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坠崖
作者:九回      更新:2020-02-02 04:25      字数:2870

小蛮在空中虚抓了几把,抓在手里的只有空气。当生死写定,她反倒平静下来。只是这种死法大约有些难看。但那些都是身后事,她也顾不到了。

季玄他可以逃出去吧。若是逃不了,至少有她在黄泉路上陪一段。若是逃出去了,他有娇妻,以后还会有稚子,想必也能很快对她释怀。

整个天空向她倾斜而来。天很蓝,云很淡,日光似洒金一般,悉数扬洒在她面上,有些暖。褪去黑夜里的鲜血和惨烈,只余风和日丽里的静谧深远。

真适合就着烤鸭喝一壶桃花酿。她奇异的想到这话好耳熟。是谁,谁和她说过一样的话?

来不及细想,断崖上有人飞跃而下,下落的非常快。

她惊恐的看着越来越近的那人。那是……夏君逸!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风灌进他的白衣,衣袂在风中翻滚纷飞。夏君逸扯了腰上束带,向下甩过来。

耳边是灌进来的风声,要把她的耳膜挤破,极速下坠的感觉让她心脏要炸开了。他张嘴在对她说什么?

“我房里的那株君子兰记得帮我浇水。”

“哎想喝一壶桃花酿,就着烤鸭。老高以后不用念叨了。”

记忆纷沓而至。那些被她掩埋、遗忘的碎片,此刻从每个角落争先恐后的钻出、拼凑。

她怎么能忘。

她怎么能让他为她再死一次。

小蛮突然挣扎起来,试图攀住些什么,但这些都是徒劳。

夏君逸与她的距离又拉近了些,他神情急切冲她吼道:“提气!让下坠的速度慢一点!提气!听到没有!”

她这次听进去了。试着提气,虽然很快就散了,但就这一会功夫,夏君逸已经离她很近了。他手中的软稠束带终于缠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她的身形在空中阻了一阻。

他伸手抓过她的腰箍进怀里:“抱紧我。”

待小蛮抱住他,他将手中束带甩向石壁,试图勾住一些东西。试了几次,终于勾住壁上一块凸出的石头,但两人下坠的速度太快,饶是他在束带上注入内力,也受不住这么大的冲力瞬间崩裂成碎片。不过这一下缓了不少冲势,他一掌斜向下拍向石壁,反冲力带着他们的身子滞了一滞。他持续用这个方法来缓解下坠的速度,直到力竭。

两人的身子极速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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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眼的那瞬间,小蛮没有任何知觉。四周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声息,她想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但下一刻五感找回,痛楚从四肢百骸泛起,在骨肉里游走,像狂风骤雨悉数灌进她的脑袋。

神智渐渐回笼。落地前最后的记忆是夏君逸把她的脑袋紧紧护在怀里。

夏君逸!小蛮欲撑着坐起,右手的剧痛让她又跌了回去。骨头大概是断了。她抚着手腕,咬牙坐起。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其实也不算黑。头顶的月亮很亮,银白的月光水一般泻下来,铺了一地。

夏君逸就躺在她一个手臂远的地方。她慌忙爬过去。

他了无生气的躺着,头歪向一旁,半张脸隐在暗处,露出来的那半张脸被月光映的雪白,白得没有一丝人气。

她不可抑制的抖起来,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牙关咯吱作响。

良久,她颤着手伸出去。鼻息微弱,但还算平稳。

小蛮一下松了劲,用力喘了两口,眼泪滚珠一般落下来。

哭了一会,她用左手抹了一把脸,检查起二人身上的伤来。

山下有几棵大树,枝繁叶茂。该说他们运气好,恰好砸到其中一棵树上,被层层枝叶挡了几下,卸去了大半力道才砸到地上。否则怕是两人都活不了。

她全身筋骨像是拆了一道再接上,处处都痛。但仔细检查了一番,除了落崖前右臂上受的剑伤,就只有右手腕骨折。这么高的山崖摔下来,只受这么些伤,堪称奇迹。

夏君逸看起来就狼狈的多,身上多是细碎的伤口,应是掉下时被那些树枝刮到。所幸手脚完好,没有其他严重的外伤。只是看着内伤不轻,以致昏迷不醒。

她单手费力背起夏君逸。向前走了几步,脚上突地一软,她当膝跪下,背上的夏君逸滚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那一瞬她魂都要飞了,扑上去迭声唤道:“二师兄!二师兄!”

夏君逸面白如纸,眼睛闭着,双唇抿成薄薄的一线。唇角有刺眼的红蜿蜒着向下。她抖着手去擦,却越擦越多。

不要慌。不要慌。小蛮死命咬着下唇,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点了夏君逸身上几大穴位,把他扶起,手抵背给他输送真气。

胸口又闷又痛,眼前一阵发黑。她忍着运完气,把夏君逸小心放好,见他嘴边的血已经止了,呼吸也比之前平稳了些,略安了些心。才转头咳出一口血来。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即使有夏君逸护着,她还是受了些内伤。真气本就阻滞,她又强行运气,气血逆行加重伤势。

她原地调息了一会,待胸口一阵紧过一阵的痛楚消下去了些,脑袋也完全清醒过来。

他们从崖上掉下后,过去了多久?

她这才感觉到胃里空泛泛的,但没有到难以忍受的程度。看这样子,她应是昏迷了大半日,这一日还未过去。她环顾四周,虽然月色明亮,但视线所及的范围很小,一面挨着山,就是他们掉下来的这座。另三面不知通向哪里,都掩在无边的夜色里,又沉又寂。方才她一脑门子心思想要离开这里,连个方向都没有。

如今她不敢随意搬动夏君逸怕加重他的伤势,自己也受了伤,这样的情况根本不适合行路。

她抬头望着崖顶,它融在夜色里看不分明。她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季玄喊她的那一声,他若是逃出去了,一定会来寻她。若是没逃出去,她压下心底的惶恐,晃了晃脑袋,不再去想。如今还有一个重伤不醒的夏君逸,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在附近绕了一会,想找些可用的东西。因惦记着夏君逸,也不敢走远。但夜里光线差,难以视物,她没有找到果腹的果子,也没有找到认识的草药。最后捡了几根树枝,夹着自己右手手腕,用撕下来的衣带缠紧固定好。

夏君逸的面色没有缓和多少,仍是白的骇人。衬着唇角未拭干净的血迹有些惊心。小蛮扯了衣襟干净的一角轻轻擦拭。

他对着他们几个师弟师妹有时会不着调,但他向来是强大的,何时见过他这样奄奄一息的样子。

他腰上的束带早在空中裂成碎片,没了束缚,外衫凌乱的敞开着,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衣领上是方才沾到的血迹。

她想到什么,手指停在他的胸口。她垂首看着素白衣服上自己的手指,半晌挑开衣领,顺着领子往下,把领口扯开。

她闭了闭眼,想把从鼻腔到眉间的那股酸涩压下去。可这酸涩像是潮水,一浪覆过一浪,要将她没顶。

左侧锁骨往下约两寸,一道一寸多长的伤疤突兀的横在光洁的心口上。她的指尖颤巍巍的在粉白的伤疤上摩挲。这样的伤,他当时是怎么活下来的。

在靖宇见他时,他说受了一点皮肉伤,早就好透了。她信了。他面容消瘦,脸色苍白,他告诉她是风寒,她也信了。他为她死里逃生,她却忘得一干二净。他也就闭口不提。

当初他是在不见天日的地宫寂寥的死去,还是挣扎的活下来,她全然不知。

对不起。

小蛮俯下身,把头轻轻靠在夏君逸的胸口,脸贴着那道伤疤,有凸起的触感。伤疤下传来心跳,有些弱,但是平缓。

闭上眼,又看见地宫那一日,他把剑送进胸口的样子。画面一转,是蓝天白云下他跳下山崖,朝她迎面而来,烈烈风声里,他的衣角翻飞。

有如神祗。