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偶来的山风带着寒意,无边的夜色里隐约有虫鸣声。
一只手抬起,指腹轻轻擦过身边人的眼角,触手湿润。
小蛮睁眼。夏君逸正垂着眼皮看她:“哪里受伤了?疼吗?”他的声音很虚弱,带着丝低哑。
“疼。”她呆呆的望进他的眼睛里去,嘴里下意识回道。
下一瞬她猛的惊醒,这不是梦,夏君逸醒了。她抓住他还停在她眼角的手指,欣喜叫道:“你醒了,二师兄你终于醒了。”
“你伤到哪里了?”夏君逸重复了一遍。
他的视线落在小蛮血迹斑斑的衣袖,再到她绑着的手腕上,眼神一变,语气也焦急起来:“你的手怎么了?”
小蛮急急抬起上半身:“没事,我很好。”
不小心碰到伤手,她疼的龇了龇牙:“臂上的是皮外伤,无碍。就是手断了。”
夏君逸撑着神智,视线在她身上搜寻了一番,又看她的精神还好,略放了些心。
“二师兄,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小蛮向下压了压身子,凑近夏君逸,眼睛紧张的看着他。
全身都不舒服,像散架一般,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疼痛。胸口尤其难受,疼得他呼吸都有些不继。但他安抚她:“我无事。”
“你昏迷了一整日,还吐血。我好怕。”小蛮的声音低下去,话里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她怕他出事,怕他醒不过来,怕只留她一人。怕他为她死第二次。
“对不起。”她本来想问他为什么要跟着跳下,又觉得不必问。他分明把她看得比自己的命重。
夏君逸微微叹了一口气:“睡着哭,醒着也哭。哭得我脑仁疼。”
小蛮忙用手背抹了抹眼睛,被夏君逸抓住手:“哪来的血?”
“这是你的血。”小蛮抽出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你吐了好多血,我给你输了一些真气才止住。”
夏君逸动了动手脚,虽然有些艰难,但到底都还在,没有缺胳膊少腿的。他想要坐起,小蛮忙用左手扶住他。落地时他用内力护住两人心脉,可到底半年前重伤过一场,心脉本就受损,如今是雪上加霜。
他费力坐起,眼前一阵发黑,胸腔里像有一只手捏住他的心肺,他咽下涌到舌根的那口血,缓了一阵子,才开口:“把你的手给我。右手。”
小蛮收回左手,把绑的僵直的右手递过去。
夏君逸先是解开她臂上的衣带,看了一下伤口。因是剑伤,豁口处齐整,向外微微翻着皮肉,看着虽吓人,但只要止住血倒不是什么问题。他把衣带压着伤口一圈一圈缠紧绑好。
然后解开腕上缠的乱七八糟的衣带,把几根树枝取下。
她的手腕处已经肿起来,像个发面馒头。夏君逸在肿胀处轻轻按压,小蛮倒吸了口气,到底忍住没喊痛。冷不防他两只手抓着她的手腕一拉一按,一气呵成。
小蛮痛到失声,额上瞬间就沁出了一层汗,好一会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夏君逸捡起方才那些树枝,夹着手腕固定好,再用衣带小心缠好:“骨头错位了,我刚给你正过来了。”
做完这些,他已有些支不住,忍了忍问道:“如今是什么情况?”
其实小蛮不比他知道多多少。但她还是把她醒来后的情况都和他说了一遍,除去她咳了口血的事。说完,眼巴巴的看着夏君逸:“二师兄,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他的伤如今已是在勉力支撑,遑论要行路。夏君逸一时也没有好的想法,只安抚小蛮:“等天亮再做打算,现下再休息一会,养精蓄锐。”
这话没有解决实质的问题,但小蛮仍觉得安心。自夏君逸醒来,她就像找到主心骨。他是她无所不能的二师兄。
小蛮扶着夏君逸躺下。他突然开口:“你不用担心他。那对姐弟和我前后到的崖顶。”
她一会才反应过来夏君逸说的是季玄。阿辰和阿景会及时救下他,所以她不用担心。她晦涩的看了一眼夏君逸,没说什么。
小蛮与夏君逸隔了些距离躺下。脑子里还在想他之前的话,季玄若无事,也不见得能立刻来寻她。不知道山里还有没有其他追兵。想了一会,大约是累极,很快就睡过去。
夏君逸听着不远处放缓的呼吸,强撑着的神智放松了些。心肺火烧火燎的痛,嘴里都是生锈的味道。他只能把喘息压得极低。直至他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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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蛮一早起来,调息打坐了一会,发现身子比昨日轻盈一些。见夏君逸未醒,便想着再四处看看。夜里视野差,又担心夏君逸,不敢走远。早上便走得远一些,看得也细。
在离他们掉下来的地方约一里左右,一个人面朝下趴在地上,手脚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看衣着打扮是昨日扑着她一起掉下山崖的那人。小蛮小心将他翻了个面,脸上一滩血肉模糊,五官难辨,分明是死透了。她一阵恶心,若不是夏君逸,她怕也是这个下场。
忍着胃里的不适继续往前走,她发现一条溪流,水清且浅,是活水。她把手上的血迹洗净,又洗了把脸,觉得神清气爽。她往上游挪了点位置,单手做瓢,舀了一捧水来喝。连续几口水下去,胸口堵着的那口郁气消散了些。只是肚子有了点东西,反倒闹起来。算起来,她一日一夜未进食过任何东西了。
有水源,兴许能在附近找到一些可食用的野菜或果子。她沿着溪流往上走了一段,果然发现一丛凫茈。这是水边常见的一种植物,果实可以食用。她摘了许多,就着溪水洗干净,用衣服兜起来。又找来几片叶子,拢在一起做成漏斗状,里面盛了水。
小蛮回来时,夏君逸仍未醒。这时她才发现不对劲。
夏君逸发烧了。昨日苍白的脸上此刻多了不正常的潮红,唇上起了细碎的干皮。身上的温度烫的吓人。
小蛮连忙把带回来的水给他喂下去。只是路上已经洒了大半,喂的时候又洒了剩下的大半,最后也就是润了润唇。
她强自镇定下来,四处找了一圈,都找不到趁手的盛水容器。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人背到溪边去。
她寻了溪边一处地方,把人安置好。她右手用不上,只能自己含了一口水,再喂给夏君逸。事急从权,她也没有其他想法。来来回回喂了一些水下去,她用撕下来的衣料投到溪水里沾湿了,给他清理伤口。
他面上和颈间都沾了血,小蛮小心的用沾湿的衣料擦拭。沾了水的料子清凉,擦过灼热的皮肤,便也沾了温度,握在手里湿热热的。
他身上伤口虽多,但都很浅,早就止了血,只是血渍混着灰土粘在伤口上,看着吓人。她不停在夏君逸和溪边来回跑,把伤口都清理了一遍。最后将布料折成一方帕子,置放在他的额头上降温。
做完这些,已过了午时。放松下来,那些暂时压下去的痛感又立时涌现出来。她实在是累极,吃了几颗凫茈果腹,便挨着夏君逸坐着调息。
突然听到夏君逸低声说话。她一喜,侧身垂头去看。发现他根本没醒,眼睛紧闭,眉头微微蹙着,脸上仍泛着红。
他是梦见了什么。唇角断续溢出的那两个字,又缠绵,又痛苦。
小蛮一怔。他在叫她。他嬉笑,严厉,亲昵,疼惜,却从未这样唤过她的名字。不对,她听过,在地宫里,他跪在地上,举着剑看着她。他唤她,也是这样痛苦又缠绵。
她怔怔的看了他一会,起身去给他换帕子。
夏君逸这一烧就烧到了夜里。身上的温度是降下去了,却降的过了些。全身冰凉,冷的有些打摆子。忽冷忽热,即使小蛮不是大夫,也知道夏君逸的情形很不好。但她束手无策,因为没有火折子,她甚至没办法生一堆火来给他取暖。山里夜风寒凉,吹得她的心也是冷的。
她心底突然生了些恨意。恨自己,也恨季玄。他与她的事,何苦牵连夏君逸。若不是季玄硬逼着她与他一道去汀洲,夏君逸就不会赶来,就不会追着她跳下山崖,就不会性命垂危。
她把外衫脱了裹在他身上,给他输了些真气。因为自己体内真气本就不充沛,她只好调息一阵给他输一些,再调息一阵再输一些。
她整夜不敢合眼,只有时不时确认他的心跳,她才觉得自己也是活着的。
一直到早上,夏君逸才停止发冷。小蛮又给他喂了些水,在他身侧躺下。迷迷糊糊里听见此起彼伏的叫唤声:“小蛮姑娘!”
她一下惊醒,细听的确是有人在唤她。知道她掉下山崖的只有季玄和那几个不明身份的人。那几人不可能来找她,那就只有季玄的人。
她运足了气回应:“在这里!”
待人到跟前,发现对方一身军甲,果然是季玄的人。人已找到,这些士兵收了队,将夏君逸和小蛮二人护送出山。
领队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脸色很是肃穆。小蛮想问他季玄的情况,却是个锯嘴葫芦,什么都不说。后来她知道,那日夏君逸跟着她跳下山崖后,阿辰和阿景随后赶到,将身中数剑的季玄及时救下。所幸未中要害,都是皮肉伤。三人解决了另一拨追杀,与残余的军队汇合。季玄立即让人来崖下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