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练懵懵懂懂,罗缪冷眼旁观,旧的权威被推倒,而新的权威制度尚未建立。意味着当旧的权力结构失去首脑,它的下层机构却还继续存在并努力在更高的层次。锐意革新者的冲击,因循守旧者的破坏,无知者的帮倒忙,野心家的混水摸鱼,都是必然出现的。金水镇这个江湖人绝对数最多的城邑,当然更休想风平浪静。不得不佩服的是,你一言我一语,一时让这帮人声势更大!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而是将沉甸甸的目光投向了莫名其妙的成为话题中心的女扮男装一行人。说好的江湖人路见不平一声吼是有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呢?
看的白秋练失望地摇头道:“姐姐……大人曾说,行走江湖,应以江湖道义为先,绝不可惜身忘义。今日看众百姓对钱新之这般痛恨,便可知他为人,称得上是欺男霸女枯恶不悛。这件事,更确是我亲眼所见,听说中土众正盈朝,江湖上豪杰众多,为什么没有人对他惩戒!就算一人力短,江湖中人,原应彼此相助才是道理。”
听到少女自言自语“你们的江湖道义、侠名呢?”罗缪一拍额头,知道少女陷入了梦幻破灭之中,然而没有人在意一个小女孩的反问,注意到的一些有心人也不敢反驳来节外生枝,毕竟对这位比大多数男性大侠更遵守江湖道义的女性,实在生不了气……何况这辆车也很容易辨认。却有人哈哈一笑:“说得好,我等江湖中人,的确是江湖道义为先,武功倒在其次,可惜啊,那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这个小朋友是外乡人,一定听了太多大侠故事吧,得了吧,那些东西早就过时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任何一个行当,都有他的特质以及一些必须去遵守的准则,比如江湖人就必须义之所在,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可是大侠们不单单要遵守江湖道义,还要遵守国法。最重要的,是几乎所有的大侠都服从并且愿意去遵守的那些江湖道义、兄弟情义,反正就是那一套东西,虽然真正能做到的没几个,但这些世人所认同的江湖道义,却是儒以文乱法,侠以武乱禁的祸乱之源,从安史之乱后,朝廷更是严行销兵之策。如今正是中兴时期,或者说是太平盛世,自然都对江湖侠风极尽所能的打压。自从松林寺被灭,江湖上新白联盟高手都极少现身。官府口口声声说什么江湖道义为先,一味特强自傲,到底不是武林领袖的风范。朝廷更扶植了悲魔山庄、飞龙堡等御三家对江湖予以钳制。也就是众目睽睽下的,才有江湖道义这种无聊东西作祟,私下里被打压的江湖人学会了随方就圆,也是合乎情理的现象!”
说话的人相貌粗豪,背负九环大刀,却是说话条理分明。此刻自嘲道,“哎,少年子弟江湖老,在这武林中,有江湖道义之心的人少,而争强斗狠的人多。除了那些个把江湖道义视为一切的铁头娃之外。大多数江湖人可能在变老的时候,就把师傅交给自己的江湖道义,忘得干干净净了吧?”这刀客苦口婆心的说道。“这位小哥,自来口舌招尤,为了大家的安全,让你的小情人把侠义精神和江湖道义暂时放一放吧。”
“我才不是……”瞬间,刚刚还在慷慨激昂讲江湖道义的少女就红透了脸,肉眼可见的蒸汽出现在额头上,瞬间就沉默下来。
嘲笑声从身后传来解了少女的窘迫。名为钱新之的膏粱子弟面有怒色却不敢轻举妄动,他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那些浮浪子弟互相打眼色,一个个混入人群消失不见。果然都是些不堪大用的东西。不过,你们想不到我的底气所在吧?
“让开让开让开!”猛听一声轻啸,他眼前一亮。
话音未落,奔雷一样的马蹄声穿过街巷传来,但见一群肌肉健硕,目露凶光的带刀壮汉一身劲装被撑得鼓鼓,同样的来个纵马飞奔,耀武扬威冲了过来,方才义愤填膺想要浑水摸鱼的路人立刻四散在周围,而罗缪经过观察,也对这些人的身份有了大概的轮廓。不用确认眼神,那一身制服已经出卖了他们……镖师!
这时候镖师们已经凶神恶煞的问清楚事态,这些精壮结实的武装分子们也懒得多言语,瞅着正主,便几个人一起催促着自己的战马,继续向前奔跑逼了过来,显是来者不善。其中带头的一人却是个枯瘦的中年汉子,其中一个汉子一进人群就瞧见了吕四爷等人,脸色一变,上前一步急忙拉住为首那人的马,对他使了个眼色。
这带头大哥,和同伴嘀咕了几句后,下马越众而出,一脸虚情假意笑道:“是盐帮吕四爷当面,贵客远来有失远迎。这位钱公子也算是我半个弟子,他家素来乐善好施,少年人也是侠义为先急公好义。虽然因为近来市面不靖,这些天来发生的许多暴行已经让这个嫉恶如仇的少年人义愤填膺,行事激烈了些,但什么时候都不曾忘了武林正义。我看你们两家之间是有些误会。不如我来做个和事佬如何?还有你们这些人不必借题发挥。”他瞪着人群。
“你们这些无拳无勇之辈,江湖事也是你们能围观的?没听到我的命令吗?立刻散开,否则就当你们是连环杀人案的同谋和窝主!”带头大哥冷笑,连珠炮似的发话。大部分惯于逆来顺受的镇民都在瞪眼下唉声叹气,悄悄落到后面,却也有一些江湖人把他们推得继续向前。
另一边吕四爷显然不给面子,朗声笑道,“哟,我道是谁,这不是这三义镖局的死剩种陈翰林副镖头?原来是你这背主做窃的人!就算是你们原来的武镖头,顶多也不过是和我吕四平辈论基,用得着拉大旗扯虎皮?只可惜我那老哥哥呀,一世英名却御下无方,手下人沦落到为了能为虎作伥,牺牲了自己这一行的声誉和诚实颠倒黑白,攀上高枝。你那厮便豁出去了?以后这镖局的字号不要了?”
他声情并茂,悔不当初的道,“武总镖头啊你开开眼啊,这可与你一辈子秉持的江湖道义大相径庭啊!”
主辱臣死,镖局一群人大声鼓噪便将漕帮一群人围在了中间,泾渭分明。
此言一出,对方的带头大哥强压怒气,“吕四爷好利的口,呵呵,请你不要血口喷人!我陈翰林半辈子行走江湖也是道义为先,济危扶困,镖行中提起我的名字,谁不翘起大拇指,说一声好字!只是吃江湖饭哪里比得上吃官家饭,不用多久我就会升职加薪当上总掌柜迎娶白富美,光宗耀祖走向人生巅峰,到时候还要请江湖上的朋友来喝杯水酒呢”。
他怪笑了一声道,“对了,我听说是方才漕帮的人大放厥词……什么时候你吕四爷能当鱼三的正主了?还有你身后人这模样打扮,莫非是金屋藏娇……”
那吕四爷也是伶牙俐齿,哈哈的笑道:“这才是我辈所为,我等盐帮,虽然一贯以来在水面上讨生活,靠自己的本事出来押船为生。但一直心怀天下,江湖道义为先,就是做了好事也从来不留名,更不求回报,所以大家可能不熟悉我等,但说起济危扶困,盐帮漕帮的门派之见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大家伙儿都是心明眼亮,你们说是不是?”
但罗缪看他此刻面有难色的转移话题同时继续四下讨好,明显有什么难言之隐,身后那公子脸上薄怒一闪而过,更添丽色。
吕四爷这转移话题的手段极其熟练,立刻人群中一名江湖人拱手抱拳道:“人常说:‘听君一席话,甚读十年书。’此言真是不假。有道是百闻不如一见,素闻盐帮最讲究江湖道义,吕四爷深明大义,热心助人,江湖下走佩服!佩服!也所以我等金水镇的人要团结起来。好像陈翰林这种人当面诬蔑盐帮挑拨离间,自然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另外一个人道:“吕四爷说得对,当务之急是要铲奸除恶!盐帮漕帮两大门派能相约在一起替天行道也不容易,岂能为了这奸人一句话轻易分散?”
还有本地人笑道:“还真就像吕四爷所说的那样,江湖中的人都喜欢自称江湖道义,可是他们行事真以江湖道义为先的又有几个呢?至于盐帮这种江湖道义为先,初临贵地也不忘惩奸除恶的帮派,和那些投靠官府的不同,我等金水镇自然是欢迎的。”
他们在这里议论纷纷,却冷落了那应该是漕帮鱼三的江湖人,那人面上掠过一抹煞气,犹豫一下,也怒喝道:“我等盐漕两帮都是水上讨生活的,漕运盐运无分彼此,陈翰林你个破落户少挑拨离间!”
旁边之前说话那江湖刀客小声说,“这漕帮头领鱼三倒是个义气汉子,只怕却是为这盐帮吕四爷所惑,如果漕运盐运一样,朝廷还特设江淮都转运使搞盐业专卖做什么?还有这陈翰林,不就是……”
“破落户一个!少爷就是被这些狐朋狗友带坏的!”老把式很有主人翁精神的唉声叹气恨其不争,“金水镇内最大的镖局本来就是三义镖局。和漕帮一水一陆分别是垄断了所有的押送生意,你不找漕帮、镖局押送货物,连金水镇都出不去。而且漕帮本只是一群吃漕粮饭,平常干私活的苦哈哈,只得免鞍马车骑之劳,不成势力。若有银钱,早改行另谋生计,金水镇本身虽然有天龙寨,但是他们是海上的人,他们的船舶非常坚固庞大,泛舟而行,走不了漕帮的水道,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三义镖局也是有名的欺行霸市,本来一个是走水路归附楚天盟,对抗十二连环坞的,一个是走陆路挂靠镖局联盟和绿林打交道的,镖局的规矩本来是和气生财,除非万不得以,冲州撞府也不会硬闯。给个面子,那些好汉不一定会劫镖,但你以力服人,那些好汉好歹是个带字号的,要和你不死不休,可就有你哭的了。但陈翰林此人本来是镇上陈家大族出身,目光短浅贪得无厌,任意行事而无所顾忌,导致家族败落远走他方,不知道怎么的成为来到此地武总镖头的心腹,他仗着地里鬼的优势撺掇武总镖头妄图在各大商行吃干股,分一杯羹,结果在大家联手打压下,镖局一蹶不振,高手风流云散,除了几个老人外,镖局中并没有什么硬手,对付普通江湖人是足够了,但这次镖局灭门,也是自作自受。”
罗缪想了一下知道老把式所言不虚,这个金水镇是水路码头,比他们陆路一路行来,经过藩镇的层层关卡方便,并且眼下的金水镇已经有了新兴的工业市镇气象……当然比星际时代最低级的铸造世界还差得远。
老把式还在絮絮叨叨,打断了罗缪的思索:“镖局灭门之后,在外地的陈翰林幸免于难,本来就成了乏走狗,想不到不久后他就招揽了一群人改头换面回来投靠了钱德利。以前的钱家虽是暴发户,但绝对没有实力能将镇里其他势力压下……看这架势,是要支持自己的代言人接手镖局了,也不知道镖局联盟认不认他。”
这也是情理之中,一个有钱有势一个有拳头,合则两利分则厉害。只不过……
罗缪想起了那些人群中神策军、带路党的流言……这么简单的道理,钱德利想的到,金水镇其他势力也会看的到,自然不会任由他们分化吧。譬如盐帮、漕帮,当然那个吕四爷的一些言论也有带节奏的嫌疑……
这时候,忽听背后风声飒飒,回头一看,两群江湖人在江湖道义上说不通,撇下显然不会武功的主家,飞身而出动起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