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来了,那是在她还是七缺天璇的时候……
遥州独岛,与珣州隔海相望,两州之间夹着一个鬼道湾,这里海盗肆虐,经常打劫过往商船。
鬼道湾西域的罗戬在海上有些名气,可不巧他得罪了人,恒州慕家重金买他命,什么原因她也不知道,但慕容尚接了这单,护法也只能乖乖跑腿了。
那次慕容尚派了她和定离过去,不过他们运气不好,他们带人都已经攻上了罗戬的船,却发现不远处驶来一艘大船,白底黑鹰头的船头大旗分外醒目。
那标志着海上的霸主,林琛。
是凌霄殿都绝对不敢正面交锋的存在。
本来风逝雪和定离说好他断后她去刺杀的,怪她追得太深,一直追到内舱。
罗戬中她两剑,却不伤要害,跑得飞快,这船舱也九曲十八弯,她跟得很紧却不熟路,眼看着情况不妙,她当即放弃追击转身入了一间船舱。
这间船舱似乎是个普通的房间,她略略扫一眼,大物不多,不好藏身,正准备另寻一处,却听到几声敲木声。
她抬头看对面的木板:“谁?”
她音色空灵却语气冰冷,那里的敲木声顿了顿,然后一个少年出声道:“姑娘可方便救我兄弟二人?必有重谢!”
风逝雪不语,她没兴趣,也没闲心。
她刚想出这船舱,忽听外面响起凌乱的脚步,有呼罗戬的声音,似乎还提到了“海王”二字,风逝雪一阵头疼。
算她倒霉。
自负了,追这么深,这下可凶多吉少了。
无法,她回去低声道:“你们被关在里面?”
“是。”那少年应得极快。
“如何救?”
“右边的橱柜抽屉,抽一排第二个,第三个,第二排第一个,闭前面第三个……”
仿佛知道了风逝雪反应异常灵敏,少年也简洁道:“开二三,二二,闭一二……”
“开一一。”
最后一声抽屉拉拖声响起,木门被人从里面向右拉开。
入目是一个年岁与她差不多的少年,虽不甚整洁,但气质却不俗,五官精致得很,面容隽秀,眉目温融,令她竟也留了片刻视线。
只是一瞬,她视线滑到他身后的男孩上,与那双明亮过分的眼睛对上,他估计十岁出头,他与少年眉目有些相似,却要更飞扬出彩些,这模样,年纪小看不出,大了说不定挺祸害姑娘的。
风逝雪不待他们开口道谢,问:“里面有什么?能待人?”
少年一愣:“是间普通密室,能待。”
她一边走进去一边道:“罗戬没死,外面很乱,上面还来了个林琛,你们自己掂量。”
少年思虑半晌,仍然拱手道:“还是先多谢姑娘相救,不知可否告知名姓?日后……”
“不必。”风逝雪,忽而问,“你二人可有武功?”
那少年却展颜笑了:“有一些,多谢姑娘挂心。”
风逝雪懒得解释,没回话,提醒他:“关门。”
“姑娘……不怕有事?”少年有些迟疑问道。
风逝雪没看他,却破天荒道了句:“我有分寸。”
少年点了点头,对身后的男孩道:“呆着这。”他转身出去,抽屉被抽拉了几下,门渐渐合拢,伴随着越来越近的极轻的脚步声。
风逝雪在黑暗中握剑,模模糊糊听到那几个抽屉的位置。
这声音辨识度很大,这也更让她断定开门的法子必定是他听出来的。
不简单。
她微微眯眸,正思量着,就觉腿上一凉,一瞬后反应过来,是那个孩子的手。
也不是什么寒冬腊月,冷成这样?
那孩子也知道冒犯了,立刻收回了手,风逝雪慢慢蹲下身,摸到他的手,把了把他的脉,片刻后又去摸他筋骨,那孩子整个人都僵住了,动也不敢动。
没什么武功底子,体质虚寒,但筋骨不错,如此下了定义之后她握了他的手用了点内力给他取暖。
风逝雪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亲近感,自己也知道什么原因,从前抑制过一段时间,但总归还是顺了私心。
那个少年走过来了,估计能判定他们俩的位置,对男孩微微弯腰,习惯性伸手去摸他的手,摸空之后肯定顺着他胳膊去寻,这一碰,碰到一手温热。
他急忙缩手,一瞬间反应过来,盘膝坐了下来,一边有些不好意思道:“得罪了。”
风逝雪没在意,拉着那个男孩的手微微向下用力,没费什么力,他就顺她力坐下了。
过了许久,风逝雪先开口道:“为什么不让他习武?”
少年愣了愣,解释道:“没有……”
倒是那个男孩急急道:“我回去就学。”
风逝雪反应过来,不禁笑了,不是弯唇,是直接发出一声低笑。
“觉得累?”她问,单纯是问,语气平和。那个少年武功路数底子让她知道他们绝不是什么普通人家,两人岁数不大,涵养却极好,她估计是出自哪家有名望的江湖世家,只是飘到半路被劫了。这种身份父母多宠些的不强求习武,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他没底子。
男孩不说话了。
风逝雪便道:“学武卫己护人,多少该会一些。下次再遇见一次这样的事,你哥哥就不用再分心照顾你了。”
少年咳了一声:“也没有……阿离……”
明显是不想这么直的话伤他心了。
男孩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会用毒。”
风逝雪自然问:“那毒呢?”
他又不说话了。
想也想得到,不是到海里去了就是被人搜走了。
“毒可以藏很多地方,很多时候可以救命的。”风逝雪道,空出一手摸到他的头顶束发的地方,“这里,我藏了一颗裹蜡的‘烛糜’。”
吸入晕眩,服入必死。
她放下手继续去握他已经有些温度的手,一边道:“腕带,贴身首饰,指甲,鞋子,都是可以藏的。”
男孩似乎愣了愣,点头之后以为她看不见,又道句:“我知道了。”
风逝雪也不再多话,从出海到现在崩紧的弦微微一松,突如其来的困倦让她身,不由微微往一旁墙壁上靠。
那少年便道:“姑娘先休息吧,阿离,过来。”
风逝雪道:“你内力被封还以为我看不出来吗?省些力气吧。”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似思考了很久才问道:”姑娘是孤身来的?没人和你一起吗?”
“我一个人足够了。”
少年一愣,怎么也没想到这句话答案是肯定。
风逝雪不想解释太多,想到定离,又道:“有接应。”
她的思绪又被这一问溜走了,想着定离估计见势头不对先带人撤了,大概得等林琛走了才会上来,她现在也得等这个契机。
希望林琛只是瞎逛到这,吃顿饭收些钱就赶紧走吧。
迷迷糊糊想着些乱七八糟的,她睡了过去。
但没过多久她醒了,她放心睡的原因当然不是出于信任他们,只是信任自己,她这种情况都是自动浅眠了,一点风吹草动她都能随时睁眼。
身畔有了动静,她醒了,少年也感觉到了,手上动作顿了一瞬,道:“他睡着了,怕压着你。”
风逝雪感觉腿上一松,意识到原来刚刚那孩子睡在她腿上。
少年不由道:“我以为姑娘听到阿离会毒至少会防着他一些。”
风逝雪道:“没必要。”
不说他们现在系在一根绳上,他们要出逃说不定还得靠她,再者这孩子用毒天赋再高,这个年纪也还达不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步。
心思微转,她不过走神一瞬,又感觉身侧温热,这是又被粘了。
这感觉太熟悉,凌霄殿中她教的弟子有个粘她厉害的,那个可是睡觉也时常想她哄的,被拒绝就拿委屈的眼神看她几眼,却也不纠缠。
少年感觉到了,颇为尴尬地咳了咳:“他这是想他姐姐了,正好前不久刚嫁出去……”他话没完,就感觉到风逝雪把男孩抱过去了。
他又愣,突然觉得实在是看不懂这个女人,说她冷漠,她却意外肯迁就阿离的一再冒犯,说她随和好说话吧……又确实不太像。
……
也不知呆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
风逝雪迅速睁开了眼,握紧了手中的剑,把怀中的孩子轻轻递还给少年,自己则站起了身慢慢靠近开门处。
少年也醒了,想了想,也站起身,坐到正对开门的位置。
抽屉响动,很弱很轻,风逝雪屏息凝神听着。
终于,那门被缓缓打开,少年被一片黑中突然出现的亮光刺得眯眸,扫了一眼屋外,忽然道:“一个人。”
只有这一个人。
风逝雪身影动作快得不见残影,眨眼间踏进密室一步的高大男人被封了口制住动作趴到了地上,动弹不得。一支剑刺入夹板,就抵在他颈边。
风逝雪问少年:“认识吗?”
少年放下熟睡的男孩,走近打量了一下,道:“罗戬的一个亲卫。”
风逝雪看向身下的人,道了句:“敢叫试试。”干脆地把捂住他口鼻的手帕撤了,另一手放了剑从靴子里换了短刃恰恰抵在他后脖颈,用了些力道,已经有了血痕。
“不叫不叫,女侠饶命!”他连声道。
“来干什么的?”
“头儿叫我带他们出去,是海王林琛要的人。”
风逝雪抬眸,恰好与少年目光对上,所以他们是什么人?被罗戬看的这么紧,林琛还指名要见?
有了些好奇心,但没问出口,她问:“你怎么打算?”
少年沉吟片刻,目光落在被她制服在身下的人身上:“他也没什么用了,先杀了。”
“不!等等!我……我可以带你们出去。”男子有些慌乱了,尤其是感觉到那把短刃更进一步时。
“信你?”风逝雪嗤笑。
“命都捏在女侠手上,怎敢蒙骗?”他苦笑道。
少年看她,她不置可否,其实她心底是不信的,但这情况也没别的办法。罗戬还在林琛不走,她要保命难上加难。
她对男子道:“我剑快得很,用点力整个脑袋就下来了。”
他勉强笑道:“是……是把好剑。”
她低斥:“走。”
……
这拐了几道弯后,被风逝雪挟住的男子道:
“前面走不得,有人巡逻,人数不少。”触及风逝雪的眼神,他暗吸一口气,继续道,“等他们过去,往右走,你在这也看得到,就是那边那个小室,砸开锁,里头有应急用的木舟。”
少年看她,点了点头,风逝雪想了想,眯眸冷冷看刃下的人:“老实些。”一手把刚才收起的帕子又捂了上去。
风逝雪侧眼观察前面和四周的动静,没过多久,前面传来许多脚步声,风逝雪将自己往木墙后藏深了些。
熙熙攘攘的一队人慢慢走过,此处藏身的几人几乎屏息。
“……哥……”
微微弱弱的声音此刻无异于平地惊雷,是少年怀里的男孩突然醒了,尽管少年在第一时间捂住他的嘴,只漏了半个音,风逝雪却听出有个脚步突然停住了。
风逝雪听到自己的心跳突然加了速,脑中短暂空白后,迅速看向少年,目光示意他拿她腰间的剑,她两只手都用来挟制这个人,怕来不及应敌。
少年放下男孩,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放轻动作去取下她的剑。
不过幸好,那脚步只是停了停,很快又跟了上去。
少年手伸去一半,停住了,放松般慢慢收回去,风逝雪也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她手上力道无意识松了,被她的短刃抵住咽喉的男子突然发难,不知何时他已解了捆着的双手,手肘狠击了一下她持刀的手腕瞬间脱身,却不与她多战,转身扑向那个男孩。
风逝雪握短刃的手不过一动,突然被一旁的少年猛的按住,他与风逝雪对视,她凉如湖光秋月的眸亮的有些过分逼人。
少年极快收回手,看向男孩,神色有些掩饰的局促,那边掐着男孩脖子的男人粗粗的喘气,一手捂住自己不断渗血的脖颈,被掐住男孩难受得不行,掰着脖子上的大手。相对比起来,风逝雪反而是最冷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