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奥利维尔演讲的当天，细小的雪花纷纷而下，但穿着黑色棉袍的学徒们肃然站在学院的广场上，一言不发等待着学生会长的到来。

奥利维尔·海森堡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雪片落在她的裙摆上，瞬间就消融成一滴水珠滚落下去。

这是用黑色火蜥蜴的皮和鳞片特制的礼服，这种生活在废土区域的爬行动物据说是火蜥蜴的神明沙拉曼达的子嗣，事实也证明它们的皮确实具有特殊的避寒功能。

不过这时，黑色火蜥蜴素材的热量使得雪片在奥利维尔的身旁迅速消融蒸发，升起的一片水雾让这位满脸愁容的少女凭空多了几分气势。

如果说奥利维尔平时是一副难以接近的形象，那么周身萦绕着蒸汽的她无疑是威严又高高在上的。

“你们当中有熟悉我的人，自然知道我的为人。”奥利维尔扫视着台下的学徒们，终于开始了她的演讲。

“我并非一个愿意轻言放弃的人，只要有机会，我希望能坚持到最后。关于这一点的看法，之于学院，之于家族，之于我本人，都不会有变化。”

“但如今的形势让我感到无力，乃至渐渐丧失了希望的力量，只能看到现实的残酷。”

“现实，是怎样的？”奥利维尔顿了顿，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悲伤：“我的父亲被指控与南丁格尔魔药研究所的爆炸案有关，我的家族因此陷入一片混乱，我所在的学院——我们的学院，如今它尚且在我们身旁保护着我们，但谁能保护它呢？”

“法扬斯·奥斯维辛院长在昨天下令关闭学院，这件事没有对我们这些学徒隐瞒，因为它没有被隐瞒的必要——无疑，我们学习的权利被剥夺了，管理委员会的压力迫使我们失去了学习的机会，这是显而易见的。”

低落的气氛随着奥利维尔的娓娓道来，在学徒们中间肆意扩散。

每个人都很清楚最近发生的变故，从学院的图书馆被法师掠走之后，先是管理委员会介入调查，又是学生会组织师生抗议他们的调查，随后学院与管理委员会的矛盾愈演愈烈。

学徒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们清楚的是，首都的氛围和以往不同，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在每个人的身后徘徊，似乎在下一秒就会有什么看不见的威胁缠上他们的身子。

在场的学徒不明白事态为何突然变得如此严重，但不在场的教师们，学徒们所属的家族，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预兆，有个满含着愤怒和怨恨的幽灵，即将在一些人的手中慢慢成型。

“对习惯了和平的我们来说，现在正经历的时代是陌生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很多长辈比我们更了解那个存在于故事和记忆中的时代。”

奥利维尔说这话的时候，特意看了看四周的教学楼，那里隐约有几个人影在往广场上看。

明明已经在听我演讲了，却不愿意给学徒们一点精神上的帮助和支持？

奥利维尔·海森堡半是无奈半是讥讽地轻笑一声，她也不能无端指责这些教授们的袖手旁观，他们平日里对学徒的态度很好，此时质疑他们明哲保身的举动，除了让己方阵营更加脆弱之外毫无益处。

不过就算奥利维尔看清了其中合乎情理的部分，她仍然咽不下那口气，这显然不是单凭所谓“理解”就能消退的情绪。

“这些值得尊敬的长辈就在我们身边，是我们的父母，是我们的老师，甚至是工坊里最年长的工匠，他们的眼中都拥有与我们全然不同的风景，那些不曾被我们短浅的目光发现的美好与龌龊。”

“我知道在场的有些人会觉得不服气，因为我们的年龄限制了行动的决心，我们总会想着要将学业放在第一位，从而给自己的懦弱敷上冠冕堂皇的理由。”

奥利维尔注意到台下有些慌乱的情况，一些学徒正向她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

“这番话本来是我为自己毕业典礼的致辞准备的，然而现在看来，我已经不会从奥斯维辛炼金学院毕业了。”奥利维尔的语调沉重，但声音却又高了一个等级。

“我们从出生那天起，一直在做的事情就是学习。一开始是在学如何正确地学习，继而学习什么是正确的，以后还要学如何判断正确，乃至是规定什么是正确的。”

“但学习本身的目的并非是为了追求‘正确’——这只是知识当中最为肤浅的部分，我们可是号称要洞悉世界真理的炼金术师啊，难道要穷尽一生只为了得到认可吗？”

学生会长看到有些学徒开始动摇了，她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气说：“我见过一心为了表面正确的炼金术师，他畏首畏尾一事无成；我也见过只想着探索的炼金术师，他的见闻超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不想争辩实力与见识的关系有多么牢靠，但炼金术绝非是大啖旧日典籍的寄生虫。信奉上古时代的传说，那是魔法的专长，而我们的未来，应当生长在创造的沃土之上。”

“我们的配方需要革新，而非只是微小的改变——海森堡家引以为傲的量化炼金术就是一个起点，我们将物质分为等量的份数，就能达成趋近完美的炼金反应，那如果以相同的比例缩小物质的量，什么时候才会到达这一反应的极限？”

“比最小的一份更小的，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可以存在的，只是我们所认为的‘最’，仅仅是在我们认知的范畴之内达到了极致，可我们显然还远远没能触碰到真理的领域，在这之中一个小小的障碍，就足以让我们停下脚步。”

“奥利维尔！你到底想要说什么？”阿黛尔不安地盯着奥利维尔因为激动发红的面庞，她本能地察觉到这位好友的情绪不太正常。

“我不做炼金术师啦！”奥利维尔喊道：“这不是我的原话，而是一位天才炼金术师所说，我的引用却有其他的意思。”

“如果我们的未来，就是成为专门研究某一学科的炼金术师，为一点配方上微小的调整感到开心，将这种证实了正确的无聊工作看成是一种成就的话，那么这样的炼金术师，不当也罢。”

“比起这个，我更希望自己——同时也希望在场的各位同学，能暂时放下自己炼金术师的身份，就连学徒的身份都请留在这所即将关闭的学院里，不带一丝偏见，到这个广阔的世界当中看一看。”

“我们过去的闭锁在走出去的一刻，反而会成为我们的优势。”奥利维尔举起双手，比划着一个宏大的世界：“只要愿意接受，一切都是崭新的模样。”

“走吧，走出这所充满绝望的学院，走出这座危机四伏的城市，去工坊实地观摩，去山林陶冶情操，去给脾气古怪的炼金术大师当助手，去折磨自己娇贵的意志，现在就去！”

人群面面相觑，学徒们不知道该继续听奥利维尔的演讲，还是应该立刻马上转身就走。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这就是我要告知你们的全部，希望你们都能学有所成。”

奥利维尔点点头，示意自己的演讲结束了，大步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