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的因缘际会,实在难以言喻,并非把所有的条件加在一起,或者乘一乘,就能得到答案。没有种瓜得瓜,没有五五开,永远不公平。
沧源勇只得高中文凭,工作也不甚体面,没什么背景,没什么条件,纵然他有千般不是,他也是木下蝶子的心头好。
犹记得当年不惜一切要下嫁于他,父母亲友苦劝不听,声泪俱下不在意,断绝关系无所谓,卷了包裹就和他定下终身,义无反顾,当局者迷,心知得失,她有她的执着,旁人不会懂。苦心孤诣,低声下气,不外乎是想和他在一起,她甚至不知道怎么爱上他的,也许只因为他替她搬了一桶水,在那一刻,他就是对的人。不喜欢,动辄是错,喜欢了,这个男人就是块泥巴她也狠下心去做杂草,怎会舍得说他不好,不离不弃不怨不悔,草离了土哪来的出路。
爱他已成了习惯,全神贯注,换来的是他另结新欢和被尖喙啄伤的血泪,直到图穷匕见、凶终隙末才狠下心离了他去,也是想淡忘他,把他束之高阁的,于是回头去找那个等着她的英俊少年,妄图来一场新的恋情来代替。至于忍足的女朋友,干她何事?蝶子笃定自己在忍足的心里是特别的,其他人不过是逢场作戏,无非是青春漂亮,大不会抵自己在他心中分量,早晚是要分开的,她只是催化剂而已。见他们分手,蝶子也不是不愧疚的,更多的是一种隐秘的无法与外人道的——成就感。
在沧源勇面前演戏,让他知道她不是非他不可的。见他状若癫狂求她回头,蝶子有自虐而折堕的快意——你果然没有我不行。只得你背叛,我就不能么?
若是不在乎,不关心,无关痛痒,气他作甚,因为爱他,所以藕断丝连,原来早在多年前就泥足深陷,不可自拔,终归豁不出去斩断情丝。这些日子来沧源勇天天给她发邮件,打电话,在插花班门口执意于她,求她原谅,抛了另爱,作了保证,写了血书,送了玫瑰,这些那些炙热的举动,只在他们结婚前他才这样做过。其实离了他去,她本身也像是在被折磨——相思原比离情难熬百倍。现在做足了架子,她也无力再去矫饰了,几番离合,到头来还是想和他在一起的,无论他有多不堪,就是放不下,怎么办呢?
木下蝶子要回去了,不,是沧源蝶子,她根本没有豁出去离了婚。
蝶子有些惴惴不安,这两天她一直心神不宁,她不知道怎么和忍足说,告知自己要走,他定会黯然吧,然而想到她持续的毛躁焦虑,又猜测忍足一定已经料到了些许边角,不如先行坦白。
——算了,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怪我的。
“侑士,我有话要说。”心思踟蹰了几个来回,蝶子咬了咬牙,端坐到忍足面前。
忍足托腮挑眉。
蝶子搓着手心,惶惶道,“我……要回去了,阿勇他……”
“回荒川?”
“嗯……因为……”
“好,那要我帮你一起送行李么?”
蝶子没有错过忍足的任何一个表情,他的呼吸没有一分不匀,颜色没有一丝不忍,仿若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如同在问晚饭吃什么一样,他甚至连原因也不想知道,他……不在意?!
愣了几秒,蝶子摇头道,“不用,阿勇他会来接我。”
“嗯,你们路上小心。”
他竟真的不在意了。
像是少踩了一格台阶那样,不能名状的落空感。说之前,怕他伤神失心,真的说开了,他潇洒以对,反而她又不大舒爽了,人就是这么矛盾,尽管想挽的是另一个人的手,却还是希望背后有一个优秀的出类拔萃的男子在她一转身就能够到的地方等她,为她锥心怅惘。
忍足侑士,再也不是那个只为她作曲的少年了。
往事如微风,轻抚柔缓却不回头。
忍足非常平静的接受了蝶子离去的事实,沉稳是他本能的反应,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蝶子这些日子的反常。
若是紧张的人,一有风吹草动,裙角乱了半丝,用饭的手抖了一毫,眉心浮出微末心事,都不肯放过错看,一旦不在意了,也许就不会分心力去关注,自然而然。
忍足花费了“现在”换来了心底执着的往生。
长大了,豁然了,醒来了,原来也不过如此。
当年纯真初涩,已难回寻。砰然悸动,再无觅处,固执追逐的梦,早已恍然无痕。留恋最深的感觉,往往不经意间烟消云散。隔久了的爱情,似那扁平的旧照片,尽管上了墨,仍是逃不过模糊、褪色、老旧的命运,始终不再鲜活了。无以回头,只剩凄怆。
值得么?后悔么?直道成长的沿路分外苍凉。
真实在的时候,忍足不觉这是爱情,顶多是喜欢、呵护、怜惜,直到失之交臂,下意识的会去找她有过的痕迹,照料她喂得很好的鱼,一个人看她喜欢看的电视剧,半夜里发现身侧无人,忽然再无睡意。如梦方醒。
他知道她现在过得好,故而不会去找她,缺了立场,是他当时犹豫了。若她过得辛苦,他定会去拉她一把,然后对她说,回来吧。
世事无常,缺憾似是一种病态的美感。有些人自怨自艾,有些人悔不当初,这种表情,忍足不屑于做。
就当是……回到了9个多月前。
真实最近的日子过得颇为惬意。一样东西,摔得越用力,反弹力就越强,人也是如此,跌到了谷底,不说大彻大悟,起码豁达通透——她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生活总要继续,不去死就好好活下去,有疤有伤心底知道就好,摆在脸上没有用,自己和别人看了都不会开心。
凤凰要涅槃才能浴火重生呢。真实涅槃的结果就是宅在家里打《涅槃》。一领了工资分红,马上搬了一台游戏机犒劳自己,又把零工给辞了,拍摄也请了一个月的长假。因她是学生,所以杂志社签的是兼职而非全职,除了封面每期也至多上10个版面,加之是在拍摄过程中出的意外,所以请假也不意外的被批准了。
滕峰理莎在一边磨指甲,真实对着电视狂按游戏手柄,不时抓两把搁在旁边的薯片,简直醉生梦死。她摇一摇薯片袋子,空了,别过头对滕峰理莎道,“理莎,我要饼干。”
“我的饼干都要给你吃完了。”滕峰头也不抬道。
“我替你减肥。”真实暗度自己也算病人,得多补补。
“就你说的好听。”滕峰没好气道,尽管如此,还是停下手上的动作,打开柜子,扔了一包过来。
真实接过,一看包装袋,马上不愿意了,“我要芝士味的。”
“有的吃就不错了!”滕峰一把抢回饼干,刚又磨了两下指甲,再次起身,翻出真实要的口味。
“理莎你真是好人。”真实给室友发了一张卡后,心安理得拆开,继续往胃袋里塞。——她不大愿意出门,最想吃的东西又是无法外送的,只能将就将就。
突然一阵门铃响起,滕峰理莎还没问是谁,真实就仓促把游戏暂停,跑去玄关,边对理莎道,“大概是我的外卖来了。”
她一开门,却见哪里来的外卖,分明是这间公寓的另外一个常客。
“比吕士……”
自从柳生陪她出院回家,就常常过来“监督”她。
真实才察觉到原来柳生并不像表面那么温文尔雅,一惹到他,他就是不说话,浑身上下也散发一种魄力。
比如现在。
柳生从上到下扫视真实,头发乱糟糟的,十有**没梳过,眼皮有些浮肿,大概睡多了的缘故,嘴角边沾着饼干屑,又吃这种没营养的东西了,上身的睡衣穿反了,棉的标志外露,大冬天的还光着脚。
真实见柳生的镜片对着她的脚板,马上反应过来,拍着后脑道,“我知道我知道,现在就穿——”同时手忙脚乱的翻出鞋柜里的棉拖。
看到这样的柳生,真实就像老鼠见了猫,他大多数时候是较为沉静的,生气也是矜默,偏偏她还不能说什么,因为知道他是对她好,想她好,为她好,她并非不识相。
真实看到柳生带来的东西,面色立刻苦了,“怎么又是这个?”
这几天柳生变着带母鸡红枣汤,乳鸽红枣汤,荔枝红枣汤,糖饯红枣汤,先不说他怎么在大冬天里找到荔枝的,反正真实人都要变成红枣了。
柳生又从的另一袋子拿出一盒精致的和果子,“喝了汤才能吃这个。”
真实脑袋上的一小簇呆毛似要立起,前天开始不知怎么的特别想吃银座红屋的和果子,奈何不能外送,而且这家店每天排队的人都是长龙,只能作罢。
她有说过么?好像没有吧,又好像在喝汤的时候胡乱提过一句——要是有红屋的和果子喝什么汤都没问题。
真实也不多矜持,笑着说,“比吕士,又让你破费了。”
柳生没回应,忽又问她,“今天牛奶喝了么?”
“嗯。”
真实将柳生引到厅里,她悄悄的把薯片和饼干的袋子藏起,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喝下红枣汤,吞下两个和果子,又递给柳生一个游戏手柄,转移话题道,“比吕士,来对打。”柳生早瞧见了她的小动作,也不拆穿,点了点头。
真实对于和柳生一起玩格斗这件事乐此不疲,他水平不差,又不比自己好,有输有赢,但多数是自己赢,这样才有意思。
旁观者清,滕峰理莎在一边看着这个褐发男生在游戏最后一刻总是有意无意的松开手柄,叹气着青春真好,独自回房开电脑去了。
没过几盘,门铃再次响起,真实还来不及动作,柳生就先行起身。
——好像……不大妙。
门一开,柳生对面的年轻人对着里面大声喊,“坂井真实小姐的炸鸡柳套餐送到,920円谢谢!”
——完了。
真实埋头当乌龟。
她偷偷瞥了一眼,见柳生沉默的付钱,沉默的拿过外卖,沉默的把外卖……扔了,沉默的靠近,沉默的发寒气。
真实抵不住,看着垃圾桶,心在流血,人还是非常没骨气的狡辩道“因为早上起来冰箱里没有吃的我也不高兴去做你知道我身体还没好只能打电话叫楼下的外卖了……”又喃喃道,“以后再也不叫了。”
柳生无奈道,“真实……这些垃圾食物对你现在身体很不好。”
“知道了。”真实把桌上的外卖卡撕碎扔掉,又把手机的通话记录给删了,讪讪的看着柳生。
柳生这才回温,好笑的回看她,举了游戏手柄,“还要玩么?”
“嗯。”
等到了稍晚一点,真实关了游戏,雷打不动的坐着等肥皂剧。电视里主题曲唱响,又是一台悲欢离合,看得她直想拿面纸抹泪,还不禁自语,“过分,第一集漏看了,到底奈奈子的项链是谁送的啊?”
“宏也。”柳生在一旁说。
“嗳嗳?就是那个死掉的,没出来过的?”真实眼睛一闪一闪,“真的么?那为什么她和加藤在一起了还要一直留着项链?”
“加藤和宏也长的很像。”
“这样啊……”真实顿悟,又道,“原来比吕士也喜欢看这个呀。”
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票友,真实满心欢喜的和柳生讨论起了剧情。
真实看了一阵子连续剧,大约是身体还没恢复的缘故,不多会儿就困得睡着了,柳生把她抱回房,盖上被子,拖了把椅子坐在床头边,他准备等下再走,随手抽了一本小说翻阅,不时向她望去,见她有时舒展面容有时挑起嘴角。
她又似是在颦眉蹙頞,好像做了噩梦,柳生上前,隔着被子顺着她的背抚,见她恢复平和才放手。
滕峰理莎刚才接到一个电话,一挂线,就去敲真实的房门,“真实,你在么?”
没有等到她的回答,门被阖开,出来的是那个褐发少年,滕峰没有想到他还没回去,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什么事?”少年把门关紧,放低声音问她,“真实在睡觉。”
“没事没事。”滕峰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说完就退走。
——开玩笑,要是我说联谊少一个人,问她去不去,你会不会杀了我啊?
等到真实睡醒,柳生已经不在了,她揉了揉眼睛,伸个懒腰,钻出被子,不忘穿上拖鞋。她走至客厅,见那些食物的残骸,散乱着的游戏机、电线都被收拾的一干二净,不由放声,“理莎,是你帮我理的么?谢谢了。”
滕峰理莎走近,莫名道,“不是我做的,我刚刚在房间里,大概是你的……朋友收拾的吧。”
“这样啊……”
滕峰突然想到之前没能开口的话语,勾着真实的肩膀问道,“联谊去么?少一个女生。”
真实想也不想道“不去。”
滕峰用诱惑的语调说,“有很多帅哥哦。”
真实不为所动,“不去。”
滕峰使出了杀手锏,“免费美食哦。”
真实动摇了一下,只是一小下,仍坚定道,“我又不是吃货,不去不去。”
滕峰终于泄气,“算了算了,我自己去。”又恨恨道,“真搞不懂你,你到底有什么计划啊?”
真实想了想,认真道,“大概是……先多赚点钱吧。”
——她的生活向来简单。
柳生到家,母亲芳子一见他,展颜道,“比吕士,你回来啦?”
“嗯。”
“你这孩子怎么知道妈妈要看《奈奈子的日记》?”柳生芳子挥了挥DVD的盒子,正是那出真实钟爱肥皂剧的前面几集,电视里正在上演女白领奈奈子跌宕起伏的恋情。
柳生推了推眼镜,道“猜的。”
真实还没享受够她的寒假,第三学期就已到来,开学在睦月,天寒地冻,她慢蹭蹭的提着书包下电梯。
一出楼,就见柳生站在早晨的阳光里。
“真实,日安。”他一说话,吐出的气息融在寒冷的空气,变成白色而曲折婉转的烟雾。
“日安,比吕士。”真实有些无措,“你怎么来了?”
“顺路,就过来了。”
“这样啊……等很久了吧?冷不冷?”
柳生摇头,靠近真实,将一件长及脚踝的大衣套在她身上,不及她动弹就牢牢系紧,把她裹得像个球。
“比吕士,这样穿很奇怪嗳。”真实摸了摸衣襟道。
柳生镜片一闪,才想开口,真实又把话头抢了过去,“算了算了,就这样好了,我们走吧。”
她有预感她如果反抗一定会遭到镇压,不如省省力气。
“真实,你早饭吃了没有?”
“嗯。”
真实前个学期也有和柳生一起上学过一阵,兼之两人又有在交往的传闻,别的学生见了,也见怪不怪。
还不到学校,就有不少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上前打招呼,一时热闹无比。
“坂井桑,我有买《DOWNTOWN》哦!超赞的!”
“坂井桑,你当了模特对不对?我姐姐很喜欢你嗳。”
“真实,你认识《DOWNTOWN》的滕峰理莎么?”
“坂井,你入这行一个月能赚多少啊?”
此类感叹、八卦、或是好奇的言语问题,真实都一一回应。
直到一个陌生的女生突兀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问道,“坂井桑,我舅舅是《DOWNTOWN》的摄影师,听说你在拍摄的时候不小心流产了,对不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