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乍暖还寒时候,正是草木生长旺盛的时节。贡橘林里,果木枝桠上纷纷冒出嫩绿新叶,土地里也长出萋萋芳草。
只是这贡橘林里不仅闻不到春季里嫩叶芳草的清香之气,反倒四处弥散着一种略带腥臭的浑浊气息。再加上天色有些灰暗,高树几可参天,遮挡住不少光线,即便是正午时分,仍给人一种阴暗森然之感。
“都是心理作用”,罗缪看了一眼身后的人,“怕得很了就不必跟来!”
“那怎么可以……我要找线索!”
半个时辰前,面对武女侠的问话,各人面面相觑,还是魏不周咬咬嘴唇,眉头皱的紧紧的说道:“我也没见过。就是一只巴掌大的香囊。暗红色的,看上去挺旧了。里面塞得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魏不周说着,又睁圆了眼,一脸郑重,“不过熊爷很宝贝的!我也只见过一次,平时熊爷都把那只香囊搁在这里,都不舍得随身带着。”
武夕弦侧眸看了眼那只被拉开的暗格,又定定看向魏不周:“你只见过一次?”
见魏不周重重点头,武夕弦又接着问道:“是你不小心见到的,还是熊爷主动给你看的?”
魏不周有些不解的眨眨眼:“当然是熊爷主动给我看的。”说着又摆摆手补充道:“两位不知道,熊爷为人可仔细了。他要是不给我看,我不可能知道这种事的。”
两人闻言不动声色交换一个视线,罗缪拍了拍魏不周肩膀,正色说道:“魏掌柜的,你讲的这件事非常重要,很可能能够帮助我们找到熊爷。你再仔细想想,熊爷当初给你看那只香囊时,还说过什么别的话没有?”
魏不周也明显有些激动,半仰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才有些含糊的开口:“好像,他说要是有一天他出什么三长两短了,没能将这样东西带走。就让我帮他把这样东西扔到化人场里去……”魏不周说着,一边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显得很是懊恼:“唉!当时我们两个都有点喝多了!我,我这个猪脑子!他好像还说什么来着……我还当他是喝糊涂了,没事说什么自己出三灾六难,也就没太往心里去……”
武夕弦抚慰的拍了拍他的肩:“已经很好了。”
罗缪一直静静听着,待魏不周说完,便弯腰将那只抽屉取了出来,举到鼻端嗅了嗅,递给武夕弦的同时又问魏不周:“你讲的这件事,大约是多久以前了?”
魏不周皱着眉回答:“有快一年了吧。”
武夕弦接过小木盒嗅了嗅,沉静眼眸透出几分思虑:“你刚才说那个化人场,在什么地方?”
魏不周一听这话,头一遭没马上回答两人的问题,嘴唇闭的紧紧的,眼中也露出些惊惶来。
光看他这副神情,两人就明白了:贡橘林。难怪现在尸首都放在了禅院无法下葬。
魏不周见两人不再追问,也知道他们已经猜到答案,连忙手忙脚乱的阻止:“两位可不能进去!这,这都怪我……唉!刘捕头他们要是知道了,一定会骂死我的!我,熊爷已经不见了,你们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
武夕弦忙绽出一抹浅笑,将手放在魏不周拉着自己衣袖的手臂上,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坚定:“即便没有熊爷这事,我们也会进那贡橘林走一遭的。”
魏不周只是个小老百姓,这会儿又急又怕,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可,可你们是来给我们金水镇帮忙的,你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我们心里怎么过的去……”
武夕弦却微微一笑:“所以我们也需要你们的帮助。”
脚下土路平坦宽阔,并排走两辆马车也不会拥挤,想必正是之前流民们沿着进镇子的那条路。行至一个路口,之后小径更窄也更荒芜些。依照之前众人有志一同的说法,这贡橘林已有半年多没人进入了。在那以前,不仅经常有外面的人从这里路过,而且镇上的人也时常进出。兵荒马乱时刻,不少流民逃进这里以橘子充饥,也有人死在这里暴尸荒野,还是镇上人为防瘟疫收拾的。贡橘林并不太大,久而久之,这里成了乱葬岗,后来镇上几家上等户合议,干脆在这里设了化人场。
罗缪提出一个可能性:“那些人将尸体挂于贡橘林外,自然是想恫吓镇上人不敢再随便进这贡橘林来。我原以为这贡橘林必是那‘天一教’众人聚集之地,可看那些‘毒人’的规模,这地方明显不可能容得下那许多人。”
“如此看来,这地方必定有什么玄机,是‘天一教’的人不想让外人知道的。”罗缪一边缓声推断,一边侧脸看向身旁从进贡橘林起就一语不发的某位女子:“武姑娘,是想到什么了么?”
武夕弦蹙起眉心,轻声说道:“化人场是个好地方,就算是有尸臭或残骸被发现也可以遮掩过去。我只是想不透那熊爷到底是何目的。”
“他知道在场各人一定会将香囊的事情讲给咱们听,也知道如此咱们早晚会进到这贡橘林来。可这样一来,似乎……”武夕弦唇畔一直带着清浅的笑。同时有些惊觉,若是别人从前如此问她,她多半垂眸不语,即便想到什么,也不与人说。为何此刻?
罗缪原先问那句话,并没想到武夕弦会给出回答,见武夕弦抬眸看向自己,罗缪正色说道:“早上那两拨暗中窥伺的人,有一人只跟了一段路就走了,剩下两人一直跟着咱们到巷口附近。前一个人似乎有些畏惧那两人知道,但功夫却远在那两人之上。”
武夕弦听的认真,想了一会儿又抬眸看向罗缪,眼中闪过一抹激赏:“你的意思是,这个人,很可能和熊爷是一边的,剩下那两人,则和昨晚那些妖魔鬼怪是一边的。”武夕弦目中带着询问,口吻则几乎是肯定的。
罗缪想不通的摇摇头:“最早出现的那个人,似乎并没有伤人的意思,只是静静跟着,似是想了解咱们的去向。后两人则明显带着杀气。”
武夕弦轻轻点头。最早罗缪说有人跟踪的时候,她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反倒是那人走了,周身顿时起了一层寒意,身体也本能的有些僵硬,想来正是后来那两人在暗中出现的时候。
罗缪见她不再说话,稍作犹豫,便问出了一个很久以前就一直想问的问题:“你轻功厉害,暗器也使的不错,可为何在江湖上一点声名都没有?”
武夕弦水银色瞳孔半垂,面上依旧沉静若水,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罗缪也知道根据这个世界的江湖规矩,自己问的有些越界了,入乡随俗的没再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静一前一后飞掠着,直到一阵极淡极薄的碧光弥漫在两人周遭。
碧光极淡极薄,两人又身处贡橘林深处,因此武夕弦初时并未觉察。直到嗅到一缕似有还无的幽甜香味,她才面色一凛,急忙闭气凝神。耳畔隐约传来一个熟悉的女音,爽朗之中带着几许柔婉,一叠声的呼唤:“弦子,弦子……”
声音瞬间由远及近,又听得那嗓音里带了三分戏谑两分娇嗔,似与旁人道:“我偏不叫她姓李,她是我的弦子,我便只叫她随我的姓氏,你能奈我何?”
朦胧间,那人似乎更走近了些,隐约可窥见纤弱身姿、雪色裙裾,转眼温暖手掌已抚上她的面庞:“我去买两个橘子,叫你不要走动……没想到蓦然回首我的弦子,已经长这么大了……”
“走开!你这悖逆人伦的狠毒女人!不,是幻象!何方鬼魅?”
武夕弦眉心越皱越紧,忙阖上双目运功,少女握紧左拳,秀美的手背青筋立刻凸起一块,虚无缥缈的声音通过具象心声暂时化成了压力,少女暗自咬牙,立刻将内气从丹田、鼻窍处吸入,再由任、督二脉慢慢游走,内气很快向下腹丹田行去,运行了三分之四个小周天,待到这股气在丹田循环后,再发散到人体奇经八脉形成大周天时,【天人感应】应该是不成问题。
就在她满怀憧憬想用【天人感应·气机锁定】装神弄鬼的敌人时候,少女突然面色一沉,武道真意反转,一股强烈无比的气流从掌心逆涌而出,轰地一声,整个地面都被少女震塌。
“好强大的气势,这是【凝神破军】?”
少女被反作用力震到空中,她甚至无法运转稳住身形,双膝着地重重摔落在地上,张口吐出一口鲜血,带着一股强大的穿透力立刻穿透眼前果木,将半截树冠打得横飞出去,一路摧枯拉朽,硬生生把什么东西从树丛中撞出,骨架分离躺在地上。
“尸骨?全部都是?”
少女抬头吐血,在这口暗红的血吐出后,她已经将刚才摄入的内气完全逼了出去。
到了【应神】境界,【战斗直觉】转化为天人感应。武者能够将自身的武道真意与心念升华凝结,结合独有的武学,形成武道真意锁定、对抗。少女试图施展的便是【天人感应·气机锁定】将精气神三宝倾注在一个目标身上,和目标之间产生冥冥之中的连系,目标的一举一动在【气机牵引】中都像暗夜中的火把般鲜明。然而对方显然也是此道高手,将计就计施展了【凝神破军】,少女等于直接与对方进行了心灵上最直接的比拼,一方心有戚戚、一方心随意动,结果就是溢出的武道真意伤害会便映射到她的肉体。
幸好,在内气即将进入她的肺腑,融入她体内成为一股可以随意交换的内气时,少女才突然发现,体内的奇经八脉和内气运行周天通道,正在慢慢地被染化,丹田气海里的源头也在慢慢地枯竭。假如让其继续运行,少女体内的“内气”就会被消磨得干干净净,甚至成为别人的傀儡。
在那瞬间,心如铁石的少女也不禁产生了恐惧。
假如放弃对抗而选择逃走,以她的轻功,至少短时间内,没有任何武者可以威胁到她。在逃出生天后,她只要亮明身份,不管这里有什么魑魅魍魉,犁庭扫穴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比起对抗这股至今未能完全摸透其性能的“武道真意”,选择转进如风显然要安全稳妥的多。
下一秒,少女就立刻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