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久之后，新的时代开启，那繁华似锦的一切，还可以存在多久呢？

这一刻，望着灰暗的天空，罗缪意兴阑珊，又是作为抵抗军那种没有新鲜感的感觉。太阳系底下没有新鲜事，他见多了旧权威倒台后的长期混乱的时代。这个新时代，往往不是由一个名为黑皇帝或者黄金狮子的强权主导建立起来的，而是由于旧制度太过腐朽脆弱而坍塌。旧的权威已经倒下之后，新的权威难以短期内建立起来，混乱在所难免。那波澜壮阔的过去，若是万念俱灰，谁还有闲暇去理睬？罗缪只是一个外星人过客，一个复仇者，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救世主，必须要解放奴隶、平均地权、打破这个世界，他觉得那只会打得天下大乱，乱得不可收拾而已！然而，虽然已经不作为一个碳基生命，但人类……或者是社会性动物的天然秉性，让他仍然关心着外界……战争、流亡、饥荒和人类社会的命运。新的游戏规则要确立，旧的权力要分割。那些难民们……他怎么能让他们才跳出火坑又入狼窝……这个世界的人们或者还不能理解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罗缪可能是时间长河上游唯一知道什么是“羊吃人”，什么是血汗工厂的人。

过人的冷静令罗缪缓了一缓，他想起了自己一路上的那些杀戮和拯救，真讽刺，在这个中古的世界里，他又再次回到了星际时代社会的两难选择，哪怕是星际时代的社会如果停留在这里，各个星系的争吵、分离、对抗便成了家常便饭。所谓幸福只是幻影，共和国慢慢变成“帝国”。也许只有直面鲜血和死亡，才能够突显人们勇敢的一面。有多少人能够在大时代拥有自己的自由选择……那个时候，所谓的自由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自我在社会进步、生产力发展中的价值，谁说话算话身体力行，谁有生存或死亡的决定权。眼前的同样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可不会为你提供如此巨大的舞台。这是个互动剧烈的时代，情绪的宣泄和情感的迸发是自然而然的事。现在，他们就是要去见这一位成为传奇人物的钱老板。罗缪脑子里飞快闪过这位钱德利的资料，但所有的街知巷闻都似乎笼罩在薄纱中看不分明。

或者钱德利真的只是一个白手起家的幸运儿，只是被金钱的力量激发了人最原始的本性，从欺负一些他知道的没有什么背景的本地人，到那些逃难来看起来没什么大背景的外乡人或者有钱无势之人，反正厂子里的一切，他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如同凶相毕露的奴隶主，无人可阻。要经过何等丧心病狂的经营之后，在那如花似玉的青春少女尸骨上，才能神奇地成为同行的翘首？这样的血汗工厂还有多少？世事无常，有多少真实的事件因为真实原因正在真实地发生着。既然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那么他背后又有多少错综复杂的关系和势力！

然而世事巧妙，认识一个人的机会总是送上来。

前方的乱象愈演愈烈，耳畔蹄声得得，尘土飞扬中。一行快马在鞭打下一路发出高声嘶鸣，便奔逸绝尘。越过了一家家店铺，带来鸡飞狗跳和咒骂无数。不一会儿就迫近了，也许是心有所感，罗缪看过去，白秋练也难得的做小女儿态，轻轻撩起帘子一角，然后不拘小节的地坐到了老把式身边。罗缪和白秋练的眼力看得出那一行人鞍马都极华丽，想必是纨绔子弟。之前表现麻木的路人在听到马嘶声后纷纷让道，甚至都躲藏在建筑物的背后，带着惊恐和莫名其妙的眼光互相看着对方，唯恐躲之不及的样子，偌大的镇子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座鬼镇。

只听见一声惊呼，看有几个江湖汉子，为首的被溅了一身土，不由得横眉怒目要发作，旁边自然有那好心人的劝解声传来，“算啦大哥，这是本地钱老板独子，这人仗着父亲的权势，就知道惹是生非，是有名的小霸王，别人家孩子要么继承父亲的基业将家族生意打理的风生水起，要么练就武功为家族产业保驾护航。偏偏这个大少爷虽然据说从小就聪明伶俐，是一个学武奇才，但因为父亲忙于工坊也不怎么管促他，这么多年来就文不成武不就，却养成了喝酒打架、走马观花的恶习发泄他过剩的精力。是个不折不扣的登徒子！

或者是因为太疏于关爱了，钱老板对儿子钱新之的宠爱可以说是到了极致，只要钱新之提出来的要求，他都会想尽一切方法去满足。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造就了钱新之蛮横狂妄的性格，仗着自己的父亲财势，整天镇内横冲直撞，每日闹市纵马到70码只为自己玩得高兴，路上不停地左右观望，偶遇一些小家碧玉女眷车队，也驻足瞄上几眼评头论足！有事就靠财势摆平！附近许多平日里偷鸡摸狗混吃混喝的下九流江湖人便依附在他麾下，俨然成了镇上一害。

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他计较了！你可知道，据说钱老板和神策军驻军里头一位副将有交情。有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靠山，钱老板在金水镇手眼通天，他这个败家子在街头也颇为混得开。民不与官斗，得罪了他在金水镇别说买卖做不成，还有性命之忧……”那江湖汉子早见到了这马，就猜测是个江湖大豪子弟，听众人这么劝，又看到众人噤若寒蝉，便下了台阶，对旁人拱拱手，预备交代两句场面话。

忽听在街道的尽头马蹄声转了回来。有人嚣张的笑着：“后面是哪里来的生面孔，水灵灵的是个小美人胚子。让少爷我看看！”

罗缪不觉得自己有必要惯着他，白秋练也是银牙暗咬，准备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纨绔子弟。等等，钱老板独子……这是钱德利的儿子？老把式唤了一声，把马停掉，苦着脸要说话，不要大水冲了龙王庙。

那江湖汉子却冷笑着走到近前，斜着眼打量了奔回来的马上人一番，老气横秋的道：“你这好色孟浪之徒好没道理，江湖大豪的子弟又怎么样，料想我等的样子不是本地人好欺负是不是？告诉你一句，我这主家身份贵重，虽然不会仗势欺人，可也不会随便被人欺负了去！小子，今天你是走了眼，跟我吕四爷回去一趟漕帮吧！”身后七八个人已经围观过去，只有一个人在暗暗叹气，却是于罗缪有一面之缘的刘镖头。

被强行顶缸了！

罗缪目光一转看热闹的人家，回头一打量，见那吕四身后站着一位身材修长的年轻人，相貌十分俊美。白秋练也上前掀起帘子细瞧，不由得轻声细语，好俊的人！

这位公子面容白皙、轮廓细致、五官精致、华美衣饰上点缀着各色七宝石，璀璨耀眼。再想刚才那声娇娇呼唤……罗缪与白秋练虽然江湖经验不足，但是一个是从见龙五改男装打扮后的俊俏模样就知道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俊美的少年，给人一种女扮男装的感觉。而罗缪冷眼扫描了半晌，灵光乍现。拉下白秋练，倾身近耳：“这应是女孩子吧？”

他这具身体的视力堪比高倍望远镜，这一看那身材虽然修长而匀称，但是却有一种……呃，不自然的包裹，加上外衣下隐约透出绛色光泽，自然也就明白这眉清目秀公子是女儿身了。

见那江湖人在这位女扮男装的公子耳边说了几句，那公子用力摇摇头，秋波似水，朱唇微启，罗缪用自己的超级听力听到那清铃般的声音笑道：“一件小事，算了。我等此来另有要事，一个在这附近十里八街称王称霸的土棍，难道还要到州府告他一状，问他索要汤药费不成。今日我等就此别过，改日……。”说着几人便向街口走去。

然而此刻见到有人出头，立刻本来退了开去的人群聚拢过来，把纵马狂奔，一脸傲气的锦衣年轻人一行人和苦主江湖人围在中间，以前不敢说话、无暇说话的各色人等，议论纷纷，顿时都是群情激奋。有人感叹着：“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才是平常江湖大豪的规矩，和满身铜臭的暴发户不一样！”

又有人脑袋一缩，硬着嘴道：“钱老板纵然是地头蛇，但是也不能这么欺人太甚，终于撞到铁板了对吧？这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惹到漕帮这水中蛟龙，沉他几条船就让他的棉货倾家荡产！”给自己壮胆道，“你们说对不对？今日让他给大伙儿赔礼个够！”这大快人心的鼓动自然在人群中一石激起千层浪！反正法不责众！

“是啊，据说那个钱德利以前也是个不入流的行脚商，因为战乱原生意难以维继，后来不知他怎么就搭上了神策军的人，买织机开工坊压榨血汗，有家里死了人的一怒之下，便冒死告到捕房，岂知捕房畏惧神策军，申诉无门。钱老板又有钱请得起讼师，一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如此每次工坊死了人，很快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此以后也就渐渐没人敢出首告他草菅人命了，他们现在也敢平日里就欺负我等百姓人家了。那谁……反正说唱变文的浮屠就是这么说的，绝对错不了！”人群再次变成了嗡嗡不停的野蜂群，“可是他们有朝廷神策军撑腰，会背信弃义地使用诡计啊！”不知道是谁只悲愤得说了一嘴就被人捂嘴，可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立刻有人接话。

“神策军又怎么样？这里可是三不管的金水镇，这神策军便是钱德利背后势力。这朝廷的神策军来这附近最初说是为了征讨叛逆的镇海节度使，可是势力扩张很快，如今不仅上通官府，还埋下了钱老板这种钉子，在民间发展势力，如果他们再发展下去，引来河朔三镇和淮西节度使大兵，乱战下来，金水镇不就毁了！金水镇是金水镇人的，钱德利父子这种勾结外来人的带路党，人人得而诛之！”

说话人向那钱少爷看了一眼，确信他是听不到的了，才更加低声的说道：“而且那些浮屠都说，如今圣天子在位，本是要有几分中兴气象的，到时候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们是如此贪心和卑劣，投靠外来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此人脸上一脸的快意，似乎这钱家父子已经被除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