭大难。可最后的结果你们都知道的，我还是泄露了自己的身份，并因此被贬下凡间，历尽磨难方重返天庭。而我妈妈，你们也知道的，终因隐藏这个秘密而遭到你妈的折磨和惩罚。”

“不，玄儿，我不恨你。上一辈的恩怨与我们无关，错不在我们。我可以为我欺骗你而道歉，但是我不认为我有错，我要对我妈负责。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你应该往前看，往远看，过去的事所有人都无能为力，你不该因着一段有始无终的初恋就从此放弃自己……”

“那织女呢？”她森然打断我，抹一把眼泪又咄咄的逼上来，“对她的死，你也这样毫无愧意吗？”

心口登时轰的一下。

“我……”

是的，我讲不下去了。

长庚长叹一声，拍拍她道：“殿下，别的事我插不上嘴，可织女的事我却知道的。当年我和辰辰一道在凡间修行，我无数次见她仰着脖往着天流眼泪，问她她也不说，只是哭得气噎喉塞。想你们三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她所经历的悲痛伤心又怎么能比你少？可是事已至此，你又让她怎么办？”

九天玄女一挥手，大哭大叫道：“我不管！总之我恨她，我恨她！便是天大的苦衷，她有甚么不能告诉我？难道我还会出卖了她？为甚么要骗我？她夺走了我最爱的人，我也要夺走她爱的人。长庚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弄到手，你就洗干净准备着罢！”

她说罢华丽丽一个转身，一大片妖娆的红云杀气腾腾的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