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人语渐消，万籁俱寂。

西平街，许府。

许清和忙完一切，才来到母亲的院中，正好看见丫鬟端着热水进去，连忙上前接过水盆，对房内众丫鬟说了一句：“我来服侍母亲洗漱，你们下去歇着吧！”

几个丫鬟躬身应了声是，相继退出卧房。

许清和端着水盆，绕过屏风，进了内室。看见母亲坐在床边上，双梅正在一旁轻轻地捶着肩膀。

她连忙笑意盈盈地凑上前去，放下水盆，柔声对许夫人说道：“母亲，我来服侍您净足。”

许夫人望着女儿温顺的模样，笑道：“你也忙了一天，下去歇着，这些事自有丫鬟来做。”

“今日是母亲的寿辰，我理当亲自服侍一回。”许清和温言说了一句，挽起衣袖，蹲了下来，轻轻地握着许夫人的小腿，先脱鞋解袜，然后放在热水里。

许夫人由着女儿动作，心里熨帖不已。

双梅见小姐蹲着，连忙出去拿来一个小杌子，放在小姐身下。

许清和道了声谢，坐在小杌子上，继续给母亲净足。

许夫人看着女儿的发顶，温声问了一句，“静姝夫妇可安置好了？”

许清和一边往母亲的足背上撩着热水，一边回答道：“已经安置妥当了。我刚从那边院子回来。”

“那便好。泊舟第一次在许府里歇息，我怕他不适应。”许夫人说道。

许清和轻笑一声，打趣道：“妹夫最是不讲究，给他一根麻绳，他也能躺上睡觉。”

许夫人笑一笑，“你啊！以后不要跟泊舟插科打诨，他如今是你的妹夫，要以礼相待。”

许清和随意地回道：“我对他是以礼相待啊！他不仅是我妹夫，还是我的好友。彼此打趣一番，不碍事的。母亲不用担心这些。”

许夫人无奈地说上一句，“从前是朋友，现在是亲戚，总归不一样的。”

“若论亲戚，岂不是比朋友更亲厚一些？那相互打趣更加不碍事——”许清和嘻嘻笑道。

许夫人说不过她，只好讲起旁的来，“你舅舅的身子骨越发不中用了。今晚才看了一出戏，便昏昏睡过去。”

许清和心里黯然，面上宽慰着母亲，“许是因为晚上精神不济，舅舅才会睡过去。明日里让吉春班唱完剩下的几出便是。”

许夫人叹息一声，“大人容易看得开，只是阿瑾年幼失恃，又将失怙，悲戚痛苦，怕是一时之间想不开——”

许清和忍着酸涩，劝慰道：“母亲，还有我们陪着表弟，不会让他茕茕孑立的。”

许夫人看着女儿，说道：“你舅舅曾经嘱托我，若是以后阿瑾入仕途，请你让沈大人多多帮衬。”

许清和闻言一愣，连忙应道：“若是以后与他在一起，这些事顺理成章，哪里需要舅舅特意嘱咐。”

许夫人微微一笑，问道：“沈大人今日突然屈尊来为我贺寿，倒是让我更加欣赏他。不知刺史大人送的什么贺礼？”

“送的一尊玉佛。明日拿来给母亲看一看。”许清和回道。

许夫人点头应了一声好，对女儿说道：“玉佛虽然价钱不菲，但还是比不得你送出去的那幅山水图。那可是王孟之的真迹啊！”

许清和闻言取笑道：“母亲怎么还在惦记着那幅画？都送出手了，要不回来的。”

许夫人望着女儿，含笑说道：“怎么回不来？若是往后你与他喜结连理，那幅画不就是你的！”

许清和忍着羞窘，说道：“母亲也学会打趣我了。这种事情岂能以一幅画为目的！再说我和他，还不知道能不能修成正果——”

许夫人见女儿不自信的模样，索性撂下话来，“你若不能嫁与他，那便想个法子，把画要回来！”

许清和顿时诧异地抬头望向许夫人，问道：“母亲，你这不是为难于我么？”

许夫人微微一笑，说道：“你顺利嫁与沈大人，便什么事也没有。若不能嫁与他，那便只能为难于你——”

许清和哭笑不得，无言以对，只好郁闷地低下头去，继续帮母亲净足。

“好啦！都泡红了，也该洗完……”许夫人心情畅快地说了一句。

许清和闻言，便抬起母亲的双足，擦去水渍，套上绢鞋。

双梅连忙俯身端起水盆，出了房去。

许夫人缓缓地站起来，许清和上前去服侍着母亲宽衣解带。

等一切收拾妥帖，许夫人躺在被窝里，对女儿温声说道：“你也快些回去歇息，不准看书看账册，听见没有？”

许清和笑着应了声好，仔细掖一掖被角，然后放下床帐，吹熄烛火，才掩门离开，回到自己的院子。

许瑶等候在廊下，终于望见小姐踏进来，连忙凑上去说道：“小姐怎么才回来，床都铺好了。”

许清和微微一笑，回道：“陪母亲说了一会话，故而耽搁一会。”

许瑶一边扶着小姐往卧房走去，一边说道：“今日的戏文真精彩，唱的好听，穿的好看，阿瑶都看花了眼。”

“明日还要唱上一日，你爱听便去听上一日，不用服侍我。”许清和笑道。

许瑶连忙问一句：“小姐不去听吗？”说完自己也反应过来，“阿瑶忘了小姐不爱看戏——”

许清和说道：“明日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做，想歇息一日。你放心去看戏便是。”

“好的，阿瑶多谢小姐。”许瑶雀跃地说道。

许清和站在床前，对小丫鬟说道：“你也累了一天，下去歇着吧。”

许瑶回道：“阿瑶服侍小姐宽衣解带，再下去歇着。”

“不用。我自己来就是。你下去吧！”许清和笑道。

许瑶见小姐坚持，只好说道：“那阿瑶下去了，小姐早些休息。”

说完行了礼往门口走去，转身伸出双手来关门，透过门缝，对许清和说道：“小姐莫要趁阿瑶不在，点着烛火看书看账册哦！”

许清和无奈一笑，“你怎么和母亲说一样的话！快些下去歇着吧！”

许瑶这才笑着关上房门，自去歇息了。

许清和脱了外衫，坐在床沿上，叹息一声，愣愣地望着右侧窗外暗沉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