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大为吃惊的是,秦轩开始对他的渊国进行大清洗,朝臣换了一批又一批,仿佛有了极大的底气,原先在押的戚国重臣纷纷做了刀下鬼,与前一次屠杀不同的是,这次的对象不仅在戚国,就连对其他国家也有举足轻重的影响。若单是像虞将军这样的大臣,虽说是戚国的中流砥柱,但对其他国家而言也不过是个强大的敌人。
自古以来,联姻就成为国家间结盟的有效手段,百年下来,各国联姻无数,其中不乏决裂后再度结盟的,事实上,就算伟大的君主再怎么避免,现如今各国的皇帝也多少带点异邦血统,而再往下推给大臣的婚姻更是不计其数,因此各国间都有不成文的规定,凡世袭爵位立贤不立嫡,至于这“贤”有多少水分就不确定了。
但这也有意外的时候,比如曾陷害我的锦云公主的舅舅,戚国有名的闲赋公侯曾如归,他的父亲曾国公因为救驾有功,从一个军营小将逐步成为异姓公侯,后来娶了渊国的公主,当然这个公主据说是渊国一个大臣的庶出女儿,顶着公主的名头成为了曾国公的正室,而国公府实际主事掌权的还是身为戚国朝臣之女的二夫人。只是二夫人多年只产下一女,年岁越大,连怀孕都成了奢望。
渊王也曾为曾国公物色过一些女子,但都不如人意,所以这位渊国公主生下的孩子便世袭了曾国公的爵位,曾国公也因此退出沙场,专心做一个闲赋公侯,这闲赋的名头一直等曾国公死后又挂到了小曾国公曾如归的头上。
虽说这曾如归身上流着渊国的血,但我没想到他的转变来的那么突然,先前还扬言誓死效忠戚国,让一班老臣称赞是铁铮铮的戚国人,却在目睹锦云公主死后彻底变了态度。说到锦云公主,我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娇蛮任性的脾气上,这样一个鲜活的人就突然没了,我不知是该难过或是怎样。
单说一个曾如归还不成气候,但曾如归的族叔在渊国也算是一个人物,倘若他心血来潮大发善心要帮帮这个旁支的侄儿,秦轩恐怕又有得忙了,虽说不知他用什么手段竟能让渊王吞下这颗苦果,但就他的所作所为来看,多少顾忌渊国的那一班老臣子。
撇开曾如归不谈,要行刑的人里面我最在意的就是李弘元将军了,他与燕国的尚阳将军是一门师兄弟,因而也逃过了前次的屠杀。李弘元曾是虞将军的副将,两家素有交情,结成儿女亲家后更是亲上加亲,李颜儿跟着虞啸城去了北漠,李弘元却是死活不走,他守了大半辈子的戚国江山,哪怕是刀山火海也要看最后一眼。
他是虞啸城的岳丈,虞啸城是我哥哥。我似乎还记得他笑呵呵地迈着大步,老远便听到洪钟般的声音,“小镜子,看李伯伯给你带了什么?”
眼眶湿了,尽管我对于这些关系是带着陌生被动接受的,但是感情是真的。我茫然,我该救吗?怎么救?以后会发什么事?我拼命告诉自己,我是虞心,不是虞镜尘,和那些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走丢了,找到路就可以回家了。
但梦醒来一切如故,我向来不是有骨气的人,但身份却要求我去做有骨气的事。
“怎么样了?”
“公子答应了,但只给一盏茶的时间。”紫衣试探着,深怕我发怒。
我抚着肚子的手握了拳,“走吧。”
李弘元被关在宫里的一处牢房,幽深隐秘和环境和他沙场大将的气魄十分不符,我听闻在战场上虞将军被比作洞察力高超的老鹰,而李弘元则被誉为有高度执行力的猛虎,两人在军帐内外相互配合,几乎是所向无敌,但因为常年征战,二人不能不分开,轮流出去打仗。
当我看到苍白的头发散乱着,孤独的背影投射在冰冷的墙面上时,我知道,这只猛虎再也无法举出他的利爪嘶吼了。
“李伯伯,你好吗?”我颤颤道,仿佛我不是身处光明的那个人,而是惧怕光明的黑点,我面对的是戚国最正直英烈的将军,是一个为戚国江山耗费一生的老人。
他蓦地抬起头,身子发抖,“你……你是小镜子?”
“是我,李伯伯。”
“戚国亡了,你怎么还在这里,”他猛地转过身,“你……你投敌了?”
饶是消息再闭塞的人,看到我一身华服的样子也会轻而易举地联想到。
我言语不出,投敌?不,我是戚国护国大将军的女儿,不能给将军府抹黑。没有?我实在说不出这句话,我羞愧、愤怒。
“李伯伯,戚国早亡了,”我哽咽着,“在我爹五年九战时,在戚国百姓饿死在沛城门外时,就亡了。”
这猛虎一样的老人带着余威的眼神暗淡起来,随即恍然大悟似的大喝一声,“先王啊,老夫对不住你。”撞死在青石墙上。
“李伯伯,李伯伯,”我大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透过牢房窗户的最后一抹夕阳不见了,如英雄的落幕,如王朝的没落。
赫赫有名的猛虎大将是以俘虏的名义下葬的,不在战场,连烈士的名号也没有,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将却也只是王权路上无数牺牲之一,莫不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