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人影沉默了很久,忽然道:“我此来,除告知你她的情况之外,还有一事。”
“请说。”唐丞相定了定神道。
“还是她的事,”那人影叹息道,“原本据我推算,正常情况下,她原该是十五岁生辰之日才回来的,但三个多月前,我忽然心有所感,便顺势卜了一卦,发现自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她便已经回来了,比我推算的日子,足足提前了大半年。”
“这,会对她有不好的影响吗?”唐丞相的心骤然揪紧。
黑暗中的人影没有直接回答唐丞相的话,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天机难测。”
“天机难测?”唐丞相皱了皱眉,这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他定然不屑一顾,但从眼前的人口中说出来,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还请明示。”唐丞相深深稽首,恳切道。
那人影沉吟了片刻,开口道:“小姐命格奇特,天机无法预测。”
“怎么会这样?”唐丞相大惊失色。
“丞相莫慌,这未必不是好事。”人影道,“小姐的命格,天机无法预测,这世间,便无人能推测。”
唐丞相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便明白了人影的意思,郑重道:“有劳。”
人影道:“无妨。”
又过了很久,两人都没再说话,黑暗中的人影渐渐隐去,如同从未来过一般。
唐丞相再次对着黑暗中郑重一拜,许久,直起身来,坐回椅子上,手指有节奏地在书桌上敲打着,眼中俱是沉思。
沉吟片刻,唐丞相缓缓站起身来,出了书房,迟疑地朝着唐乐天居住的院子走去。
……
唐乐天正在给自己的伤口涂药,沾着血迹的碎布条凌乱地扔了一地。有些伤在背后,唐乐天看不见,干脆胡乱涂抹一通。
至于为什么唐乐天的院子里一个下人都没有,以至于他连受了伤都只能自己凄凄惨惨地给自己涂药,那都是他自己作的,仗着自己不常回府,把自己院子里原本有的下人统统遣散,平时基本上不回自己的院子,偶尔回来也是住在客房。
你要问唐乐天这一次为什么不回客房,反而回了自己的院子,其实这就涉及到面子的问题。十八岁的少年,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最爱面子,哪里愿意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被人看到。
也幸好,尽管唐乐天通常都不回自己的院子,但他毕竟是丞相府的二公子,任性一点也无所谓,这院子还是隔三差五地打扫一回,所以唐乐天回来的时候,这院子基本还是一尘不染,房间里的一切都洁净如新。
唐丞相对自己这个儿子的秉性清楚得很,所以目标也很明确,直达唐乐天的院子。
唐丞相推门而入的时候,唐乐天正以一种非常扭曲的姿势艰难地往自己肩后某处伤口抹药。
听到开门声,唐乐天警惕地向门口望去,目光到处搜寻着可以蔽体的东西,却悲哀的发现,因为从没想过上药的途中会有人闯进来,他没栓门不说,连换的衣服都没准备,而他原本的衣服,在他被老爹抽鞭子的时候就已经破破烂烂,如今更是被他发泄着怒气撕成了碎片。
唐丞相一进门,首先就看见一地沾着血迹的凌乱碎布,然后目光才转向盘坐在碎布中间的上身赤条条一丝不挂的唐乐天,以及唐乐天警惕防备的神情。
闻见屋子里那股浓浓的药味和掩盖不住的血腥味,唐丞相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再一见唐乐天的表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瞪他一眼道:“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是你爹,难道还会吃了你不成?”
唐乐天一见来人是他老爹,顿时松了一口气,嘴上却不饶人,抱怨道:“您还知道您是我爹,有这么把自己儿子往死里打的爹吗?”
唐丞相冷哼一声,道:“我若真往死里打,你现在还能不能在这里跟我说话还要两说!”
唐乐天撇了撇嘴,心知自家老爹说的是大实话,想了想,毫不客气地将自己手里的药递给唐丞相,大大咧咧道:“帮我涂一下背上,我够不着。”
唐丞相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接过药,一言不发地绕到唐乐天后面蹲下来,一点也不温柔地为唐乐天背后触目惊心的伤口涂药。
唐乐天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呲牙咧嘴道:“爹我其实不是你亲生的吧?”
回答他的是一声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冷哼。
唐乐天也不在意,一边疼得直抽抽,一边嘴里却不停地说话:“我知道爹您肯定不是为了我来的,您是想知道妹妹的事吧?”
唐丞相的动作顿了顿,漠然道:“你妹妹的事,老子清楚得很!”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看起来风度翩翩温润儒雅的中年人竟然会语出惊人地爆出“老子”这样的自称。
唐乐天望着房梁翻了翻白眼。
唐丞相冷哼一声,道:“胆真是够肥的,居然敢鼓动你妹妹离家出走!”
唐乐天一听,瞬间浑身直冒冷汗,磕磕巴巴道:“您,您怎么知道的?”
这事应该除了他和妹妹没人知道了才是?
唐丞相没有理会他,却道:“那几个字,那么丑,跟鬼画符似的,也好意思挂那么高,也就能骗骗你妹妹!”
唐乐天浑身都僵硬了:老爹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他就说嘛,以老爹的手段,怎么可能三个多月了还没找到他们,现在看来老爹根本就是故意纵容他们的。
“别说你是用左手写的,你就是用脚画的,老子照样能认出来!”唐丞相继续道。
“这您都知道!”唐乐天失声,这一次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好了,赶紧去把衣服穿上。”放下药瓶,唐丞相霍然起身道。
唐乐天耸了耸肩,慢条斯理地随便找了一件青色长衫套上,一边系衣服的带子,一边漫不经心道:“所以,爹您到底是干嘛来了?”
唐丞相默了默,手指微微紧了紧,半晌才道:“安居……这次醒来,有什么变化没有?”
唐乐天无语地抬头望着房梁,说来说去还不就是妹妹的事……
认真想了想,道:“变化嘛……有一点……可能是最近这段日子身子骨有些弱,没什么力气折腾,人变得温柔了许多,还有就是,特别喜欢吃东西,跟几辈子没吃过饭似的……”
唐丞相闻言身子僵了僵,将微微颤抖的手背到身后,声音冷静,若无其事道:“明天,我去看看她。”
唐乐天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道:“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妹妹还在等我呢。”
“教安居习武的事,你悠着点,别逼得太紧了,我堂堂丞相府,难道还护不住一个女孩子不成?”唐丞相忽然开口道。
唐乐天郑重道:“总要防范些。”
唐丞相挥了挥手道:“你去吧。”说着自己先转身走了出去。
唐乐天站在原地,看着自家老爹有些萧索的背影,眼神幽深,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也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
山庄里,好不容易逮着个唐乐天不在的机会,唐安居当然不会乖乖地待着了,她还记着她欠着某小孩很多很多好吃的呢,唐安居可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不过,唐安居也知道,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唐乐天就在暗中安排了许多人,一来是为了保护她,二来,也为了……防止她偷跑……
但唐安居是何许人也,只要她想,只要暗中的人不光明正大义正词严地跳出来阻拦她,她完全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以她的本事,分分钟就能甩开他们。
这么想着,唐安居嘴角露出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来,这微笑配合着她绝色的容颜,散发出一种令人移不开目光的吸引力。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唐安居思忖片刻,心里就有了计划。
唐安居若无其事地进厨房转了一圈,仔细挑捡了一些容易携带的食物,小心地用油纸包了一层又一层,揣在身上,嘴里叼着肉丸子,两只手分别拿了一个鸡爪和鸡腿,惬意地眯着眼睛看了看天。
一路悠闲地晃回自己的房间,唐安居吐出最后一块骨头,用绣着红色梅花的雪白丝帕擦了擦手,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特大号的风筝来。
这风筝的形状像个棱角分明的阿拉伯数字“8”,尾巴上拖着两条长长的布条,通体被唐安居涂成了红红绿绿的颜色――红是粉红,绿是嫩绿,看着很是扎眼,但唐安居却很满意。
她要去放风筝。
事实上,唐安居从三个月前就开始做准备了,唐乐天也见过这个风筝,并且练武的闲暇之余也陪着她放过,唐安居至今对唐乐天第一眼看见这风筝时鄙视的神情记忆犹新。
哼,愚蠢的人类,你怎么会明白本小姐的深谋远虑。唐安居心中暗道。
拖着那颜色鲜艳造型奇特的风筝,唐安居心情飞扬地出了门,如往常唐乐天陪同着自己一般自然地出了山庄的大门。
暗中的人面面相觑,毫不迟疑地紧跟上去。唐安居恍如未觉,旁若无人地哼着自创的曲调,脚步轻快地蹦蹦跳跳。
到了平常放风筝的地方,唐安居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朝她曾经去过一次的那座大宅院望去,动作隐秘地将自己身上所有的吃的全都绑在风筝上,迎着风背对着暗中的人开始飞快地跑。
嗯,唐安居是想通过风筝将东西送过去。她冥思苦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个办法,在中国古代,张良可以利用风筝将人送上天,区区食物算什么。
唐安居心中暗暗感慨,人民的智慧果然是伟大的,无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