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比吕士第一次遇见坂井真实，是在一个风和日暖的星期三上午，他在数学组的办公室，邂逅了这个像是从动画里走出来一样的少女。

她在问宫本老师理科的习题，头一点一点的，听得很认真。

她没有看到他，或许看到了也没注意。

柳生有一小刻的失神——多么奇妙。

后来听到传闻，说她爱慕幸村。这很正常，很少有女孩子会不去迷恋神之子一样的部长。但这次柳生却是不信的，为什么不信？客观上，他从来没有在网球部的训练中见她来过，连路过都不曾有，主观上，就是——不愿去相信……吧。

再后来知道她遇到了困境——学校网站上的绯闻闹的很大，沸沸扬扬，没什么人不知道，无外乎说她表里不一卖弄清纯等等。

真可笑，她一个女孩，不过是因为漂亮出挑，就被人人挑刺，一点动静马上草木皆兵，随便拍一张照片能捏造出许多流言，就算是这是真的，她的所作所为，是伤了谁还是惹了谁？

所以，有些怜惜她。

他没想到能替她解围。

校园暴力？还好还没受伤。

她表情淡淡的，似乎没什么大不了一般。她像他道谢。柳生脱口而出“小葵”，不料还没解释她先应答了，他看到她愣了一下，然后说了一大堆话，像是……欲盖弥彰一样，柳生觉得她应该有信心。

——“你很好。”

他看见她的书包的一侧，贴着字条“一生悬命”。

——竭尽全力的去奋斗。

柳生有些失笑，现在很少有这么较真的女生了。

她应该是很努力的，也许也不像表面那么淡泊，他猜测她是很温暖的一个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柳生开始侧耳旁听她的名字，不时与她擦身而过，记得她的说话的神采，手势，走路的姿势……

有很多关于她的话题，他一直有留心。

她喜欢吃辣，又吃不得辣，对每个向她当面告白的男生，她都会很有礼貌的说谢谢，喜欢《熊泽博士》，就连包上也有这系列的挂件，每天都会去福利社买一串丸子，口味不定，理化全能，尤其是实验科目，体育也不错，但游泳课很苦手……

和动画里的葵有些一样，有些不一样。

大概是，更生动一些吧。

还更可爱。

渐渐的，关注她本身不再因为她像动画里的那个身姿。

她很拼命，运动会上她参加的400米接力一下子超出了许多名次，可惜最后竟然错传给了仁王，看她手足无措的样子，柳生想上去对她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别在意。

她大概已经不记得他了吧？

她果然很努力，期中考试的榜单，她的名字和他并排在一起。

柳生比吕士、坂井真实。

柳生有些奇怪的愉悦，他第一次感觉，第二名也很不错。

暑假刚开始，他在漫展上看见她，她穿着蕾丝边的裙子，很卖力的要票。她演小葵，惟妙惟肖，几可乱真。

她需要钱？

有些焦灼，不明所以的，不希望她摆出这样极尽楚楚的姿态对着路过的每个人。于是他给她投票，投许多票，就当是……助人为乐。

希望她能早点完成任务。

她也随行去参加暑期合宿。

有微微的期待。

晚上，柳生遇到了迷路的她。他忽觉被搭档耍无赖要他晚上去买电蚊香也不坏。

她说话，他接话。

这条路真短。

还来不及感叹，她就一下子离了他往另一个方向去。

冰帝的……忍足侑士？

看他们一同离开，柳生有些许怅然。

哦，对，也不是没有欢喜的事情的，她开始称呼他的名字了。

——比吕士。

她给他送了寿司。

——她自己做的？

应该是的，昨天就看见她提的袋子里，装的都是食材，寿司一个个紧凑的放在小盒子里，捏成圆圆滚滚的形状。

柳生没有把寿司分给仁王，他想十有**是因为训练基地的饮食实在难以忍受。

正午，柳生看见她拿着摄影机在拍他的比赛，他身体微微紧绷，不想失掉任何一个球。

很热吧？有汗从她的额头滴下来。

她能一眼分辨出他和仁王，奇怪，他竟没有因被揭穿的失落感，反而是难以名状的，高兴。

她说他们很熟。确实，他对她很熟。

柳生给她伞，不单是不忍她被烈日晒的晕眩，大概，还是有想制造另一些羁绊的意味？

怎么可能，就一把伞。柳生摇头挥去这个念头。

仁王以为他喜欢上了她，调笑柳生，他不理，喜欢么？他不清楚，总之，对她上了心。

柳生庆幸，他对计算机很在行，他替她做剪辑，她在他旁边，心无旁骛，看的很仔细。

人都说黄昏时分是逢魔时刻，然那皆因下午疲累焦躁，判断力、思考力开始下滑，便成了逢魔。

这一刻是柳生的逢魔时刻，她压在他身上，担忧，泫然，离得那么近，他只要一个前仰，就能碰击她的嘴唇。爱情是一场停电。

哦，他大概是有点喜欢上她了。

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别让她哭，他说——就和练习时摔了一跤一样，还有，我撞到的是左手，所以别担心了。

她果然破涕而笑。

柳生按了按手臂，伤的右手关节，大概要修养一段时间了。

他刚意识到喜欢上了她，就让她知道了自己怕鬼，真糟糕。柳生对于这种山中怪谈是万般不相信的，偏偏悚得慌。

——她会觉得这丢人么？

唏嘘不已。

全国大赛的决赛，她向他祝贺胜利，万分真诚，他有些欣喜，还想在说些什么，她就已经不见了，只留余音，好像怎么抓也抓不住。

柳生在海原祭的时候特地去看她班级的表演《竹取物语》。一眼就见到她，她在后面演屏风，最左边的一个，比另外的两个都要挺拔，都要巍然——她这样站两个小时一定很累吧？

——真认真。

她喜欢熊泽博士，他就让她赢来。好在自己的游戏技术不错，除了仁王没人看得出来。见她赢了，笑靥如花，他也很满足。

他不喜欢游乐园，但除了这里，他想不到约她出去的理由。和她一起坐过山车，陪她看音乐剧，一起吃午饭，替她拍照片……迪士尼，也不错。

柳生比吕士喜欢坂井真实，不止一点。喜欢她就要告诉她，就当对她的尊重。

她竟然误以为他想和布鲁托合照。

……真傻。

要说出的话被仁王和丸井打断，四人约会于是变成了九人约会，四个高中生外加五个小孩子，算了，她在就好。

——下次再告诉她吧。

他给她带来了麻烦，她丝毫不介意，柳生仍是懊恼不已。

他有机会吻上她的面颊，但他不想这样做。两两相望，心跳……有点快。

最后幕后捣鬼的人也找出来了，她说坂井真实的魅力从来就不是什么流言蜚语可以左右的。

他也这么觉得。——果然，喜欢她的人很多，哦，那又怎么样？他不怕对手。

他接住了她，称她是他的女友。

柳生比吕士像坂井真实表白。

他早有预感她会拒绝，但他不后悔说出口。这一霎那，她不像葵，一点也不像，她是活生生的，哪里是几笔几划几句台词几抹颜色就能勾勒出的？

柳生想她喜欢的人大概是冰帝的忍足侑士，但她心里有人，不妨碍他中意她。怎可能因此就抽回心，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挂个名，也是好的。让窥觊她的人少一点。

让立海大的人都知道，坂井真实是柳生比吕士的——女友。

赶走那些挑战者，成了他的一大乐趣。

为她绑鞋带，柳生甘心情愿。想要靠的……再近一点。

照片上了宣传手册，他留了一张，放在抽屉的第一层。

她还是和忍足侑士在一起了，她不知道他已经知晓，还发了封邮件特意告知。

她真实诚。是不想让自己等吧？都说了哪有那么容易就放心，他还是喜欢她，这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他没有正面的回答，只是回了“祝贺。”也许还略有不甘。

柳生推开门，看见她脖子上欢愉的印痕。

——被他撞见，她很尴尬吧？还要拍摄，怎么帮她遮掩一下？

有些叹息，到底还是堵心的。

他给她系上围巾，一圈一圈，慢慢的围，越久越好，柠檬香溢了一室，他本来不是很喜这味道，后来听她提过，竟一下子钟情起来，仿佛个中芬芳能让他们衔接起来一样。

她对他说欠了他？

不要紧，慢慢还。

哪里是她欠他，更像是他欠了她一样。

盖因他喜欢她，她就是递给他一杯青学特产蔬菜汁，他也笑着喝下去。

管她是谁呢，有栖川葵也好，坂井真实也好，只要是他面前的这个人。

柳生比吕士喜欢坂井真实，不是喜欢他心中的理想。

看见她来自己班级，柳生有些惊喜。她送他谢礼。

他在想怎么把这些蛋糕保存好。

等她出教室，他才追上，想对她说——你没事也可以过来找我。

终于没说出口，好像，说了也无济于事吧。

——注意保暖。

也只能这样了。

十二月的尾巴已是假期，柳生在便利店里看到了有她的杂志。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他早知道有星探一直向她伸出手，通常都被婉拒了，此番是出了什么变故么？

她一个人莽撞的跌入这坛染缸，他有些担心。

很久没有遇见她了。

从此柳生家的信箱多订了一本杂志，一本书里寄托着细写的惦念，难以脱阱，曲线绵长。

新年里网球部集训的巧遇，她似毫不在意的说出失恋，柳生以为他应该是有些窃喜的，见她笑里夹着勉强，竟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摆个笑容，外衣一裹，无人知她伤痕。

——别这样笑了。他想。

她不断的在流血。漫天的红，渐萎的朱，要像带淌光她的生命力一样。心里的仓皇随着她的颦眉无边入侵，企图湮没鼻息这般滚烫的心焦。

——快一点，车开得怎么这样慢。

医生出来了，柳生早已意料病因，把术后保养听的清晰。

——还好没有大危险。

她眼神缺了焦点，她一定很疼。

“比吕士，我总是让你我看到最狼狈最掉价的时候呢。”

她介意？他不介意。只有怜惜的痛感，怎么会舍得说她一句不对？你没事就好，真的。

——你很好。我知你认真努力，知你勇敢蓬勃。尽管你倔强的让人无奈，但坚强争气，尽管你眼色千回百转，似有万分不舍，仍只单向前看。你很好。

她还是哭了出来，挫着被褥的指关节也白了，像是储藏了许久的泪水瞬间喷涌而出。

向来聪明冷静的柳生发觉在她面前，总是显得有些迟滞笨拙。不知道用怎么的形容词来点缀安慰的话语，不知道用怎么样的演讲来鼓励跌落谷底的心情。

——好了好了，没事了。

她放声大哭宛如一个毫无顾忌的婴儿。他好像又了解了她一点。应该是痛彻心脾的吧？眼泪成了感情的祭品，大约她会把让她哭过，疼过，错过的那一个牢牢记得，心里永远有那人的一席之地。就算这般能让她深深记挂，他也不想让她难过。怕是她将他忘记，也比伤了她好。真奇怪。

她咬他的肩膀，掐他的手臂，要发泄一样，柳生有些疼，还是没动，如果这样能让她分神，让她好过点——这点痛也不值一提。

——都没事了，我在这里。

——痛快嚎啕一场，收拾心宿，重新出发，没什么大不了的，有我在。

——真实。

等到回训练基地，搭档象征性的问了几句什么事情，

——急性肠扭转。没大碍。

柳生不假思索。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训练，就是陪她。

给她念故事，陪她打游戏，说他不擅长说的笑话。她一出院，就坚持去寺庙里为那没有降生的孩子求福祉，见她虔诚模样，她大概一直会记得这孩子是她悬浮的血肉。

他也会记得陪她走过的这段路。日照浮生，晨光明媚，望她心绪轻盈，此后平顺。

后来集训结束，一到家柳生就见他父亲就黑着一张脸早在等他，竟有肃杀之气。

——比吕士，那个女孩是你什么人？

柳生马上明了前因后果，救护车送她去的地方是自己家的附属医院，手续一概填的联络人都是他，被发现实属正常。

——女朋友。

他坐在父亲的对面，果断答道。

最终，父亲只摇头嗟然长叹，留了一句，“好好对人家。”

当然，这还用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