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作者:同花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448

真实走的第一天,一切如常。

真实走的第二天,一切如常。

她是真的离开了,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连门板上的时间表都被扯下。唯有阳台的鱼缸里两尾名叫“真实”、“侑士”的金鱼似证明她来过,像是嘲讽般畅快的游离在水中。

她一直把它们照料的很好。

星期六晚上,忍足下意识的对着在泡茶的背影道,“大结局开始了,快来。”

那身影闻言回头,见电视机的频道停留在富士台,笑着说,“啊咧,侑士,我不喜欢看这个。”

他差点又忘了她已经走了。习惯真可怕。

忍足愣了愣,极其自然接口,“我以为你爱看的。”

他望向蝶子继续摆弄茶叶的身姿,神色复杂。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木下蝶子,最深的印象就是很爱对自己说教,一套不知哪里来的歪理“小孩子一定要看动画片”,不知道为什么,留下了她的照片放在身边。后来再遇见,她还是没什么变化,而他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了她。他以为自己欣赏的女性应该是优雅、冷静类型,但她冒失,爱哭,笨手笨脚,不算顶漂亮,唯有好脾气尚可取,可这有谁会知道呢?情窦初开的那刻,一切和条件无关。

12岁的告白,她戏言他太小,于是他戴上了平光镜,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成熟,却是徒劳而已,她终究是嫁给了一个真正比她大许多的男人。

越得不到,越是想要,觉得这是最好的。

如今她离他不过两个箭步,他只要一伸手,一句话,就能得到曾经心心念念的感情。然而他一点也没有意料中的心潮澎湃。

到底这份喜欢,掺杂了太多执念。

——矢志不渝,果真只在小说里才有。

那天蝶子告诉他“有话说”,不知是巧合还是注定,全都让门外的真实知道。她问他选谁,他没有说,说了哪个,都是伤了另一个,索性沉默,没机会失言。

没有想到她会直截了当的退出。

——不知道她现在过的怎么样。

有些遗憾,大概,也仅止于此了。如果那时他明确的告诉真实“我要你”,是否现在就不会是这样的情况?没有如果,忍足不屑于“如果”,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也许是生性洒脱,也许是因为选择多,所以计较少。

而时间也终将沉淀掉这番叹惋。

尽管这样想,忍足还是有一种冲动。

看着泡茶的蝶子,除却发色,她的背影和真实竟十分相似。

——以前的这个时间,真实都会拽着他看那无聊的八点档。

忍足欺身上前,突然从背后环住蝶子,死死的钳住她的肩膀,下巴靠在她的头顶上,轻言道,“我会陪你打《格斗3》,你不是要曲子么?多少都没有问题,玩偶也好,奶茶也好……”

蝶子纳闷,她想回身,然而扣住她的那双手使得她无法动弹。

“不要动,就一分钟,不,半分钟就好了。”他不停歇,“哦,对了,马上要新年了,要不要去熊本看看?上一次只留了一天……”

他紧紧的揽着她。

蝶子不知道忍足在说些什么,只是本能的心里闷,她迟疑了片刻,终于问出来,“侑士……你怎么了?”

——她不是真实,真实的肩膀更削一点。

忍足一下子松开手,“不,没什么。”

她回头,见他脸上挂着一贯的从容浅笑,“蝶子,你不是要去插花班么?我送你。”

——算了,都结束了。

“好。”

忍足再次看见真实已是几周后,她的海报像是雨后春笋一样出现在各个站台,便利店,街角,他顺手买了一本杂志,封面上的真实,神采奕奕,笑容明媚。

离了他,她也能很好。

期末考试过后,就是寒假。真实度过了在这里的第一个新年,一个人听108声的敲钟,去寺庙祈福——抽到了中吉的初诣箴语。虽然知道这些签只分大吉、中吉、小吉、末吉,不管怎么样,聊以□也是好的,就当做善意的欺哄。她形单影只,万无牵挂,但这并不妨碍她期待明天的到来。只要活下去,一定会有好事情发生。

**,失恋,失意,失落,失望,这些失去让她一夜成熟。痛么?痛的。心脏像是被针尖扎一般,正因为痛,才知道哪里有伤,程度如何,才有伤好的那一天,人又怎么不会受伤,幸而有还知觉。哪有什么委屈可言,因想得到什么所以去付出,结果满盘皆输,自负盈亏,仅此而已。若非先动心,怎会撞得头破血流?早在最初,不是就有过体无完肤的心理准备了么,怨不得人。就算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任何事情靠自己是最简单有效地出路。

她已孑然一身,没人扶她一把,自己熬一熬也就过去了,不得矜宠,胜在坚强独立。

在经历了爱情以后,真实还有大把的时间属于她自己。除了当平面模特,真实还另外打了一份时薪工,没办法,提前预支了签约费,分红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领,环境所逼,为了生活,无法不自立。

真实很忙,如加速陀螺,只转不停,若棋盘走卒,只进不退,每当看到钱包沉甸甸装载满满的劳动成果,心里温度也会上升,她暗笑自己大俗人。

因为日子很充实,所以没有时间去自怜叹气,只在夜里,兀自心里会暮然牵扯一下。

真实现在和同是公司模特的滕峰理纱住一起,但来自鹿儿岛的理纱很少来出现在公寓,一周也只一两天,两个人没什么大的接触。

所谓没有一处人事是不复杂的,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更不消说身处边缘艺能界。

摄影师龟见是一个30不到的矮胖男人,常常喜欢和女模特搭话。真实工作不多久,就已被他烦不胜烦,那天拍摄收官,龟见如往常一样的又不请自来,凑进真实,一脸同情,“坂井你和滕峰住很郁卒吧?”

真实不明的回看他。

龟见更加贴近真实耳侧嚼舌根,“她这人长得也不怎么样,脾气还特别臭,真以为自己是大牌了?社里都没人理她!坂井你知道她上位的么?嘿嘿,想不到吧?她和副社长有一腿,真不要脸。”

真实卷着眉头,她听到过这些传闻,也猜测不是完全子虚乌有——理纱每次回来都是一辆灰色宾利接送。但这又怎样?比起这些传言,她更知道理纱为了保持身材每天只吃很少量的食物,饿到胃痉挛,人前显贵,背后的受罪也不少,路是靠自己闯的,但凡没一点自己努力,她也不可能成为杂志台柱,况且理纱孤身一人来东京闯荡,没有任何背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何以只看轻她,龟见作为一个男人,最多无动于衷,万不能诋毁。

于是真实对龟见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好感度一下子降为负数,冷着脸道,“她碍着你什么了?你很烦嗳。”

龟见没想到自己的八卦消息换回的是白眼,一时拉不下脸,他呆愣了片刻,随即鄙夷道,“坂井这么着急的替她说话,难道你也想爬上副社长的床?”又猥琐的啧啧两下,“还是说,你已经这么做了?”

真实仿若充耳不闻,看也不看他一眼掉头就走。

她刚开始工作没多久,就和摄影师闹翻。

当天晚上,滕峰理纱在家,她敲了敲真实的门进入,随手扔给真实一个瓶子。

“理纱,这是?”

“保湿霜,别人送的,我用不着。”她对真实说,又补充,“16岁的女孩子就应该开始保养了。”

“诶?”真实楞楞的,理纱没再多说,关门离去。

——好像,交到朋友了?

此后两人交情升温,虽说不能称密友,但好歹不是相对无言的那种了。

直到一周后的一个下午,滕峰理纱推开真实的门,就把头埋在真实肩膀,一个劲抽泣。 真实还没问她什么,她就呜咽着自言道,“我……我是、真、真的爱他,真的爱……他啊……”

温温热热的眼泪打在真实衣服上,她的胸前湿了一片,她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只得轻轻拍着理纱的背脊,“我知道,好了好了,没事了。”

滕峰理纱抱着真实泣不成声,她想她能怪谁呢?只怪自己心浅情深,先行沦陷,贬了自己,抬了他人。——好在,还有人在身边慰藉。

《DOWNTOWN》是半月刊,因为紧跟潮流讯息,所以不会像一般文学杂志那样提前好几期就策划好,通常都很赶,这个星期拍好下个星期就能上,到一月中旬,真实已经是要上第二次封面。

这期真实的拍摄任务是运动系列,外景出在箱根的一个网球场。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此时拍摄组的两个场外就是立海大的冬季合宿训练地。

虽然同在一个学校读书,班级也在一个楼层,但真实确实很久没有见过柳生了,能在这里巧遇,出于礼貌,真实也上前问好。

“哟,比吕士,好巧。”

“真实……”柳生正在热身中,他停下和真实来到安静的一隅,“你在这里……?”

“拍摄,”真实咧开嘴,俏皮的说,“比吕士,我现在在走向‘名模’的康庄大道上哦。”

“嗯,我知道。”柳生在早在杂志刚发售时就买下,他只是奇怪真实怎么会突然做这行,遂问她。

真实没有一星半点不自在的坦言道,“失恋了,换个工作而已,就这样。”

这时有工作人员在几米外大喊,“坂井,OK了,快来换衣服!”

真实呼应了一声,旋即先向柳生告辞。

试衣间内,设计师森川小姐正在为真实换上她设计的时尚款运动服。她甫一比划,突然问道,“坂井,你是不是胖了?”

“诶诶?有么?”真实错愕。

“有,腰围长了半寸。”森川拿着皮尺点着尺寸确定道。

“这……要紧么?”

“没事,看不出来,但是要注意控制。”森川挑眉道。

“OK。”

真实头痛,最近工作量大,吃的自然也就多了些,看来要开始像理纱一样节食了。

替她拍摄的还是龟见,不知道故意的还是什么,过程中他一直不满的挑三拣四,对比之下,曾经让真实觉得苛刻的岛崎玲简直是天使。

龟见要抓拍运动的场景,不停的让真实跳,一会儿说太低一会儿说偏了,不高不低不偏不倚又说光线不好,偏生真实还无法发作。

当她跳了大概有三位数之时,一阵下坠的疼痛无端袭来,非常痛,撕裂而锥心的绞痛,她蜷起身子,使劲按压住小腹。

“喂、怎么了?”工作人员纷纷上前。

“喂。坂井,你别吓人啊!”龟见也放下照相机上前,他可不想因自己公报私仇导致意外,那事情就大条了。

此刻真实已经痛得说不出话了,咬着牙钦住痛点,她感到一股暖液从下身流出,仿佛明白些什么。

意识渐渐迷离,最后记得的,似乎是抱着自己的柳生在耳边不断说,“再忍一忍,马上就到医院了。”

柳生在急救室外的长凳上坐着,他还在训练时,就看到对面场地有突发情况,似乎还叫了救护车,顶着真田的黑脸离场去看,竟然是真实,他甚至不及告假,就陪她同来。

他现在脑内空白,只希望隔着门的少女能安然无恙。

终于,白大褂的医生出来,他问起身上前的柳生,“你是病人的?”

“家属。”

医生似是不信,也不计较,只摇摇头道,“年轻人要做好措施。”他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话,无外乎手续,症状,休养之类。

他听得很仔细。

最大的感慨是——没事就好。

病房内一片雪白,白的床,白的墙,白的让人茫然。

真实已经清醒,眼神有些涣散,她木讷的问守在边上的柳生,“我有孩子了吧?”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眷恋的抚摸小腹,“他……不在了吧? ”

声音有些压抑。

“嗯。”柳生见她感伤,继而补充道,“宫外孕,留不住的,别太难过了。”

“哦。”她又问,“多大了?”

“……7周。”

“这样啊。”

再没有话。

真实想应该是在她生日那天有的,哦,不,不是应该,是一定。

她就是知道。

营养液一滴一滴的从针尖流进真实的血管,她定定的看着天花板道,“比吕士,我是不是很差劲?我好像……只剩下我自己了。”

“没有。”柳生几乎是想都不想的接口,他顿了一下,又道,“你能找到更好的。”

真实侧头,像是很认真的模样,“你比他好么?”

柳生同样回以认真,“至少不会让你受伤……吧。”

真实忽然吃吃的笑了起来,她想到这话忍足也曾经说过,所以人还是不要做任何保证才好,于人于己留一丝余地。

更可悲的是,她竟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忘也忘不掉,烙在骨髓里的那种。

笑声渐歇,真实没由来的侧头,对柳生说,“比吕士,我总是让你我看到最狼狈最掉价的时候呢。”

柳生怔了须臾,镜片下的瞳孔微微放大。

——她在意?

“这没什么,”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也说过这话,现在,他又重复了一遍,“你很好。”

真实躺在床上,柳生站在她旁边。寂然无声。

犹豫了很久,柳生还是问出口,“要不要……告诉他?”

真实像是在看外星人一样的望着柳生,似乎是在问他,又好像在问自己,“为什么要告诉他?” 她有些激动,情绪化的放大声音,“去博取同情?是让他内疚?”随之语速越来越快,“去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还是去求他回心转意?”

她的双手死命的揪着床褥,被单绷起了长长的褶子,喃喃道“我不稀罕,不稀罕……”

忽然的,眼珠子里冒出水,前赴后继的往外面跑,真实用力去揉,去捂住脸,然而溢出来的眼泪怎么也收不回去,滚着跑着往指缝里淌出来,不可自抑一般,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能这样决堤,啜泣道,“抱歉,比吕士,我只是……只是有些失控……”

除了他妹妹,柳生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女生在自己面前哭的连鼻涕都流出来,他有些无措,身体自觉的上前,有节奏的轻拍她后背,“好了好了,没事了。”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显然是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他不知道去用什么华丽的辞藻,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说,“都没事了,我在这里。”

真实没想到前几天还是她在抚慰别人,风水轮流转,一个恍惚,现在被哄的人成了她。

一样的话语,一样的动作,是那般无法概述的安稳,果然,一有人疼惜自己的痛楚,痛便更加痛了,才会有矜贵的资格。

积压多时的负面情感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般的喷涌而出,于是她哭的更加大声了,任性的又是掐又是咬,柳生也巍然不动,一直陪她到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只能干咽。

“都没事了,我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