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烜赫一时的竹青禅院占地不小,现在却是冷清的很,似乎是因为在镇魔中没起到什么作用,满天神佛们羞于见人,也或许只是朝廷废佛多年,没了香火。总之他们只是看到了冷冷清清的破败山寺,白秋练嘀嘀咕咕说比普救寺差得远!王元姬微笑着说那是成德镇王家的家庙,自然不同。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照映在寂静街道,天边云彩染上些晦暗色,预示着即将笼罩大地的黑暗。
白秋练抚着肚子咂了咂嘴,有些幽怨的叹了口气:“早知道刚才就把那口清水汤也喝了。唉,都是行走江湖,真不知道话本里那些江湖大侠是怎么习惯这种时而饿肚子的生活!”
王元姬这几年来自然都在州府养尊处优,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只是跟着罗缪自由自在倒也不觉得苦。听白秋练这么一说,才想起这位虽然寒酸,但显然平日里都是在众星拱月下过惯舒坦日子的,真不知道她姐姐是何人,在传说中莽荒凶险的西域把她一颗少女心保护的这么好。
“要想舒舒服服走江湖也不难,”武夕弦清冷水银色瞳孔不由扫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子。“其实行侠仗义下也有行侠仗义的好处。只要你有师门、有门路、有圈子,别人不敢跟你玩手段,大可以选择性的行侠仗义,不打老虎只拍苍蝇。如果做到少侠,更是天下皆可去得。不用风餐露宿,自然有人给你安排的妥妥当当。所到之处,那些不能见光的人只会把你供起来。
好像苦力怕,虽然名声不好,但大江南北,有什么消息都避不过你的耳目,有什么好事也少不了你一份,遇到小问题可以找人跑腿,碰上大麻烦也能凭着名头从中斡旋,没什么人敢不卖你的面子,想要什么好东西自有人会帮你找来,甚至是想杀什么人,只要放出风声去,就不怕没人代劳……我看那位孟少侠就很是擅长此道!”
罗缪似是料到武夕弦会侧过脸来瞧自己,沉静眼眸早就含笑看着女子。两人视线一对上,武夕弦被这人瞅得心尖一动,忙调转视线看向身前。罗缪见她那样子,也不着恼,只唇畔清浅笑容更添几分暖意。
“听起来很好,但此时此刻的我,是真的很想,从头开始……做一个少侠,除此之外,勿增实体!”
“对了,那‘天一教’的人最是重视血统,杀人诛心,是否因为此地混居婚配导致血脉不纯,否则何必下杀手也是重视女子多过男子?”武夕弦强迫自己不去注意身旁那道辐射出暖意的目光,胡乱猜测着,清冷声音仿佛山中冷泉。
王元姬开口,声音不知道为什么也有些闷闷的:“江湖人无论门派、世家,血脉贵重者更易被尊重。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所以生的好就是打开了easy模式了?
罗缪望见王元姬半垂眼眸沉思的模样,微倾上身正色问道:“元姬,我有些事想和你们说,只是有些匪夷所思,你可见谅?”礼貌的看向一边武夕弦。
王元姬不知为何羞红了脸,轻轻点头,侧过脸看向对过那人,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着:“武姑娘,还有小白,你们要不要出去一下……”
武夕弦却一脸玩味:“罗少侠,你是不是要告诉这两位,我、们、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么?”
那一夜?
旁边的两个人都竖起耳朵。王元姬脸色变成了白里透红。
罗缪刚要回答,突然间面色一凛,与此同时一边王元姬也有了动作,绳镖出手化为遮天盖地。
只听哔哩哔哩声响,紧接着路边灯火便被打灭了,火灰抖落下来,四周顿时漆黑一片。
武夕弦刚欲起身,便感觉腰间被人扯了一下,整个人直接向后倒进一个怀抱。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护在怀里笔直朝上冲了出去。
一瞬间袭来的暗器、掌力、羽箭……被罗缪直接以掌劈开,整个夜色瞬时间“霹啪啪”散落开来。
借着散落火灰,倒将眼前几人看得清楚。数名面具人站在街对面屋顶上举起奇形武器,还有的人从附近民宿冲出,正与王元姬、白秋练缠斗。
罗缪一挥手,散落火灰被送到几棵树上,死灰复燃。
武夕弦看清了这些人,他们都披头散发,面上戴着如同最荒诞梦中一样的面具,绘了各种动物……狼、猿、熊,与之前那车夫描述的一般模样。身上裹着兽皮甲衣,手上也各执奇形兵器,看起来真的好像野兽而不是人类!
这是走错片场的兽化人吗?
只是发出的白烟和火光暴露了他们的真身……奇械士。
其中一个熊头面具人似是几人的首领,一挥手,二个兽化人丢下奇械,飞身而下直接朝二人攻来。另外的人只站在屋顶不动似乎在装填,看起来这些奇械和袭击成德镇的那些人所用不同,只能射击一次。
两个扑过来的武者,一个猿面人手持类似倭刀似刀似剑的兵器,另一个狼面人双手握散魂爪,步法路数很是诡谲,转眼间就将罗缪和武夕弦围在一个圈子里。
罗缪和武夕弦对望一眼,与二人打斗几乎是只守不攻,借助他们的身体躲闪弹道。在局外人看来,那两人一左一右,一柄剑两把爪配合的十分巧妙,爪爪要人性命,步步逼得紧迫,蓝光闪闪显然是淬了毒的爪剑如同毒蛇信子,几次三番险些砍中罗缪手臂。
只有这两个人自己才知道,自己的身形步伐完全是被对方带着走,武者的【战斗直觉】告诉他们,不能停下攻势!否则就要迎来雷霆一击,现在只能希望同伴的射术精准……希望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就在罗缪带着武夕弦轻巧旋身的空当,她低着嗓子遗憾道了句:“看来就这几条装神弄鬼的小鱼了,‘天一教’的高层一个也没来。”
罗缪会意,一拳击出,那两人虽然极力避开,仍各自被原力打中几处,衣甲上很快便显出血迹。
再看向王元姬、白秋练那边,所有的兽化人也已经倒地不起。
武夕弦转身去看对面屋顶,却已经不见那为首兽化人的踪影。正感不对劲,就觉一道劲风倏地滑过身畔。武夕弦被罗缪大力拉的一个踉跄,侧身撞进对方怀里,却也听见利物刺风的响声。
她猛然想起一事,心下有些惶惶,扭身查看罗缪护在自己身侧的手臂,却见白裳如雪洁净依旧,衣物划破处并未见血渗出来。一双沉静眼眸不觉更弯,形状优美的唇也漾出清浅弧度。
“幸好你没事,刚才我没来得及散功。如果我的……你怎么会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武夕弦无法掩饰自己的狂喜,再掩饰性的转头看向那个袭击的狼头兽化人首领,被反震出去,乌黑血液顺着只狼面具边缘淌下,已经一命呜呼了。
“只狼必须死!”
罗缪将怀中女子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动作看在眼里,武夕弦却似没觉察自己关注的有何不妥,恋恋不舍的从罗缪怀里站直身子挪开两步,道了声多谢,便看向王元姬和白秋练的方向。
就听白秋练“啊”了一声,叫的比乌鸦还惨,面容上满是痛惜神色:“哎喂!你们怎么就不珍惜生命啊!”
武夕弦过去将俘虏鼻息探过收拢,面上仍是沉静若水,一丝波澜也无:“果然是枯恶不悛之辈,全部服毒自尽了。”
罗缪在她转身刹那已然感觉到敌人生命体征的失去,见武夕弦一脸淡然神色,耳畔又听得王元姬的哀声感慨,面上也不觉就泛起淡淡遗憾。
武夕弦扫了眼躺倒在不远处的一具具尸体,继续走到跟前查看尸体。王元姬心有戚戚的瞟了眼神色温润的罗缪,小声感慨了句:“这姑娘,一般男人是制不住啊!”
罗缪眉毛轻轻一抬,眼中却浮现淡淡笑意:“为何要制得住?”
王元姬微微一愣,墨玉般的眼珠转了两转,唇边露出一抹不经意的笑。
一行人赶回客栈进了屋,也没点灯。
罗缪组织着语言:“今晚这阵仗应该只是试探。咱们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有多少潜伏者。镇上的人又都缺乏为自己而战,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的觉悟。对方若真决心下杀手,咱们自然能全身而退,却要担心对方狗急跳墙。”他想起来镇上人的说法,平头百姓不敢得罪江湖人,而如果狭路相逢,多少人敢于和这些江湖人动手?何况他们背后……
武夕弦面不改色淡声道:“果然还是罗少侠想的周到。如今敌暗我明,刚才一战咱们又都曝露了身手,若要不惊动对方眼线,确实要双管齐下。”
王元姬勾了勾唇角,轻啜一口热茶,眼睛却一直失去焦距的望着窗外。总感觉有什么宝贵的东西受到了威胁!
天边曙光初现,武夕弦闭了闭双目,开口时嗓音也有些暗哑:“待会儿我想进趟贡橘林。”
罗缪见她双目微红面露疲色,知道这人一连两宿都没怎么睡好,这会儿正强撑着,便放柔嗓音劝道:“你先睡会儿,反正这里起早了也没地方吃饭。待会儿天大亮了我叫你。”
辗转半宿,一直在琢磨‘天一教’的事,武夕弦确是有些疲惫。转身欲收拾桌上器具,罗缪忙拦着将人拉到床边:“刚才你们忙,我一直睡着。这些就我来吧。”
都是江湖儿女,武夕弦也没再推拒,拉下床帐倒在床上便睡了。执剑人难得的放轻手脚,将一干器具擦拭干净收好,又象征性的倒了一杯浓茶喝下,转过身看了眼床上沉睡的人儿。就见朦胧白纱后,那人侧身躺着,总显出清冷神色的水银色瞳孔此时紧紧阖着,粉色唇瓣轻抿,面上神情很是宁静,细致五官比平常更显出三分柔美。
罗缪静静看着,唇角渐渐就牵出一抹笑来,又倒了杯茶,在桌边坐下,开始细细琢磨这些天发生的种种。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罗缪走到床边,柔声轻唤:“武姑娘,醒醒。”一连叫了几声,床上那人才悠悠转醒。睁开仍有些酸涩的眼,武夕弦道了声多谢,便撑着床沿坐起身,梳理三股辫。
两人又各自稍作收整,便一同出了客栈。
天已大亮,却有些灰蒙蒙,让人心中莫名生出一种压抑之感。走到昨晚打斗的地方,就见地上散落着断裂的车板,那些具尸首却不知所踪。两人对视一眼,罗缪不动声色打量四周,又低声说道:“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果然背后势力深植,盘根错节。看来咱们已经被人盯上了。”
武夕弦轻抿唇角移动脚步:“好粗……俗!吃过饭,先去趟熊爷那里。”
罗缪也正有此意,走了一段距离,罗缪轻轻蠕蠕而动唇瓣,低声说了句:“走了。”
武夕弦自知修为远不如罗缪,面如古井不波直视前方:“总共几人?”
罗缪面带微笑,一双沉静眼眸却比往常添了几分深沉:“刚走了一个,这会儿又来了两个。”
两人一路走到昨天那家茶铺,要了两碗茶、两屉蒸饺,就静静吃着。那老板娘二姑见两人仍留在金水镇没走,也没再说什么,只叹了口气,撂下饭食,也不收钱便往后头去了。
两人吃的都不快,细细咀嚼缓缓下咽,却一直没再说话。一方面是有意拖延,另一方面,是两人都明白,这顿饭过后,很可能不知何时才有机会不受打扰的饱餐一顿,所以一定要吃好。
依然是将碎银子放在桌上,两人起身出了铺子,折身熊爷家的方向走去。快走到巷口时,罗缪低声说了句:“人都撤了。”
武夕弦微仰起下巴,一双水银色瞳孔直直看向身旁面带浅笑的清俊男子:“你什么时候怀疑到他的?”
她昨夜几乎一宿没睡,将一行人来到镇上之后遇见的事结合其他渠道的情报仔细捋顺一遍,不觉暗暗责备自己大意。镇上众人虽然都对那所谓的【六天故鬼】还阳心存畏惧,也担心他们会遇上危险,却没有一人如熊爷那般三番两次劝阻一行人尽快离开。
再回想昨日他所讲述的那名州府死去捕头的事情,相比起悔恨心绪与善意劝阻,倒是恫吓的成分更多一些。
一行人昨日跟同各民壮一起赶去贡橘林,那熊爷也有些反常的出去躲避。而按照之前他与各人的叙述,似乎并非如此胆小如鼠。事有反常必为妖!
罗缪眨了眨眼,正色说道:“今早上你睡觉那会儿,我将这两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总觉得熊爷出现的太巧……或者因为我的经历,总是喜欢把世界……把概率往坏处想。”
而且对方没通过他的【触物读心】,考虑到这个世界人们的心理承受能力,这就不必说了。
武夕弦水银色瞳孔淡淡一瞥,眸光一柔也没再说话,心里却明了这人并没有完全说实话。罗缪走在一旁,被那个眼神看得唇角微弯。这许多天相处下来,他已经发现这女孩子其实还是挺有些脾性的,并不似表面看起来那样符合社会期待的温婉。只不过她懂得掩饰情绪,面上鲜有波动,但若留心观察,还是能看出些端倪。
罗缪正有些沉湎在对身边女子一颦一笑的微表情编译中,就听武夕弦轻声说了句:“咱们怕是来晚了。”
罗缪回过神一望,就见前方不远处许多民壮正挠着头站在熊爷门前,看那样子正准备翻墙进去。见两人也找来,为首魏不周急忙奔到跟前,面上满是焦急神色:“熊爷不在家!听说昨夜有人厮杀,我们几个壮着胆来看看,可是这里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
见两人不说话,对方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怎么办?不是说那些恶人只要年轻人的吗?怎么把熊爷也抓了去?怎么会这样……”
“除了熊爷,还发现什么人不见了么?”武夕弦轻声问道。
魏不周揉揉眼,说起话都有些变音了:“别人倒没听说。不过近来镇上有不少人哀莫大于心死,不声不响搬走。金水镇山里头还有几个僰人的聚落,平素不长往来。至于躲避兵灾过来的流民……那边要是不见人了,咱们一时半会儿也得不着消息,他们几个也正挨家找,看还有谁遭遇不测呢!”
罗缪这会儿已经越墙而过,从里面把门闩打开,各人快步跑进院子,口中一连声喊着熊爷。武夕弦跟在后头进了屋,就见屋内陈设如初,看不出有什么改变。魏不周却似乎想起什么似地,一边揉着眼一边走到靠南面墙的斗柜前,挪开一只【魏青花】,蹲身去拉靠近墙根左下角那一处暗格。
两人刚看过去,魏不周就“腾”一下站起身,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熊爷没事!他曾经跟我说过,有件宝贝他就是死都会带了去,绝不会离身的。
他要是被人袭击,肯定没时间把那样东西取出来带在身上!”两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望,就见暗格里已经空空如也。
武夕弦快声问道:“里面原本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