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森堡宅邸门前灯火通明,尽管家族遭遇了重大的变故,但门外的侍卫没有因此松懈,府内的管家仆人也尽职尽责,这都是仰仗了比尔博多年经营家族关系的结果。
不过这并不代表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仍然能保持同等的状态,比尔博·海森堡入狱的时间越长,家臣们的忠诚就越容易动摇,更何况海森堡家族的财政状况已然步入了低谷,更是加快了这一进程。
奥利维尔向前缓步走着,既然自己必须要承担突如其来的责任,那么危难之时就更应该表现得端庄而理智。
一切都是为了家族——这是父亲一如既往的教导,也是海森堡家族代代相传的美德,奥利维尔想要成为族长,这便是她的必经之路。
向两侧默然不语的侍卫点头问好,奥利维尔板着脸,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可不是像传说中的黑龙公主那样能发出灼热龙息的恐怖吸气,奥利维尔只是想借此平复心中那股难以言喻的焦躁。
焦躁甚至是愤怒?尚未成年就要背负家族命运的少女为自己的感受困惑着。
“啪嚓!”
宅邸之内传来一阵摔碎东西的声音,就算没有亲眼看到,奥利维尔对发生了什么事也心知肚明。
那几位姑姑和她们的孩子,虽说都在已故的爷爷膝下接受过言传身教,但他们现在与自己和父亲截然不同。
近乎无奈地推开房门,奥利维尔本来酝酿着一场暴风骤雨式的演说,就像她白天时在学院里对学徒们讲的那样,拿出那种气势镇住不通情理的可恶亲戚,让她们明白谁才是海森堡家族的主人!
这是显而易见的宣示主权,自然界的兽群首领通过高亢的嗥叫震慑族群的其他成员,在人类社会当中,这种本能延续下来,成为当权者彰显其个人魅力的主要途径。
但奥利维尔很清楚演说所需的不仅仅是不顾一切的气势,更应该有匹配权力的能力,才足以让人相信其中的内容,信服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想起上次三位姑姑对自己的不屑一顾,奥利维尔对她们实在不抱多大希望。
少女推开橡木大门,清了清嗓子,先发制人喊道:“里面的人都给我听好了!”
回应她的是一阵此起彼伏的疑惑。
奥利维尔定睛一看,才发现大厅正中整整齐齐地站着几排家臣,从管家到厨子一应俱全,他们前面则是七扭八歪哭哭啼啼的三位姑姑。
一个背对着她的人影笔挺地对这些人耍着威风,在他脚下是一个被摔碎的陶瓷花瓶,天青色的花纹透出一股素雅的气质,俨然是来自东方的珍品。
“奥利维尔!呜呜呜,你看看这家伙都干了些什么啊!”
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年轻族长,此时就被吵吵嚷嚷的亲戚们围了起来,似乎这样就能裹挟着她,半强迫式地让奥利维尔替他们出气。
这正是一些别有用心的家族成员反过来刁难族长的惯用手段——人类社会所要求的权利与义务并存,体现在权力之上,其产生的对立面就被称作责任。
简单来说,族长既然获得了家族默许的决定权,同时也被要求做出尽可能多的正确决策,以此来维护家族的共同利益,必要的时候甚至要牺牲自己保护家族成员。
奥利维尔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然而那个傲然站在众人面前的家伙也不是旁人,正是先前从学院里消失过一段时间的希斯罗·海森堡。
“你怎么会回来,你为什么要离开学生会,离开的这段时间都去做了些什么。”希斯罗笑嘻嘻地模仿奥利维尔的语气说,“你一定是想问这个吧。”
“那你倒是快点说啊!”奥利维尔又急又喜,希斯罗算是她在家族里最为熟悉的同龄人了,如果没有了父亲的支持,恐怕依仗他的配合才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希斯罗可能要取代她的位置,谋夺家族控制权的可能性,奥利维尔完全没想过这么好的事情——如果有人愿意接下这个烂摊子,她简直求之不得。
“我当然是去搜集一些有利的证据,好镇住这些想要分裂家族的……不良情绪。”希斯罗略微思考了一下措辞说:“如你所见,我是来帮你稳定家族的。”
希斯罗说这话时,奥利维尔用眼神扫过一众亲戚,从他们的脸上轻易就能看到不自然的表情,有些甚至还有点畏惧的神色。
她有些困惑地提出要看一看所谓的证据,希斯罗居然毫不避讳地掏出一本小册子。
奥利维尔注意到,三位姑姑在看到它的时候明显打了个哆嗦。
亲戚的表现让奥利维尔更加好奇,她饶有兴致地翻开,里面整齐排列着一条条细枝末节的小故事。
比如某位姑姑在十几岁时候学习作诗,到现在都文法不通;又比如某些亲戚在家族工厂里贪污受贿,或是他们平时遇到的一些糗事。
“你都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些东西?”奥利维尔疑惑道:“有些事情明明发生在你出生之前啊。”
希斯罗不无骄傲地解释:“有个词叫稗官野史,说的就是传闻和流言的力量。不管我能不能分辨它的真假,在座的当事人们可是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心知肚明。”
奥利维尔暗自咋舌,希斯罗从前就非常喜欢收集信息,不管是关于炼金术的,还是关于人的,他都会记下来。
但是专门收集这些家族成员的黑料,绝对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更何况他之前也透露了是在失踪期间才做的这件事,也就是说……
“你和那些把我父亲抓走的人是一伙的吧。”奥利维尔一语惊人,直接点到了问题的关键。
“你为什么这么说?”希斯罗顿时一愣。
“你是怎么知道我能用得上这些黑历史的?在知道前任族长即将出事的情况下,才会想到去做这些幕后工作吧。”奥利维尔瞪着希斯罗说:“我确实感谢你为此做出的一切,但你的动机我不得不怀疑。”
“好吧,我确实是提前得知了消息,也是从查尔斯·玻尔那里听来的。”希斯罗摊开手坦白道:“副院长拉拢过我,我也确实给他做过一些情报收集的工作,但是最后我离开了。”
“为什么?我觉得你们的风格还挺相似的。”
“这不是风格的问题,而是目标。”希斯罗不知想到了什么,倒吸一口凉气说:“他要的是完全的颠覆,你明白吗?”
奥利维尔摇摇头,她完全没有想过那些事。
“一场政变已经酝酿成熟,我们的家族都有可能在其中不复存在,这就是我回来的原因。”
希斯罗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奥利维尔听得出他下定了决心,点点头说:“为了家族。”
“为了家族。”希斯罗握住她的手说。
这样一定能保住家族的荣誉,不管玻尔在计划什么,海森堡都不会随意屈服。
奥利维尔捏着拳头暗下决心,既然学院都已经不在了,至少等到罗杰特那家伙回来的时候,自己能在这里给他接风洗尘。
同学也好,伙伴也好,作为学生会的后辈也好,这不正是她应尽的责任吗?
即便是为了报答他一直以来的帮助,也该拼尽一切去珍惜现在拥有的平静生活。
为了共同的记忆,也不能让离乡游子在归家之时,看到全然陌生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