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一脸痴愣的望着九天玄女离去的方向,也不知是要怎样,半晌突然问我:“真的辰辰,你到底有甚么苦衷?都到了现在还是不肯告诉我么?”
我心中烦闷,实在不愿再同这些旧事纠缠,只想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谁知远处竟有一人跌跌撞撞跑来,一路气喘吁吁嚷:“姐!姐!”
是文曲。
我瞪他:“毛脚鬼似的,不能一句一句慢慢说。”
文曲大叫:“别穷端着啦,赶紧回家罢,大梵天宫都要被人抄了!”
“啊!?”
竟有人敢抄我家?
我恨极,飞身而去时须得用力克制才能不使牙关咬碎,玉须拂尘自左手交到右手,人已来到大梵天宫外。
大梵天宫宫门洞开,一大队冷漠的天兵天将各持兵刃,分两列把守在门口。一见到我便齐齐上前一步,将大门严严堵死,又刷的跪了下去,口称:“紫微帝君。”
实在是欺人太甚。
长庚和文曲一左一右紧紧拉着我,唯恐我按捺不住直接动手。其实他们把我想得也忒匹夫之勇了,我只想进去看我妈,哪来时间跟这起子人耽搁工夫。
因同他们道:“各位将军请起罢。你们也知道拦也拦不住我,何不干脆些让开了路,大家彼此方便。里面的人是我妈,总不能不让我知道出了甚么事。”
一名黑面皮络腮胡的汉子埋头道:“回帝君,吾等断不敢阻拦帝君去路,只是奉命把守于此,少不得要冒犯帝君了,纵然不是帝君敌手,那也只能捱得一刻算一刻。”
噫,这直脾气大汉倒甚合我口味,一面使幻形问他:“你叫甚么名字?”一面分了真身出去,早已入得大梵天宫墙之内。
那大汉兀自答我:“末将少领右都尉耶律都府……哎,你怎么都进去了?兄弟们快追!”
只听长庚远远的喝斥:“放肆!她是甚么人,凭你们也敢追……”
来者不善,我心急如焚。
母亲斗姥元君乃先天之神女,又贵为众星之母,其地位之尊荣崇高者远非等闲大小神仙可比拟,普天之下敢这么对待她的只有一个人。
果然。
她寝宫之外复又一队人马,依服色看乃四值功曹,五方揭谛,六丁六甲,男男女女哄哄的围了一大群。
这干人原都是西王母宫里出来的。
不知是哪一个眼尖的先看见了我,连同那边厢呼哧带喘跑过来的耶律都府及众手下们,一大群人呼啦啦的给我跪了一地,又砰砰的大力磕头:“给紫微帝君请安……”
我漠然道:“免——哪一个主事的,出来说话。”
众人彼此对视一眼,一名面黄肌瘦,臊眉搭眼,蓄两撇八字胡的小官儿站起身来,怀中笏板高高举起,垂首躬身道:“小仙周登奉王母娘娘法旨,前来大梵天宫请教斗姥元君一点子事情,望帝君切莫怪罪。”
“周登?没听过。你是管甚么的官儿?”
“不敢当,小仙人微言轻,贱名原不敢辱没了帝君清听……小仙乃四值功曹中的值日之仙。”
我点点头:“既是值日功曹,为甚不在玉帝座下值日,反来我家撒野?”
那周登忙又跪下:“小仙不敢,小仙实在是奉旨办事,没有办法呀……”
正说着话,寝宫门咣当一声被推开,母亲虎着脸大步出来,高声叫道:“谁把小姐叫来的?我不是吩咐过不许去叨扰她吗?”
“妈——”
我与文曲齐齐叫她,文曲知了猴似的粘到她身上,赧然笑道:“姐姐不在,连个主心骨都没有,大哥又回不来。”
我亦同母亲嗔怪道:“干嘛不叫我知道?还由得他们翻了天不成?”
母亲七手八脚的搂住我们,道:“哪里就那样不堪了。他们都是官差小孩子,可怜见儿的,娘娘命他们来他们敢不来么。来了也不敢硬闯进来,守在我门口好几个时辰了。”
我斥道:“擅闯进我家大门已是罪无可恕,还容得他们登堂入室?周登,你起来回话,你方才说要问我母亲话,要问甚么?”
那周登果然站了起来,拱手回道:“回元君,回帝君,其实原本也不是甚么大事,王母娘娘几次告诫,万不可冲撞惹恼了二位,谁料小仙拙嘴笨舌,还是……”
“别磨叽了,”我打断他,“有甚么话赶紧说,说完赶紧起身。”
“是是……”那周登似万般为难,左右看看,四下里众人皆垂首敛息,并无一人替他出头,因踌躇道,“那一日蟠桃盛宴,娘娘曾宴请四方贵宾,天下众仙。彼时因登门的客人着实多一些,杂一些,使唤的人手未免不足一些,纰漏乱子少不得……”
“直说,出了甚么乱子?”
周登小心翼翼抬起头来:“娘娘挚爱的那一面归元宝鉴,竟不见了踪影。”
我奇道:“然后呢?她丢了镜子与我们何干?”
周登嗫嚅道:“帝君莫恼,是这样的。小仙们因弄丢了娘娘的宝贝,惶恐之至,原先只道说以死谢罪。谁知娘娘倒来劝我们,说许是哪一位仙友仙君一时好奇,拿了宝鉴去赏顽,结果顽到兴头上倒忘了将宝鉴搁回原处。娘娘因给我们出个主意,嘱我们挨家来问问,可有哪一位仙君见过那宝贝没有。若见过呢也不急着还,只管拿着戏耍便是,只需让我们知道下落就好。若没见过呢,也请托赖帮忙打听打听,可有谁曾见过那劳什子不曾,也好叫我等将这颗悬心咽回肚里。帝君举手之劳,便是挽救了我等这许多贱命……”
他拉拉杂杂说了这么一大堆,直到最后我才听明白。
竟是将我们当成了贼,来抄拣赃物来了。
西王母的为人大家知根知底,做出甚么事来都不足为奇,我倒也不气,只同他笑道:“仙君真正曲线救国,说了这么多,我妈恐怕还没听懂呢——是不是妈,你听懂了吗?”
母亲四张脸一张比一张黑,一句话都不说。
我担心她动怒,只想赶紧把这些人打发走,遂心平气和道:“罢了,你话说得好听,甚么挨家来问,恐怕也只问了我家一家罢?我不难为你,我也跟你直说。”
“我固然同你们娘娘说不到一处,但我堂堂紫微大帝,还断没有眼皮子浅到这地步,去觊觎你家娘娘一面甚么镜子。你若不信,大可以去我的禹馀谷里,我的茅棚里,随便你们到处翻检去——只一条:我母亲这里你们却动不得。一来我母亲何等身份,你们芝麻绿豆的小仙儿,实在轮不上你们造次;二来她年纪大了,原吃不消你们这样阵仗,我便豁着老脸做个保,大家各退一步,彼此散了罢?”
那周登听罢也不多言,只管趴在地上砰砰砰的磕响头,周围人见了也跟着此起彼伏的磕起来。
我便有些恼了:“这是做甚么?果真不依不饶么?”
周登还是不言语,方才那黑脸大胡子的耶律都府却直直叫道:“横竖回去也是个死,若帝君不肯怜恤我们,倒不如磕死在帝君眼前罢。”
我怒道:“这话怎么说的?怎地就这样认定我是贼了?”
耶律都府又道:“娘娘说了,世上除了她自己,只有斗姥元君晓得那宝贝有何妙用。紫微帝君既是斗姥之女,那一日蟠桃盛宴又不请自来,大梵天宫又这么多屋子,宝贝定是藏在你家这里头的!”
我气得浑身发抖,攥在手心里的乌木拂尘柄几乎要被折断。母亲硬是使劲握住了我,自向前慢慢踱了一步。
“耶律大人,”她开口道,“我且问你一句话。你说世间的女子,要镜子来是做甚么用的?”
耶律都府一怔,回道:“涂抹描画罢,我老婆天天对着镜子涂涂抹抹,不足两个时辰她绝不离开。”
母亲点点头,道:“劳您驾,抬起头来。”
耶律都府不知其何意,果真愣愣的仰起脖子。
母亲漠然道:“你觉得我长得怎样?我美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