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镜中的人影,这是第二次穿嫁衣了,可笑都不是为他,上一世,本以为早就错过了,这一世,还以为可以抓住,谁会料想得到的是这样的结果。如果千百次的相逢只是为了让我们明白彼此间的距离有多远,老天未免太小题大作了,我们不值得,和一个国家相比,和一帮忠臣的性命相比,我们真的不值得。
燕国,在很远的地方,听说备下的食物够吃三个月了,那边的地势很险峻,燕国也被称作是建在“悬崖上的国家”,这次过去,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也好,干脆点对谁都好。
我抚上了微微隆起的小腹,三个月的路程,到了燕国肚子该很大了,可是秦轩说他会处理好的,会让我和孩子一起嫁过去,但无论他再怎么自信满满,我也不敢想象新郎官见到我这副样子会作何感想,这是一件顶羞辱的事,足以掀起两国的战争,就算戚国灭了,但戚国的百姓还在。
我迷惘地看着远方,被大雪勾勒出的凛冽的风的样子,胡思乱想起来。
不知道我要嫁的人是什么样的,听说是燕国丞相的义子,皇甫归御,听起来像是个将军的名字,意气风发,脾气会不会很火爆,看到我怀着身孕过去会不会杀人啊,不知道,不知道……
一切都是未知的。
阔别六年,再度见识边境的恶劣天气。长年的大雪将山包裹了一层又一层,几经优胜劣汰的抉择,雪在微弱的阳光下凝成了冰块,折射出比阳光更绚丽的色彩,但那仅限于雪山之巅,雪山下的人是不会有如此好的运气欣赏到这样的美景的,伴随他们的只有时时刻刻的风暴、雪、无尽的寒冷。
依旧是这家客栈,只因它是从这里去燕国唯一可以遮避风雪的地方,翻过雪山,有一座更高的山,叫无涯,燕国的宫殿就建在上面,我要去的,竟是比无涯还要远的地方。
“公主,小心着凉了。”说话的是袅袅,她是秦轩亲自指派陪我出嫁的人,而我已在一月前的出嫁之日正式被封为云归公主。
“还有一个多月才能到燕国……”我悠悠地说,不知想表达什么,在漫天飞雪的旅途中,记住时间仿佛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看腻了雪,我走到床边坐下,袅袅关了窗户为我倒了一杯热茶。
我接过茶,说:“药准备好了吗?”
袅袅福了福身,道:“早备好了,主子说要提前三天吃,早了对孩子不好。”
“恩,”我脱了鞋子躺下,“你下去吧,我要休息一会儿。”
袅袅将我的被角塞好,退出了房间。
袅袅和紫衣一般年纪,却比她更懂分寸,也更加有手段,秦轩要培养这样的一个人怕不是一日两日就可以的。而自从离开城门后,我的心里只剩下肚中的孩子,我的一切打算都是为了孩子,曾笑那些高傲的女人怀了孕就失去了目标,终日只知安安稳稳做个家庭主妇埋没在厨房的油烟气里,我如今也好不到哪里去,顶多是个地位尴尬衣食不缺的妇人,心中不由愁绪万千,成了以往并不看好的一类人,手捂上肚子,叹道,“孩子啊孩子,你来得可真不是时候,若早一些,我和你爹些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若晚一点,大不了娘一个人带大你,也总好过现在的担惊受怕。”
肚里的孩子似乎有回应一样动了一下,手心变得暖暖的,孩子,你听到娘的声音是不是有些迫不及待想出来看看啊,别急,安心待在娘的肚子里,等过了这段时间,就风平浪静了。
风声夹杂着雨雪呼呼地拍打着窗户,这屋子很老了,能感觉到风从窗户缝里呼啸而过的凛冽,在木头纹理里夹缝生存的雪被击打成冰,以至于到后来不知是木头维持了这间客栈还是冰块维持了这间客栈,抑或二者都有,在荒凉无垠的边界,可以燃烧的木头与雪水融为一体,创造出冰雪之地最坚硬的房子,这房子就像毒草边上缓缓生长着的解药,为中了这风雪之毒的人提供一些希望。
那年,雪下得还要大,一连几月的路都被封死,也因此我会和你相遇,溟潜,若你还活着,就远远地躲开这里,寻一方世外桃源过自己的逍遥日子,若你已葬身在乱葬岗中,就找个好时机托身到我肚里,算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我东想西想,总也睡不着觉,窗户外的亮光透着缝隙映射在地上,那光摇摇晃晃,顺着风卷雪舞的节奏震动起来。相比窗外的喧闹,客栈里显得特别安静,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睡了吧,我一缩脑袋钻进温暖的被窝然后鼓起勇气用最快的速度披上了披风。
女人的好奇心是很麻烦的,比如我现在畏畏缩缩地踱到窗户边没有理由地想看看外面是怎样的,白天早看腻了,晚上的温度也是低得可以冻死人,我却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掀开窗户的一角,风从窄窄的口子猛烈地灌了进来吹起我的披风,又在单薄的袭衣里溜达了一圈,正常情况下我应该马上溜到床上瑟瑟发抖一阵,但当我看见雪中的人影后,一切正常都不再正常了。
着一身白衣的男子在雪中独立,虽看不清他的面容,但直觉告诉我他就是太子溟潜,兴奋让我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一下掀开窗户,迎面的冷风好不刺骨,好不痛快。
“溟潜,溟潜,”我用力挥舞着手臂却不敢大声说话,“我在这里,你看到我了吗,我在这里。”
许是开窗的声音太响,又或者冲入屋子的风直接打响了木门,门口传来袅袅略带疲惫的声音。
“公主,有什么需要吗?”
我一慌神,连看了几眼门,说,“没,没有,想开窗透透气结果太用力窗户好像坏了。”
“公主请等一下,奴婢马上找人来修。”
“不……”我转头再看时,已没有了人影,雪地上洁白无瑕,黯然道,“好,你先进来侍候我穿衣吧。”
门开了,袅袅虽面色疲倦但双目依旧有神,一进门就环顾了一下房间,仿佛在察看什么痕迹,她走到我身边,望了一下窗外,又摸了摸窗户,道:“只是有些小损伤,公主请移步内室,奴婢这就叫人来修。”
我目送袅袅出了门,又转头看向雪地,心中叹道,溟潜,既已来了又为何不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